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二人是一對母女,一個是五十歲左右的老婦,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梳了一個圓髻,簪了一支碧玉如意簪,身上穿了一件柳青色元寶紋褙子,圓盤臉,吊梢眼,形容間有些刻薄;
另一個三十來歲,身形略有些豐腴,穿了一件艾綠色纏枝紋褙子,容貌和神情看著都與那老婦有五六分相似。
君凌汐聽得臉黑了,風風火火地沖進了正堂,嘴里不客氣地高聲道:“住口,你們胡說什么!”
一時間,那些女眷的目光就從畢家那對母女轉移到了君凌汐的身上。
屋子里靜了一靜。
后方的端木緋和舞陽慢了兩步,也跟著朝正堂走去。
君凌汐沖到那對母女跟前,英氣的長眉緊鎖成“川”字,拔高嗓門斥道:
“我父王沒有錯,皇上為何要降罪我們簡王府!”
“你們不懂軍情,就不要胡說八道!”
“來人,送客!”
君凌汐完全不給這對母女一點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
正堂里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起來。
畢太夫人仿佛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面色不太好看,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如陰云密布。
“啪!”
畢太夫人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手邊的方幾上,茶盅隨之震了一震。
氣氛更僵了。
“汐姐兒,我可是你外祖母,你就是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畢太夫人指著君凌汐的鼻子冷聲斥道,“你娘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畢太夫人的第二句話直接把簡王妃也拖下了水。
“大姐,汐姐兒這都十三歲了吧?還這么沒規矩!”畢太夫人身旁的黃夫人畢氏陰陽怪氣地對簡王妃嗤笑了一聲,“不是當妹妹的我多事過問大姐你的家務事,可是啊,這女兒不好好教的話,以后誰家敢要這樣沒規沒矩的姑娘!”
黃夫人分明就是在指著簡王妃沒把君凌汐教好,甚至還咒君凌汐以后嫁不出去。
簡王妃緊緊地攥緊了手里的帕子,溫婉的面龐上面沉如水。
在場的其他女眷神情更微妙了。
畢家母女確實過分,但是就像畢太夫人所說,她怎么說也是君凌汐的外祖母,當眾斥責長輩,說出去名聲總是不好聽。
況且,簡王戰死,世子下落不明,如今的簡王府猶如這風雨中的一葉孤舟,前途縹緲。
沒了男子支撐門第,簡王府自此怕是要沒落了…
君凌汐都十三歲了,還沒定親,等她為父守孝三年后,也就十六了,到時候恐怕是更不好相看親事了…
那些女眷三三兩兩地彼此對視著,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正堂外的舞陽和端木緋,神色又是一變。
這…這…這不是端木四姑娘嗎?!
看到了端木緋的一位中年婦人拼命地向其他人使起了眼色。
此刻,舞陽和端木緋已經走到了正堂外的屋檐下,當然也看到了方才的這一幕。
端木緋微微蹙眉,眸色幽深,感覺到簡王妃似乎與她的娘家人有些不和。
端木緋沒有聽聞過簡王妃的事,但是舞陽卻是知道一些的。
簡王妃是平津伯府的嫡長女,不過是原配程氏生的,簡王妃三歲時,程氏就撒手人世,平津侯又納了現在這位畢太夫人為繼室,黃夫人就是畢太夫人的親生女兒,在侯府排行第三。
程氏與簡王的母親是閨中密友,在世時,給簡王妃和簡王定下了親事。
畢太夫人一直覬覦這門親事,想把親事搶來給自己的女兒。
有道是,有后娘就有后爹。
當初先平津侯也還健在,連他也幫著畢太夫人和三女想搶長女的親事。
可是,簡王不愿。
平津伯府又怎么敢得罪簡王府,于是簡王和簡王妃順利成婚了。
婚后,簡王妃就索性和娘家斷了往來,把先平津侯氣得直罵不孝女,當年平津伯府那邊還叫囂著說什么沒有娘家依靠的出嫁女只會被夫家輕賤,從此抬不起頭來。
然而,簡王妃生性倔強,此后就再也沒有踏進過娘家一步。
簡王妃嫁入簡王府二十年,與簡王一直非常恩愛,生下一兒一女,她的日子過得和美,根本就懶得理會平津伯府,可是平津伯府卻不肯放過她。
這些年來,畢太夫人母女倆一直對黃家這門親事不滿意,時不時地就要對著外人訴苦,說簡王妃不孝,說簡王妃搶了妹妹的親事之類的話,就像是那蒼蠅似的,擾得人心煩。
今早畢太夫人母女倆一聽說簡王戰死的消息,那是拍手叫好啊,母女倆急匆匆地找上門來了,打算痛打落水狗。
簡王妃看著畢太夫人母女的眼神冰冷如水,道:“君家的女兒有沒有規矩,不需要畢家關心。”
語氣淡淡,卻是鏗鏘有力。
黃夫人一看到這個長姐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覺得心里窩火。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都是畢家女,她又憑什么比自己高貴幾分,以前她背靠簡王府,有簡王給她撐腰,可現在簡王都死了!!
她還有什么?!
不過是孤兒寡母,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黃夫人眼神陰鷙,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尖酸刻薄地說道:“大姐,你現在都當寡婦了,還這般趾高氣昂的!也不知道自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克夫克子!哼,難怪女兒是這個樣子,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夠了!”
君凌汐冷聲打斷了黃夫人,面色難看極了。
父王戰死,大哥下落不明,她本來就心情不好,一聽到黃夫人還要用“克夫克子”來辱罵母妃,詛咒她的大哥,她心頭的怒火再也無法壓抑,怒不可遏。
她們可以罵她沒規矩,卻不可以辱罵她的母妃,詛咒她的大哥!
這是她的軟肋!
他們簡王府一門英烈,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百姓,像這種小人有什么資格在他們簡王府的門楣上抹黑!
大哥現在不在,但是她還在呢!
君凌汐地眼睛通紅,伸手就想去抓腰側的鞭子,想要教訓這兩人。
“小西!”簡王妃急忙出聲攔住了君凌汐,安撫道,“今天不能鬧事,不然你父王在天之靈,會擔心的!”
君凌汐聽母妃提到父王,就像是當頭被倒了一桶冷水似的,冷靜了下來。
是啊,父王尸骨未寒,這里還有前來慰問的女眷,她不能讓這里變成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折辱的是父王在天之靈!
“送客。”
簡王妃冷聲下令道,自有一番王府主母的威儀與氣魄。
空氣隨之一冷。
明明是酷暑,可是屋子里卻如深秋般凜冽。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刻就進來了,朝著畢太夫人母女走近。
畢太夫人不屑地甩袖,尖聲道:“哼,我們自己走,不用你‘送’!”
“娘,我們走!”黃夫人連忙攙住畢太夫人的胳膊,又奚落了一句,“這種不吉利的地方,誰要來!”
母女倆轉過身,打算離開,卻正好迎面對上了后面的舞陽和端木緋,畢太夫人面色微微一變。
她是平津伯府的太夫人,也時常進宮參加一些宮宴,比如太后娘娘的千秋宴,她自然是認識端木緋的,這可是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了。
其他女眷此刻也都看到了端木緋和舞陽,眸光閃爍,心里忍不住思忖起她們兩人是為何而來。
正堂里,像是時間停止了一瞬似的,鴉雀無聲。
畢太夫人很快回過神來,她也顧不上身旁的女兒,連忙上前了幾步,恭恭敬敬地給二人見了禮:“見過大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
黃夫人一聽到端木四姑娘,心里咯噔一下,也上前行禮,唯恐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