當時以鎮北王府在北境的勢力,足以稱霸一方自立為王,光憑彼時才堪堪坐穩皇位的皇帝,根本不可能不動聲色地調兵遣將到北境,一夜間包圍靈武城,將鎮北王府整個覆滅。
無論對于北燕還是皇帝來說,除掉薛家,那都是拔了一根刺。
不過這北燕人啊,一貫卑鄙,鎮北王府覆滅后,立刻就撕毀了和皇帝暗地里的協議,派大軍攻打北境…
“第二封密旨,我也好好地收著。”
“薛昭,你要的話,我都可以給你!”
耿海一眨不眨地看著岑隱,眸子里既有期翼,也有惡意。
他既然都落得這個下場,也不能讓慕建銘太好過是不是,他要讓慕建銘不僅坐不穩這龍椅,而且遺臭萬年!
岑隱紅艷似血的唇角微微地翹了起來,劃出一道冰冷的弧度,眸底冰冷似寒霜。
他的耳邊回響起了父王的聲音,遙遠而慎重。
“薛昭,我們鎮北王府的職責就是守護北境的太平,你要記住,我們是大盛北方的最堅實的一道屏障!”
“無一事重于此。”
而慕建銘堂堂大盛皇帝為了一己私利,卻不惜勾結北燕人,這還真是諷刺啊!
“密旨呢?”岑隱淡淡地問道。
耿海眸子一亮,干裂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被岑隱冷聲打斷了:“你別跟我談條件,你沒有資格。”
“你應該慶幸至少如今耿安皓還活著…”
說話間,岑隱提著燈籠慢慢地轉過了身。
耿海的心跳隨著岑隱的轉身砰砰加快,自他被關進這個地牢后,岑隱來見他的次數屈指耳熟,岑隱這一走,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
而他更怕的是,岑隱會因為他的不合作遷怒到兒子耿安皓身上!
“砰砰砰!”
耿海心如擂鼓,心臟都要從胸口跳出,激動地吼道:“薛昭,你別走,我說,那兩道密旨就在五軍都督府書房的暗格里…”
岑隱眸光微閃,轉身走了。
耿海的雙手還是死死地抓著牢門的柵欄,目光陰沉地盯著岑隱頎長的背影漸漸遠去,一眨不眨。
岑隱不緊不慢地往地牢大門的方向走去,他手里的燈籠不知何時熄滅了,周圍瞬間就陷入一片墨一般的黑暗,卻絲毫阻攔不了岑隱的步伐。
岑隱的心中就如同這周圍的黑暗一般,不見一絲光彩。
當年,鎮北王府被圍,城破家也破,母妃把他們姐弟藏在了后院的密道里。
即便如此,外面的喊殺聲、刀劍聲、呼救聲等等還是時隱時現地傳入他和姐姐的耳中。
他和姐姐躲了三天三夜。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饑腸轆轆的他們才從密道中爬出,外面早就是一片人間地獄,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每每回憶起來,那一幕還是那么清晰,那濃厚的血腥味就縈繞在他鼻尖。
以父王的謹慎,當年雖然事發突然,本來也不會敗得那么快,那么徹底,誰又能想到皇帝會為了一己之私,與北燕宿敵勾結在一起。
所以,在鎮北王府覆滅后沒隔多久,早就做好了準備的北燕人就大舉揮兵破境,燒殺搶掠。
慕建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岑隱在黑暗中沿著石階往上走著,一步接著一步,一步比一步慢。
地牢外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又是“吱呀”一聲,地牢的鐵門再次打開了,外面刺眼的陽光照了進來,照得岑隱眼前一片暈眩。
他心底仍是一片無邊無盡的黑暗,饒是這八月的烈日也透不進來。
岑隱的心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心不在焉,對于一路給他行禮的人視若無睹…
他知道他現在應該去五軍都督府取出密旨,他應該按計劃那樣進行下一步,可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鎮北王府已經沒有了…
他的親人都不可能再回來,而他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他,早就不是那個薛昭了。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端木府的門前了。
岑隱望著大門的方向,呆呆地站了好半天,恍然不覺陽光灼熱,更不知時間流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岑隱忽然回過神來,抿了抿薄唇,眸色幽暗深邃。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待在這里了。
他拉了拉馬繩,正欲調轉馬身,后方傳來了開門聲,身形又頓住了,下意識地再次朝門那邊望去,只見一側角門中走出一道修長窈窕的身影。
她笑容明媚,舉止落落大方,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丁香色襦裙,打扮尋常,可是當她微微一笑時,便是那般風姿綽約,明艷大方,令人眼前一亮。
“岑公子。”
端木紜笑著朝岑隱走去,她肩膀上的小八哥“呱呱”地叫了兩聲,得意洋洋。
端木紜只好抬手摸了摸它,不敢忽略了它的功勞,道:“小八方才一直催我出來,果然是岑公子在這里。”
端木紜本來在湛清院的小書房里看書,一盞茶前小八哥突然飛去找她,又叫又跳,反復地說著“美美美”,又用鳥喙把她往外拖。
她起初以為小八哥是要獻寶,就配合了,走著走著發現它把她往府外引,靈機一動,想著會不會是岑隱…
沒想到真的是岑隱!
端木紜瞳孔發亮,唇角的笑意更濃,在距離岑隱三步外的地方停下了。
“岑公子,你是來找祖父的嗎?”
岑隱沒有說話,倒是小八哥呱呱地叫了起來,從端木紜的肩頭飛到了岑隱的肩頭,熟練地用爪子攥緊岑隱的肩膀。
端木紜朝他又走近了半步,仰首看著他的臉,再問:“你…是來找我的嗎?”
饒是沉穩內斂如岑隱,這一刻臉上也難免露出一絲失措。
端木紜笑了,笑容燦爛,仿佛得了什么讓她高興的答案,那張精致的臉龐上似是在發光,如那撥開烏云的晨曦般璀璨奪目。
岑隱怔怔地看著她,原本冰冷的心口漸漸地暖了起來,心頭的陰云忽然間就一掃而空了。
他所做的一切也并非毫無意義,不是嗎?!
至少他能…
“岑公子,你要不要進去坐坐?”見岑隱不會說話,端木紜又問道。
岑隱搖了搖頭,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只是過來…”他說到一半,忽然語調硬生生地轉了過去,“只是剛好路過。”
端木紜聽出了他的失言,臉上的笑容更濃,也不指出,只是道:“岑公子,你在這里等等。”
她正要轉身,又想到了什么,叮囑岑隱肩頭的小八哥道,“小八,你在這里陪著岑公子。”
“呱呱!”小八哥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歡快地叫了兩聲,至少,它沒跟著端木紜飛走。
端木紜急匆匆地從角門進了府,角門沒閉上,半開半合,里頭的門房婆子好奇地從門縫里探出頭來,朝外面的岑隱張望著。
岑隱隱約聽到里面門房婆子的聲音,夾雜著什么“曾公子”、“大姑娘”等等。
岑隱沒在意,俯首看了看左肩上的小八哥,有幾分猶豫,幾分遲疑。
也許…
岑隱幽魅的眸子里飛快地劃過一道流光。
“小八…”他輕輕地喚了一聲,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小八哥做出什么樣的反應,是飛走,還是…
“夭夭!”小八哥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
岑隱怔了怔,他也養過這只八哥好一陣子,對于它極為有限的詞匯最了解不過,第一個反應是這只八哥居然又學會了叫端木紜的小名。
下一瞬,他又恨不得捂上這只八哥的嘴。
姑娘家的小名是它能這樣在青天白日下亂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