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夜空下起了綿綿細雨,紛紛揚揚地落在沁香園上方的琉璃頂上,雨聲與琴聲交織在一起,別有一番韻味。
園子里燒著地龍,通風處又擺了幾個燒著銀霜炭的炭盆,溫暖得與外面那寒冷的雨夜仿佛是兩個世界。
端木緋仰首直愣愣地看著上方的琉璃頂,雨水把透明的琉璃變成一片水氣朦朧,她的思緒飛轉,如同那紛亂淋漓的細雨。
忽然,她耳邊傳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與鼓掌聲。
“五紅一黑,李三公子的木射玩得不錯啊!”舞陽笑容滿面地鼓掌道。
她身旁的涵星傲嬌地挑了挑右眉,不服輸地說道:“與本宮相比,還是差了那么點…”
端木緋回過神來,循聲望去,只見擺放在十幾丈外的那些紅黑交雜的木樁被擊倒了五六根,一只碗口大的木球滴溜溜地在木樁附近滾動著,李廷攸不知何時加入舞陽他們玩起了木射。
所謂木射,就是讓玩家將木球著地滾出,擊打前方的一排木樁,擊倒一根紅色木樁計一分,擊倒一根黑色木樁則反之扣一分。
剛才李廷攸的這一球擊倒的木樁是五紅一黑,也就是一球就得了四分。
李廷攸對著眾人微微一笑,謙虛地拱了拱手,“見笑了。”說著,他就朝著端木緋走來,笑得溫文爾雅,問道,“緋表妹,你可要來玩玩?”
李廷攸又對著端木緋眨了下眼,意思是,表妹啊,對于皇帝的心思打算,你可有什么想法了沒?
只可惜,這一次端木緋完全沒有接收到他的眼神,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木射上。
“我也來試試。”端木緋躍躍欲試地站起身來,兩眼發亮地說道。
看端木緋那興致勃勃的樣子,舞陽和涵星卻是心里咯噔一下,彼此下意識地互看了一眼,想起了同一件事來。
兩個公主都朝李廷攸瞪了一眼,意思是,你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啊!
李廷攸被她們瞪得莫名其妙,無辜地摸了摸鼻子。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骨碌碌…”
端木緋很快就把一個木球滾了出去,眾人的目光都聞聲望去,集中在了那木球上。
“啪。”
一根木樁被滾動的木球撞得倒了下去,然而,舞陽和涵星的神色卻更復雜了。
那根木樁是黑色的。
也就說,端木緋非但沒得分,還倒扣了一分。
周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空氣一凝。
舞陽和涵星的腦海中都不由想起了端木緋在西苑獵宮時把毽子踢得如小鳥亂飛般的情景,抿了抿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們這位端木家的小妹妹啊,明明聰明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偏偏這四體就是不太靈巧,玩起那些什么踢毽子、騎馬、木射之類的,都近乎笨拙。
端木緋倒是不沮喪,反而沾沾自喜地彎著嘴角笑了,撫掌道:“木射還真是有趣!”
她才第一次玩,就擊倒了一根木樁,很好!
看著小姑娘白皙無暇的臉上笑出了一對深深的笑渦,一旁的封炎一不小心就看直了眼,眸子比流星還要璀璨。
他的蓁蓁真是太可愛了!
封炎又拿起了桌上的白瓷酒杯,以那小小的杯盞掩飾自己癡癡的笑意。
“端木家的小丫頭,本世子瞧你是第一次玩木射吧?”君然搖著折扇站起身,一派的風流倜儻,“干脆本世子來指點指點你好了。不過,你這碧芳酒得送本世子一壇,怎么樣?”
君然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這如意算盤打得是響亮極了。
舞陽不禁掩嘴笑了,想當緋妹妹的師傅可沒那么容易。舞陽和涵星又互看了一眼,一邊嗑瓜子,一邊等著看好戲。
端木緋歪著腦袋笑了,爽快地說道:“拜師酒自是理所應當的。”
君然一聽來勁了,“啪”地收起了折扇,往桌上一丟,又擼了擼袖子,大步流星地來到一個竹編籮筐前。
君然隨手從籮筐中拿起一個打磨得油光發亮的木球,輕松地把球墊了墊,又轉了轉,勾唇笑了,接著就自信滿滿地把木球就地滾了出去,姿態瀟灑隨意…
緊跟著,就聽“砰咚啪啦”的一陣倒地聲。
那一整排的木樁倒下了一大片,就有一個宮女立刻報數道:“八紅一黑,總計七分。”
這已經是這幾人中最好的成績了。
端木緋看著剩下還佇立在地上的二紅四黑六根木樁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眸子晶亮地撫掌贊道:“君世子,你的木射玩得可真好!”
“那是自然。”君然得意洋洋地仰了仰下巴,“什么投壺、蹴鞠、馬球、捶丸、射覆,就沒有本世子不精的。比如這木射啊,本世子說第二就沒人敢…”
君然本來還說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但是話說了一半,聲音就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對上了幾丈外封炎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眸。
封炎只是勾唇淺笑,眉尾微揚,但是這一笑卻看得君然心中警鈴大作,暗道不妙。
哎呦喂,他差點忘了,這位端木家的四姑娘在場的時候,封炎這家伙就跟那公孔雀似的動不動就想開屏炫技…
果然,下一瞬,封炎就放下手里的酒杯,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又撣了撣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漫不經心地說道:“阿然,不如我與你比比?”
君然的眼角一抽,感覺自己的碧芳酒似乎已經長了翅膀,飛走了…
封炎沒等君然答應,就信步走到了那個竹編籮筐前,俯身一個個地挑撿起木球來,墊墊這個,試試那個…似乎在做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趁著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封炎身上,李廷攸抓住機會悄悄地走到了端木緋身旁,壓低聲音問道:“緋表妹,你可想到了什么?”
端木緋抬眼看著他,烏黑的瞳孔中在燈光映襯下閃著耀眼的光華,她也不賣關子,緩緩地說道:“滇州可能出事了…”
聞言,李廷攸不禁雙目微瞠,眸光快速地閃了閃。他是聰明人,只是端木緋稍微一提點,就一下子就想到了滇州可能出什么事。南懷…
端木緋卷著一縷頭發,笑瞇瞇地接著道:“攸表哥,皇上這是不放心外祖父和大舅父他們,所以才會到哪兒都把表哥你帶上呢!”
李廷攸的眼眸瞪得更大了,渾身微微僵直,眸底暗沉如一汪幽潭。滇州危急,這可是一件足以令大盛震上一震的大事!
“攸表哥,你先別妄動。”端木緋又提醒道,“反正,表哥你最愛裝了,現在裝忠心就行了!”
端木緋對他眨了一下右眼,濃黑的睫毛撲扇如蝶翅,那眼神仿佛在說,表哥,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李廷攸原本心中的震撼被她三言兩語一掃而空,嘴角抽了抽,脫口道:“表妹你真是客氣了,要論‘裝’,我哪能比得上表妹你啊!”
“…”端木緋忍不住朝他瞪了過去,兩眼瞪得渾圓。
以為你眼睛大嗎?!李廷攸也不客氣地回瞪她。
就在這時,急性子的涵星在一旁忍不住催促封炎道:“炎表哥,你到底挑好球了沒?”一個大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看得她心燒得慌!
封炎看也沒看涵星一眼,自顧自地把雙手中的兩個木球比了比,心道:他要讓蓁蓁知道他玩木射可比君然那家伙厲害多了,當然不能輕慢。
封炎沉吟了一瞬,這才果斷地扔掉了左手的那個球,然后就期待地朝端木緋看去,見她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心口登時如小鹿亂撞般跳了幾下。
接下來,他得好好表現才行!
封炎優雅地站定,然后一氣呵成地將木球拋出…
在一陣凌亂的撞擊聲后,只剩下五根黑色的木樁還佇立在地上,四周瞬間就響起眾人熱烈的掌聲,連端木緋的小手都拍得有些發疼。
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充滿了崇拜,似乎在無聲地表示著,厲害,真是太厲害了!
君然在心里默默地為他的碧芳酒哀悼了三息,很快就又振作了起來,拿起自己的折扇搖了搖,笑瞇瞇地說道:“端木家的小丫頭,你看阿炎的玩木射的本事比本世子要強上那么一點點,干脆就讓他來指點你好了!”
君然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對著封炎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阿炎,他這朋友夠意思吧!奔霄的小馬是不是該優先考慮他啊?
封炎的嘴角就翹了起來,難得覺得君然這家伙還算會說話。
封炎又從筐里拿起了一個木球,看向端木緋笑道:“端木四姑娘,如果不嫌棄的話…”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指點端木緋玩木射。
嫌棄?!端木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那也不敢嫌棄封炎啊!
她要是敢嫌棄他,萬一又被他惦記上了,那她這次的迎春宴怕是別想安生了!
端木緋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說道:“那我就卻之不恭,勞煩封公子了。”
“不麻煩不麻煩!”君然在一旁故意說道。阿炎這是巴不得,又怎么會覺得麻煩呢!
舞陽也是笑著附和道:“緋妹妹,你不必和炎表哥那么客氣。”說著,舞陽對著封炎投了一個同情的眼神,要指點緋妹妹那可不容易啊。
封炎只是笑,俊美的臉龐在宮燈的瑩瑩光輝中泛著一層珍珠般的光澤,眉眼精致得仿佛畫中的人兒。
端木緋慢吞吞地走到了封炎身旁,封炎拿著那個木球,就對她說了一番話,從如何站立,如何滑步說到如何擺臂擲出,以及木球滾動的線路,還特意為她又演示了兩遍投擲之法。
端木緋很快就聽得入了神,不時地點著頭,小臉上全神貫注,認真極了。
然而,等她再次出手的時候——
第一球落了空。
第二球擊中了一根紅色的木樁。
第三球擊中了一紅一黑兩根木樁。
“很好,每一球都有進步!”封炎一本正經地贊道。
至于君然,已經不忍直視了,阿炎這家伙根本就是在睜眼說瞎話!
君然搖搖頭,飲了口酒水,就聽封炎接著道:“端木四姑娘,你學的可比君然當年初學時要好多了!”
聞言,君然嘴里的酒水差點沒噴出去,無語地再次朝封炎看去。
他堂堂簡王世子英明神武的形象不容玷污!
君然咽下酒水,剛想反駁,就見封炎淡淡地朝他拋了一個警告的眼神,意思是,還要不要小馬駒了?
君然在心里把小馬駒和自己的形象放在秤上秤了秤,有了答案,欲哭無淚地點頭道:“是啊,端木家小丫頭,本世子當年還不如你呢。”
原來君然也是連木射都玩不好啊!這還真是看不出來。舞陽一臉同情地看著君然。
李廷攸忍俊不禁地笑了,他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睛,摸著下巴輕聲嘀咕道:“現在…還是零分吧?”
這一句話端木緋和封炎沒聽到,舞陽和涵星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朝他瞥了一眼。
哎,可不就是嗎?!
端木緋從最初那一球的倒扣一分,到零分,一分,再到最后的一正一負,也就說她玩了四次,一分也沒得。
兩位公主不約而同地收回了視線,默默地各自飲著碧芳酒。反正緋妹妹玩得開心就好!
園子里,木球的滾地聲與撞擊聲此起彼伏,第四球,第五球,第六球…端木緋在封炎的指點下繼續玩著木射,等到半個時辰后,端木緋已經可以一球擊倒三根木樁了。
她玩得小臉起了一片紅艷艷的飛霞,容光煥發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瞧她那滿足的小模樣,讓李廷攸和君然的心里幾乎是有幾分不忍了。
他們倆閑著沒事就一邊喝酒,一邊給端木緋計了分,她玩了半個時辰木射,但是最后總分還是零。
這還真是不容易啊!
“蓁蓁,我給你擦擦汗。”端木紜一看妹妹的額角出了些薄汗,親自拿帕子給她擦了擦,含笑地看著妹妹紅潤的小臉,心道:妹妹才十歲,是該活潑點,多動動。
李廷攸不知不覺地把酒壺給喝空了,忍不住涎著臉問:“緋表妹,這碧芳酒你還有嗎?”
聞言,君然也是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
端木緋看著李廷攸有些無語,他的心還真是夠大的。他是不是忘了他來找她可不是為了喝酒?
李廷攸似乎看出了她的眼神,聳聳肩,似乎在說,你不是讓我別妄動嗎?
李廷攸的眸光閃了閃,轉頭看向了瑞圣閣的方向。
端木緋也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瞇了瞇眼,思緒不由又動了起來。
如果說,自己對南懷和滇州的猜測屬實,那么皇帝肯定會再有動靜的,想來不會太久…
透過沁香園四周透明的琉璃墻,可以看到外面的細雨不知何時停了,明月又從云層后探出了頭,月下,瑞圣閣里燈火通明。
幾個內閣閣臣自酉時起進了瑞圣閣后,就再沒有出來過,緊接著,陸續又有朝臣被急宣到千雅園里。
“皇上,這蘇一方引南懷人入關,實屬大逆不道,罪無可恕,還請皇上下旨討伐!”
“請皇上賜末將十萬大軍,末將愿領兵親往滇州,把那逆賊蘇一方的頭顱帶回京城!”
“皇上,滇州危急,臣以為遠水救不了近火,不如就近從川州、黔州和兩廣調兵平亂,才是上策!”
“皇上,雖然可以從別州調兵,可是這糧草又該從何處而來?如今國庫空虛,實在是撥不出銀子啊…”
“皇上…”
這一晚,瑞圣閣里一片波濤洶涌,燈火徹夜未滅…
自次日起,整個園子仿佛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陰影中,氣氛中透著一種古怪與壓抑。
這種氛圍也影響到了在園子里的其他人,有些敏銳的人隱隱感覺到形勢有些不對勁。
整個千雅園就像那看似平靜的海面,其下漸漸地暗潮洶涌起來…
這種詭異的氣氛完全沒有影響到端木緋,她一早用了早膳后,就坐在那個青花瓷魚缸旁喂金魚。
細細的魚食自她白皙的指尖紛紛揚揚地灑在魚缸的水面上,那三尾金魚立刻就搖著蝶尾游了過來,魚尾搖曳,蕩起一圈圈的水波。
端木緋一手托著小巧的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碧蟬站在一旁,一邊看著那幾尾活潑的金魚,一邊笑吟吟地稟著:
“姑娘,正月十二搭燈棚,昨晚崇明湖的西北側搭好了一片燈棚,您說,皇后娘娘會不會在園里舉辦一個燈會?”
“聽說昨天幾位皇子帶著一些公子去馬場打馬球,大皇子的那隊勝出了!”
“姑娘,今天清音臺里聽說有演百戲,您要不要和大姑娘一起過去湊湊熱鬧?”
聽到有百戲可看,端木緋饒有興致地眉尾一揚,正要應下,就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碧蟬忙挑簾出去接待,不一會兒她就回來了,急急地稟道:“姑娘,皇后娘娘剛下了口諭,傳召眾賓客前去崇明湖游園。”
端木緋眸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翹了翹,隨口吩咐碧蟬道:“碧蟬,去把我那身青蓮色的襖子拿來…配那條丁香色的馬面裙吧。”
碧蟬立刻去翻了衣柜,跟著又急急忙忙地伺候端木緋換了衣裳,幸好她的頭發不用重新梳,只在發髻上又纏了些珊瑚珠子。
端木緋才剛裝扮好,端木紜就來了,滿意地打量了妹妹一番后,姐妹倆一起去了舞陽那兒,三人一起朝崇明湖的方向出發了。
昨晚下了細雨后,今早的天氣變得更涼了。
空氣里帶著一股倒春寒迎面襲來,行走在路上,只覺得寒意從腳底往上滲,一絲絲一縷縷地彌漫在全身。
姑娘們都是全副武裝,裹了斗篷,又在袖中揣上了暖呼呼的手爐。
她們才走出院子,就見裹著一件玫紅色斗篷的涵星昂首闊步地迎面而來,嘴里喚著:“大皇姐,紜表姐,緋表妹…”
四人見了禮后,涵星親昵地挽上了舞陽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悄悄問道:“大皇姐,你知不知道今日一早,父皇就把那北燕二王子叫來了。母妃說,父皇是想把兩國和親的事盡快定下。”
自從去年秋獵回來后,和親一事就被大盛和北燕雙方有意無意地擱下了,可是今早端木貴妃突然又跟涵星提起了和親之事。
端木貴妃也只是與涵星這么隨口一提,反正哪怕皇帝屬意公主和親,以涵星的年齡和排行,前頭有三個皇姐在,怎么也輪不到她去跟北燕和親!
“…”舞陽搖了搖頭,嘴角緊抿,神色有些復雜。
涵星嘟了嘟嘴,嬌聲又抱怨道:“聽說今天大伙兒都被叫去游園了,這莫非還想讓那北燕二王子隨便挑一個不成…長慶皇姑母不是和他兩情相悅嗎?讓長慶皇姑母嫁過去,不就成了嗎?!”
舞陽心里也早覺得奇怪:長慶和耶律輅的那些風流事鬧成那個地步,就算長慶不肯嫁給耶律輅,也不應該再換成別人…
今早,皇后特意把舞陽叫去,叮囑了一番,說這次皇帝多半會擇公主和親,讓她屆時就裝傻充愣,凡事別往前湊,別的也沒多說。
舞陽沉吟片刻,只能含糊地勸了涵星一句:“四皇妹,總之,避著點沒錯。”惹不起,總躲得起!
涵星眉頭一皺,心里有些憋屈,粉潤的櫻唇翹得更高了。
然而,哪怕她心里再不滿,也總得一起去游園。
跟在兩位公主身后的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當然也聽到這一番對話,端木緋抿了抿嘴,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忽閃忽閃,心底卻是了然:長慶和耶律輅是一個不肯嫁,一個不肯娶,因此兩國和親的事才在雙方的默契下拖延到了現在…
如今皇帝再提此事,必然是事出有因。
就像她所猜測的,皇帝果然有了動作,這也就在無形間驗證了自己昨晚關于滇州的推測沒有錯。
果然,南懷大軍打進了滇州!
而且,前方戰局恐怕相當不妙,所以皇帝才會想盡快定下和親的事,以免北燕再出岔子…一旦北境再起戰亂,那么大盛就會處于南北夾擊的險境,岌岌可危。
端木緋半垂眼簾,眸底飛快地閃過一道精光,不動聲色地和端木紜一起繼續往前走著。
越靠近崇明湖,周遭的人就越多,賓客們從四面八方朝同一個方向走去,如同百鳥朝鳳般。
一些姑娘都紛紛上前給舞陽和涵星行禮,簇擁著兩位公主浩浩蕩蕩地去了崇明湖畔的碧瀾廳。
碧瀾廳距離沁香園不遠,從沁香園北門走過一段曲折的游廊,就是碧瀾廳。
公子姑娘們分別進了左右兩間廳堂中,此刻,一些早到的正坐在里面,悠閑愜意地彼此閑聊著。
廳堂中的氣氛還算活躍,大部分人都只以為這是一場普通的游園。
舞陽和涵星一進右廳,廳堂里的眾女皆是一靜,齊刷刷地朝她們看來。
端木緋隨意地打量了四周,目光在廳堂的西北角停頓了一下,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穿了一件艾綠色繡纏枝玉蘭花襖子的楚青語正獨自坐在窗邊,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崇明湖。
清晨的崇明湖上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湖面在春風的拂動下,蕩起一圈圈的漣漪,久久不息…
楚青語特意命人在留心著千雅園中的異動,一早就得知幾個閣老趕來了千雅園,她立刻發現到了不對勁。
別人不知道,但是她卻明白是南方的懷國大軍來犯了!
就如她記憶中一般。
這次她特意來參加迎春宴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確認這個消息,現在,她終于可以肯定她的記憶沒有錯。
那一切果然不是她在白日做夢!
楚青語心里總算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壓在心頭近兩個月的一座大山:雖然有些事與她記憶里有所不同,但是源頭也許就是她自己。
佛曰:有因有緣而后有果。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她所謀劃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對未來產生不可預估的影響,但是,今天的事也同時告訴她一個事實,這世道的大勢所趨從來沒有變過。
所以——
封炎也不會變!
想著,楚青語的眸子變得深邃幽黑,眼神也堅定沉著起來。
只要封炎不變,那么大盛的未來也不會變,一定會走向她記憶中的那樣!
而她,也該擺正心態了,不能再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一驚一乍。
她必須著眼的是大局,她必須謹慎計劃她的每一步,不能倚仗她所知,就過于輕慢,殊不知別人也會因為她的改變而改變…
廳堂里響起一片騷動,眾女紛紛起身,上前給舞陽和涵星行了禮。
楚青語聽到四周的動靜,也轉頭朝舞陽和端木緋她們的方向望去,眸色微沉,然后勾唇笑了。
她徐徐地站起身來,款款地走到了兩位公主跟前。
此刻,其他貴女已經散開,又回了她們的位子,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賞景的賞景。
“見過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
楚青語優雅地盈盈一福,看來很有世家貴女的從容不迫。
“楚三姑娘免禮。”
舞陽不冷不熱地說道,突然看到楚青語對她如此禮數周全,舞陽還真是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
楚青語這才不緊不慢地直起身來,視線不經意地從端木緋身上掃過,眸光微閃,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淺淺的笑。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不要著急,這個端木緋注定是早夭的命,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了,自己不需要為了一個注定早死的人而亂了方寸。
然而,她心里雖然是這么想的,卻始終有一分忐忑,目光在端木緋那笑吟吟的小臉上凝視了一瞬,眸底閃過了許許多多。
上一世,在楚青辭早逝后,封炎終生沒有忘了她,獨守一生。倘若現在,端木緋突然夭折了,結局會不會還是一樣?!
會不會由端木緋取代楚青辭,成為了封炎心中那顆唯一的朱砂痣?!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楚青語又是瞳孔猛縮,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帕子,將帕子攪得一團皺。
倘若真的如此,那么自己費心費力除掉了楚青辭,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青語心底又升起一股惱意,讓她煩躁得幾乎無法冷靜思考。
為什么這些注定短命的女人總要纏著封炎?!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才行!
她不能坐視封炎對端木緋的感情越來越深,不能看著一切又走上了記憶中的“老路”…
楚青語又一次抬眼看向了舞陽身旁的端木緋,她深邃幽黑的眸子一點點變得冷凝暴戾,如龍卷風過境般瘋狂肆虐。
她的眼神冷得有些駭人,仿佛浸在冰池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