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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下套

  當他們一行車馬抵達皇覺寺大門口時,舞陽的朱輪車已經先一步抵達了,清晨的皇覺寺外分外幽靜,隱約還能聽到寺中傳來清脆的鳥鳴聲。

  不僅是舞陽,君然和君凌汐兄妹倆也在,是舞陽約的君凌汐。

  君凌汐知道了,君然也就知道了;君然知道了,封炎也就知道了。

  走近了,端木緋才發現君凌汐看著有些憔悴,她的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顯然好幾夜沒睡好了,臉色看著也不太好。

  端木緋一下馬,君凌汐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住,“緋緋,你還記得我在姑蘇的白云寺給我父王求的那支簽嗎?”

  端木緋當然還記得,甚至能一字不差地把簽文背出來:

  勸君切莫向他求,似鶴飛來暗箭投;若去采薪蛇在草,恐遭毒口也憂愁。

  那是一支下下簽。

  當初君凌汐求到這支簽時,就覺得不安,這次的軍報抵京后,她就更是寢食難安了。

  端木緋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柔聲道:“小西,沒事的,簡王一定會凱旋而歸的。”

  “緋緋,承你吉言。”君凌汐抿唇苦笑了一下。

  他們簡王府是以軍功立足朝堂,歷代簡王都是廝殺戰場,才給了簡王府如今的尊榮。她身為簡王府的女兒,又如何不知道戰場的殘酷。

  歷代君家人不知道有多少葬身沙場,不知道又多少人英年早逝…

  君凌汐定了定神,平日里活潑的聲音中難掩艱澀,“我父王常說,戰場上最重要的就是上下一心,令行禁止。這是克敵制勝最要的先決條件。”

  “這一次父王會敗,也是因為涇原山關口的守將戈慎不聽調遣,沒有及時馳援,才會失了安樂山關口。”

  “若是從前,哪里會有這樣的事。”

  簡王離開北境已經四年了,四年前,簡王在北境軍中積威甚重,他的話就是軍令,軍令如山。

  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改變很多事。

  君凌汐話語間,端木紜的馬車停穩了,她從馬車里跳了下來,神情有些復雜。

  她也聽到了君凌汐的這番話。

  端木紜是在北境出身,北境長大,對于以前北境的那些將領如數家珍,遲疑道:“小西,我記得從前鎮守涇原山一帶的不是戈慎吧。”

  君然從后方接口道:“戈慎是原隴州衛所都指揮同知,是三年前,剛調去北境的。”

  君然神情淡然,語氣中透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嘲諷。

  舞陽看著他,欲言又止。

  這時,皇覺寺的小沙彌自大門內出來,迎了上來,對著舞陽行了個佛禮,“大公主殿下。”

  舞陽今日微服出門,不過皇覺寺的僧人們基本上都認識這位大公主。

  “勞煩小師父帶路。”

  舞陽客氣地說道,眾人就在小沙彌的帶領下,進了皇覺寺。

  卯時過半,寺內沒什么香客,只見那掃地僧拿著大大的掃把在地上“刷刷”地掃著落葉與塵埃。

  空氣中如往常般彌漫著濃濃的香煙味,這種味道讓人浮躁的心平靜下來。

  眾人都跟著小沙彌去了大雄寶殿上香。

  殿內莊嚴肅穆,每個人都是跪在蒲團上,默默地垂眸祈福,為北境軍,也為北境百姓。

  “佛祖,求您保佑北境…”

  “父親,求您保佑北境…”

  端木紜近乎無聲地呢喃著,虔誠而莊重。

  這一次,誰也沒有求簽。

  上了香后,舞陽、端木紜和君靈犀就與那小沙彌說起布施的事,端木緋覺得心口有些悶,就從大殿里出來了。

  清晨的微風帶著涼意,拂在臉上說不出的舒適。

  端木緋連著深吸了兩口氣,眼角的余光瞥到封炎和君然躲在殿外的紅漆木柱邊說話,交談聲隱約地隨風飄來:

  “…皇上的疑心病這么重,是不會放心我去北境的,阿炎,你可有辦法幫我?”

  封炎抬手拍了拍君然的肩膀,“我會的。可是必須要等時機…”說著,他朝端木緋這邊望了一眼,顯然是看到她了。

  “我知道。”君然背對著端木緋,他心事重重,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端木緋被封炎方才的那一眼看得有幾分心虛,明明她又不是故意偷聽的。

  她干脆又轉過身回了大雄寶殿,可是后方封炎的聲音還是鉆進了她耳中:“…若是沒有時機,那就制造時機便是!”

  等端木緋回去時,布施的事也商量好了,在僧人們的協作下,布施的攤位擺在了皇覺寺的大門口,施衣布粥。

  不少百姓都聞訊而來,沒一會兒,就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讓皇覺寺周圍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漸漸地,日頭越升越高,等布施結束已經是辰時過半了。

  得了粥衣的百姓慢慢地散去了,周圍又恢復了寧靜,只留下一排空的木桶,下人們連忙開始收拾東西。

  端木紜見端木緋忙得小臉緋紅,額角沁出一層薄汗,就道:“蓁蓁,你也累了吧,先去休息一會兒,你和封公子到寺里隨便逛逛去。待會兒我們用了齋飯再走。”

  封炎一聽,耳朵登時就豎了起來,感動地看著端木紜,他一把拉起了端木緋的手,也不避諱君然、舞陽他們,笑道:“謝謝姐姐。”

  封炎拉著端木緋進寺玩去了,完全沒在意君然被他那一聲“姐姐”雷得外焦內嫩的樣子。

  “蓁蓁,我們去碑林看看怎么樣?”封炎興致勃勃地提議道,“我方才聽小沙彌說,年初,這碑林中又加了兩三塊石碑,是書畫大家丁道成的墨寶。”

  “我記得丁道成的草書寫得好…”

  端木緋神采飛揚地說著,步履下意識地加快,兩人朝著皇覺寺的東北方去了。

  皇覺寺的這片碑林是端木緋最常來的地方,她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只除了她四年前“第一次”在這里遇上封炎后,有一段時日,她生怕再偶遇封炎,也就不常來這里了。

  后來反正上了封炎這艘賊船,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當前方那片黑壓壓的碑林出現在她視野中,端木緋心中忍不住浮現某個念頭:

  如果四年前的那一日她沒有來到這里,也沒有湊巧聽到封炎和下屬在這里說起華景平,那她的人生又會不會走向另一條軌跡?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并沒有糾結這點。

  “阿炎,”端木緋在距離碑林三四丈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緩緩問道,“你會不會去北境?”

  兩人停在一片濃密的樹蔭下,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之間的間隙在兩人的臉上、身上灑下一片璀璨而斑駁的光影。

  除了他們倆,周圍沒有別人。

  封炎的那雙鳳眸如深邃夜空中的寒星般閃閃發亮,搖了搖頭,“還不知道。”

  風一吹,光影搖曳,沙沙作響,反而襯得四周更為靜謐。

  封炎更為用力地握住她柔嫩的掌心,“蓁蓁,若是我去北境,一定會把你給的平安符一直帶在身上的。”

  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腰側的荷包,眸中柔和得不可思議,自從端木緋在姑蘇給他求了這道平安符后,他天天都把它帶在身上。

  端木緋輕輕地“嗯”了一聲,拉著封炎的左手繼續往碑林方向走去,周遭“沙沙”的樹枝搖曳聲眨眼就把她的聲音吹散…

  前方高高低低的碑林灰暗陰沉,乍一看,就像是一片墳場似的,與周圍的陽光明媚形成鮮明的對比。

  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這些石碑多少有點風化,留下了些許歲月的痕跡。

  相比下,新立的兩道石碑就顯得鶴立雞群,無論顏色還是質感,看著都與周圍的其他石碑迥然不同。

  兩塊石碑上,一塊刻的是行書,起筆甚輕,漸行漸重,筆觸之間起落分明;另一塊刻的是草書,下筆嫻熟,倏忽變化,筆走龍蛇,可謂神駿逸氣。

  端木緋的目光隨著石碑上的刻字徐徐游走,在那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一點一勾之間,心緒漸漸平穩了下來,心口那種莫名的郁結也散去了。

  端木緋在看石碑,封炎卻是在看她,見她勾唇,他的唇角也微微翹了起來,撿著有趣的事與她說:“聽小沙彌說,石道成來皇覺寺拜訪遠空大師時,輸了兩局棋,賭注就是這兩塊石碑。為此,石道成還在皇覺寺里住了近一個月,親自刻的碑。”

  端木緋睜大眼仰首看向封炎,似在惋惜她怎么就沒碰上石道成,隨即她又噗嗤地笑了,“阿炎,你會不會吹簫?”

  會。封炎連連點頭,心里浮現一個念頭:蓁蓁是要與他琴簫合奏嗎?

  端木緋眨眨眼,墨玉般的瞳仁宛如水洗,又對著封炎招了招手。

  封炎立刻俯首朝她湊了過去,聽她吐氣如蘭地在他耳邊小聲說:“去年我跟遠空大師下棋,贏了一段紫竹,我給你做紫竹簫好不好?”

  端木緋笑得更開懷了。

  皇覺寺里的好東西可不少,遠空大師又喜歡跟人賭棋,她是逢棋必贏,從遠空大師那里贏過不少小東西,五色碧桃、懷慈大師雕的觀音像、還有一段九節紫竹。

  封炎的鳳眼更亮了,燦若繁星。

  “好!”他笑得仿佛是一個得了獎賞的孩童般,樂不可支。

  他已經有了蓁蓁給他制的衣裳、斗篷、荷包、帕子、繩結…馬上又要再多一樣紫竹簫了。

  這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事!

  “蓁蓁,我幫你把這兩塊石碑拓下來好不好?”封炎討好地提議道。

  端木緋直點頭,兩人興致勃勃地找皇覺寺的僧人借了拓碑用的宣紙、刷子、墨汁、白芨水等工具,忙了小半個時辰后,這才“滿載而歸”地離開碑林。

  正好,端木紜也遣了丫鬟過來叫兩人一起去用齋飯。

  等幾個年輕人在寺西的一處院落里用完齋飯,還不到未時,燦日高懸。

  陽光灼灼,燦爛得有些刺眼。

  “大姑娘,二姑娘,要不要…”

  紫藤正想請示兩位姑娘要不要戴上帷帽遮遮太陽,就聽舞陽驚訝地脫口道:“這不是和靜縣主嗎?!”

  端木緋和端木紜循聲望去,就見前方四五丈外,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正帶著一個穿水綠色襦裙的姑娘并一個青衣丫鬟朝這邊走來。

  那個穿水綠色襦裙的姑娘正是去歲剛被皇帝封為和靜縣主的季蘭舟。

  季蘭舟也看到了端木紜、端木緋一行人,秀美的臉龐上露出一絲訝色,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眾人跟前。

  季蘭舟給朝廷捐了四百萬兩白銀,當然也曾進宮拜見過皇帝和皇后,認識大公主舞陽,優雅地給眾人見了禮。

  舞陽爽朗地笑了笑,“和靜縣主,真巧。”

  “今天是先母的祭日,臣女特意來皇覺寺給先母做一場法事。”季蘭舟微微一笑,清雅如蘭,笑容中又隱約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傷。

  上午的法事才剛結束,她打算過來寺西的廂房小憩,正巧就遇上了端木緋一行人。

  端木緋看著季蘭舟不禁想起十天前在蕙蘭苑門口的一幕幕,關心地問了一句:“季姑娘,王家人還有沒有來煩過你?”

  那天王太夫人婆媳帶著王廷惟去蕙蘭苑鬧事最后不歡而散的事在京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舞陽、君凌汐他們都聽說過,此時,聽端木緋一問,眾人的臉上都露出幾分意味深長。

  舞陽的眼底掠過一抹輕蔑的光芒,眨眼就沒入眼底。

  別人也許不知道王廷惟的奸夫是誰,可是舞陽心里再清楚不過了。她這個二皇弟還真是死性不改!

  季蘭舟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柔軟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清冷,“他們很快就再也不會來煩我…”

  風一吹,她低柔的聲音就消散在風中,被周圍的枝葉搖擺聲壓了過去。

  幾位姑娘神情復雜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季蘭舟抿了抿唇,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噓地低嘆道:“為什么這個世上,總有人為了錢就不顧親情呢?”

  正值芳華的少女肌膚如玉,眸似秋水,優雅纖弱,只是這么垂眸而立,周身卻又隱約透出一股子堅韌來。

  舞陽靜靜地凝視著季蘭舟幾息,目光明亮,心里一片通透:是啊,這位和靜縣主談笑間就能捐出四百萬兩白銀,那是何等的魄力!

  舞陽唇角微翹,神情爽利地說道:“既然有人不要親情,那么縣主也不必顧念親情。”

  就如同她那位二皇弟,既然他不把自己當做皇姐,既然他不念及他們那一半相同的血脈,那么自己也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季蘭舟坦然地回視著舞陽,清麗的臉龐上溢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點點頭,云淡風輕地說道:“確實。”

  她漆黑的眸子沉淀了下來,如幽潭似清泉。

  “殿下,兩位端木姑娘,君姑娘,我就不叨擾幾位了,告辭。”季蘭舟得體地福了福身,與眾人告辭。

  她帶著丫鬟繼續跟隨小沙彌繼續往西走去,至于端木緋一行人也都朝著皇覺寺的大門口去了。

  午后的寺內分外寧靜肅穆,目光所及之處,也就是偶有幾個僧人經過。

  路過藥師殿時,舞陽忍不住朝殿內望了一眼,香案上供著季夫人王氏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爐上插著幾支香,香煙裊裊。

  上午的法事結束了,僧人已經離開,只余下幾人圍在一起,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

  “王家人實在沒臉沒皮,”舞陽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沉聲道,“本宮聽說,這幾天王家又跑去縣主府鬧過,非讓和靜縣主把王太夫人接去住,王家幾個兒媳唱了好大一出戲,斥和靜縣主不孝不義。”

  這件事端木緋、端木紜和君凌汐倒是第一次聽說,瞠目結舌。

  舞陽嘆息著搖搖頭,又道:“這和靜縣主也真是能忍,要本宮說,反正都撕破臉了,就該找京兆府把鬧事的人全拖去下大牢!”

  君凌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對這種沒臉沒皮、沒羞沒恥的無賴破皮,就要把他們當做戰場上的敵人來對待,不必留一點臉面!

  “也許是為了季夫人的死因吧。”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端木緋忽然開口道,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在璀璨的陽光下忽閃忽閃。

  王家對外都說季夫人是為夫殉情而亡,但是這一點本來就帶著些許蹊蹺,季夫人要殉情為何沒在季大人過世那年,而是在幾年后,在宣武侯府中忽然就想不開了…季夫人此舉太過突然了,想來這些年來季姑娘心中一直是有所懷疑的。

  端木緋這一說,舞陽停下了腳步,回頭再次朝藥師殿那邊望去,動了動眉梢,“季姑娘今天特意這么做,難道是…”

  端木緋彎了彎唇角,眸子更亮了,她笑得好似一頭小狐貍,似笑非笑地隨口道:“大概是時機到了吧。”

  對于季蘭舟而言,時機確實是到了。

  今天來皇覺寺給亡母做法事,她特意也把王家人請來了皇覺寺。

  王家巴不得能有機會與季蘭舟“親近親近”,從王太夫人到王家幾位老爺、夫人再到下頭的幾個孫輩全部都來了。

  季蘭舟才到小沙彌安排的廂房坐下,連茶都還沒喝上一口,王太夫人就帶著三個兒媳與僅剩的幾個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沖了進來,一下子就把廂房里擠得滿滿當當,丫鬟婆子更是不動聲色地把季蘭舟的丫鬟給擠了出去。

  王家人也忍了一上午了,一來是怕皇覺寺的僧人看了笑話,二來也是怕攪了法事激怒了季蘭舟,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休息的機會,一眾女眷就一窩蜂地涌來了,唱作俱佳,百般糾纏。

  “蘭舟啊,你好狠的心,到現在才肯見外祖母!”

  “是啊,蘭舟,你外祖母一向最疼你了,連你幾個表姐妹都比不上,自打你搬出去,你外祖母一直茶不思飯不想的,人也消瘦了好多。”

  “蘭舟,舅母知道你心中有氣,可是一家人沒有隔夜仇,你怎么就記上了呢…還是你真以為舅母有心奪你季家的產業?!”

  “蘭舟,外祖母這就要說你了!你舅母便是手再長,有外祖母在,又怎么會讓她把手伸到你季家的家業上。哎,你是姑娘家,沒掌過家業,所以不知道這錢財放在那里不動是死的,只會坐吃山空,銀子要拿去買鋪置產、做生意、開錢莊,才能開源…”

  接下來的一盞茶功夫,廂房里都是王家人此起彼伏的聲音,季蘭舟的丫鬟被擠在廂房外,有些擔憂地對著里面探頭探腦。

  忽然,屋子里傳來“咯噔”一聲,王太夫人驀地站起身來,身子撞在身后的凳子上。

  “蘭舟,”王太夫人的眼睛通紅,眼眶里似是含著淚,悲切地說道,“難道你要外祖母給你下跪不成…”

  王太夫人作勢就要下跪,王大夫人和王二夫人連忙去扶,哭叫著“母親”不可。

  一片嘈雜的喧鬧聲中,季蘭舟微微蹙眉,精致秀麗的小臉上似有幾分掙扎,囁嚅地低聲喚道:“外祖母…”

  見沉默許久的季蘭舟終于有了些動靜,王太夫人心中一喜,又坐下了。

  她親昵地拉過季蘭舟的手拍了拍,放柔聲音道:“蘭舟啊,你聽外祖母說,本來你把季家的產業捐出去一半,這事也輪不到我們王家管,可是你這件事事先完全沒跟外祖母商量,來得太突然,銀子都投去做生意了,一時也挪不回來,以致你大舅父最后也只能變賣王家的家產來填上這個坑。”

  “還讓皇上都對王家都生了誤會…”

  王太夫人越說越是難過,越說越像是那么回事,眼角沁出些晶瑩的淚珠,拿著帕子擦了擦淚。

  王家的三位夫人連忙安慰著王太夫人,唏噓地說著所幸今天大家都把誤會解開了云云的話。

  季蘭舟長翹的眼睫微顫了兩下,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她抬眼看向了王太夫人,潤黑的眸子里浮上一層淡淡的水光,眼眶微微發紅,“倒是我害了外祖母和大舅父了…”

  瞧季蘭舟的神情與語氣中露出幾分心軟,王太夫人婆媳幾個暗暗地松了口氣,王太夫人一副寬容的樣子,嘆道:“蘭舟,是你太小,沒經過事啊。”她不動聲色地給兒媳使了一個眼色。

  王大夫人余氏連忙接口道:“蘭舟,有些事是陰錯陽差,事已至此,追究誰對誰錯也無益…哎,說來慚愧,家里去年出海的幾艘船到現在還沒回來,京中的產業又被查抄,現在家里一時周轉不過來,都快要揭不開鍋了…”

  她說到這里,也不再往下說,一臉期待地看著季蘭舟。

  季蘭舟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似是在沉吟思索著,須臾,就開口道:“外祖母,三位舅母,季家在京外有兩個莊子…”

  聽到這里,王家婆媳幾個的眼睛中仿佛是燃起了火焰般,灼灼發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季蘭舟。

  季蘭舟還在說著:“還有,城西的泰和街還有兩家鋪子,等今日的法事結束后,我就回府去把地契房契找出來…”

  成了!王家婆媳幾個徹底放心了,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季蘭舟還是從前那個嘴軟心也軟的季蘭舟,只要好好哄著就行。

  不過,這丫頭也還是有幾分倔強的,吃軟不吃硬,還是得讓她心甘情愿地嫁給王廷惟,以后季、王兩家親上加親,對彼此都好。

  王太夫人臉上笑呵呵的,一副慈愛地看著季蘭舟,心里下定了決心。

  余氏心里也歡喜,看著季蘭舟的臉上就笑得更殷勤了,“母親,蘭舟,時候不早,我去讓小沙彌趕緊送些齋飯來,免得耽誤了下午的法事。”

  廂房里,其樂融融,半個時辰后,用了齋飯又喝了消食茶的季蘭舟和王家女眷就又去了藥師殿與王家的男丁們會和。

  幾位王家老爺公子早就得了信兒,知道季蘭舟松口了,一個個臉上多了幾分神采,只要能巴著季蘭舟,王家就不愁不能再崛起。

  待僧人們就位后,法事就繼續開始了,念佛聲、木魚聲與偶爾響起的引磬聲回響在不算空曠的殿堂中。

  季蘭舟與王家眾人依著僧人的指示一會兒跪,一會兒上香,一會兒叩拜…

  香煙裊裊,念佛聲不斷。

  王家人心思各異,有的虔誠,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暗自竊喜,有的則開始暢想著等拿到莊子鋪子的地契房契后,就趕緊再磨著季蘭舟給他們換一處大的宅子,最好是能搬到縣主府隔壁去…

  “姑娘!”

  女子尖利的喊叫聲差點沒掀翻屋頂,霎時間,僧人們都噤聲,木魚聲也停下了,王家眾人更是驚得猛然睜眼,循聲望了過去。

  只見原本跪在王太夫人身旁的季蘭舟軟軟地倒在了蒲團上,雙眼緊閉,似乎是昏迷了過去。

  “姑娘,姑娘…”青衣丫鬟花容失色地飛撲到季蘭舟的身旁,蹲下身來,查看她的情況。

  周圍的王家人也亂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昏迷不醒的季蘭舟身上。

  王太夫人很快反應了過來,焦急地吩咐道:“快…快掐蘭舟的人中!有誰帶了嗅鹽沒?”

  旁邊的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又有僧人急急地跑去取嗅鹽,青衣丫鬟則咬咬牙,用指尖在季蘭舟的人中重重地掐了一下…

  季蘭舟長翹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兩下,嘴里逸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青衣丫鬟神情激動地又喚道:“姑娘…”

  在一個粗使婆子的幫手下,兩人一起把季蘭舟扶了起來,直攙扶到旁邊的一把交椅上。

  那婆子殷勤地用袖口給季蘭舟扇風,王太夫人婆媳幾人也都從蒲團上起身。

  “蘭舟,你覺得怎么樣?”余氏“關懷”地問道。

  季蘭舟的眼簾又顫動了一下,然后徐徐地睜開了眼,一雙深黑的眸子里似是覆蓋著一層冷冷的冰層,精光四射。

  余氏心口一跳,下意識地退了半步,覺得這個平日里嬌弱如水的外甥女有些古怪…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季蘭舟聲音清冷如冰,銳利如劍,與她平日里嬌弱軟綿的聲音迥然不同,“王、之、濂,你為什么要推我下水?”

  周圍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王家人神情各異,一半疑惑地看著季蘭舟,懷疑她是不是瘋魔了;另一半則順著她凌厲的視線看向了王大老爺王之濂。

  王之濂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他們王家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丟了爵位、家產和老宅,說來都與這個外甥女有莫大的關系。

  若非是如今季蘭舟是他們王家唯一的指望了,王之濂真恨不得親手掐死這頭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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