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端木緋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封炎干脆就直接把那半個桔子塞進了她的小手中,嘴角翹得更高了。
金燦燦的陽光下,少年如風,笑靨如花。
接著,封炎又隨手從剩下的半個桔子上掰下一瓣桔瓣塞入薄唇間,笑瞇瞇地對著端木緋說道:“端木四姑娘,若是為了李總兵之事,我可以幫忙!”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端木緋,眉眼斜飛,鳳眸熠熠生輝,幾乎比四周波光粼粼的崇明湖還要瀲滟。
蓁蓁,相信他,他可是很能干的!
封炎對著端木緋殷切地眨了下右眼,試圖用眼神傳達著這個訊息。
只可惜——
看在端木緋的眼里,卻仿佛在恍惚間看到黑白無常對著自己伸出了鎖魂鏈,鐵鏈子清亮的碰撞聲清晰地回蕩在她耳邊,久久不息…
“…”端木緋的櫻唇微動,腦海中不由想起去年三月在皇覺寺的碑林旁偶然撞上封炎時的情景,已經快一年了,可是此刻再回想起來,彼時的一幕幕似乎恍如昨日。
本來,她當初無意中聽到了封炎的秘密,小命已經在他手里了。
現在,又被他當場抓到了把柄…
端木緋的肩膀忍不住垮了下來,就像是一只萎靡得垂下耳朵的小奶貓一般,蔫蔫的。
自己這輩子怕是真的要和封炎坐同一艘船了…
又是一陣風猛地拂來,吹得船身都微微蕩漾了一下,似乎在提醒著端木緋,他們此時此地本來就同在一艘大船上!
甲板上只余下呼呼的風聲縈繞在四周。
端木緋和李廷攸還是不說話,他們還不知道封炎到底知道了多少…
封炎慢悠悠地又吃了一瓣桔瓣,似乎是看出他們的顧忌,聳聳肩,又道:“不就是李家有人勾結肅王盜賣軍糧嗎?”
他的語調很是隨意,好像這只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與李廷攸、端木緋那如臨大敵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封炎這句話讓端木緋和李廷攸的臉色變得更加微妙復雜了,尤其是李廷攸,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開始只是擔心封炎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但是很顯然,從封炎這句話可見,他知道得遠比自己以為的要多的多!
封炎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又知道了多久?!
他的意圖又是什么?!
總不會就如他所說——
“端木四姑娘,我來幫你吧。”封炎一本正經地再次表功,就像是一頭獵犬熱情地對著主人甩著尾巴。
那雙晶亮的眸子仿佛在說著,真的,他很有用的,有了他的幫助,她辦起事來一定可以更順手的!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難道還有選擇的余地嗎?!端木緋有些欲哭無淚地想著,以這位封公子說一不二的性格,難道就能接受自己的拒絕嗎?!
是啊,自己也沒什么好糾結了…
本來也沒有別的選擇了!端木緋破罐子破摔地想著。
這才短短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她就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像是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隨著一葉孤舟上上下下地起伏了許多回,心口不太踏實…
不過,當她下定決心把封炎也列入她的計劃后,她的眼神、心緒就急速地冷靜、沉淀下來。
其實,封炎的加入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她原本定的計劃有點復雜,因為她手上實在沒有什么可用的人,而李家在京城的根基又太弱了,也沒有人手。
一旦有封炎這個助力在,她就可以改用一種更簡單且更有效的辦法…
想著,端木緋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越來越明亮,幾乎是有幾分躍躍欲試了,她用空閑的左手對著封炎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
封炎立刻屁顛屁顛地又上前了兩步,俯身附耳,一股溫熱的氣息隨著她嬌嫩清脆的聲音吹拂上他的耳際…
封炎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地紅了起來…
然而,端木緋只顧著說話,李廷攸也是心事重重,誰也沒注意到封炎的異狀。
很快,封炎就被端木緋話中的內容轉移了注意力,也就忘了害羞。他的眼瞳一亮,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了一盞宮燈。
他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深深地看著端木緋。
自從知道端木緋就是阿辭以后,封炎就對李家的事分外上心,也曾和溫無宸商議過李家之事,溫無宸提出的計劃和端木緋可說如出一轍。
他的蓁蓁果然冰雪聰明!
封炎沾沾自喜地看著端木緋,心里是與有榮焉,尾巴都翹了起來。
“…”一旁的李廷攸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事情就已經在端木緋和封炎三言兩語間一錘定音了。
李廷攸比端木緋要想得開。既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也就坦然且欣然地接受了封炎的好意,對著封炎微微拱了拱手。
接著,三人倚在畫舫的欄桿上,商議起細節來。
他們的聲音壓得低低的,湖面上又不時有微風拂過,一下子就把三人的聲音吹散…
畫舫慢慢悠悠地沿著湖畔繼續行駛著,陸陸續續地也有不少人從船艙里出來透氣,大多數人都沒太在意端木緋、封炎和李廷攸,只以為他們是在賞景、聊天。
又過了片刻,連帝后和幾個北燕使臣也出來了,身后跟著浩浩蕩蕩的人群,甲板上一下子變得熱鬧擁擠起來。
端木緋三人混在眾人中就如同湖水中的三尾小蝦米,越發不起眼了。
大概也唯有某些有心人在注意著三人,比如剛剛才隨眾人一起出來的楚青語。
幾乎是一來到甲板上,楚青語就注意到了倚著欄桿相談甚歡的端木緋、封炎和李廷攸三人。
她幽黑的眼睛瞬間就沉了下去,秀美的眼尾染上一抹嗔怒,目光沉沉地瞪著端木緋。
這端木緋命中注定應該是落水早夭的,若是現在她就落了水,那該有多好…
如此想著,楚青語下意識地往端木緋的方向走了兩步,卻見另一道頎長的身形搶在她前面走到了端木緋跟前。
“小丫頭,你看著有些眼熟,”耶律輅笑吟吟地對端木緋說道,“本王記得你與本王下過棋是不是?”
楚青語趕忙收住了腳步,深吸一口氣,在心里對自己說,她不能沖動行事,以免事情又生“變故”,那些她無法掌握的變故只會把她置于被動的境地!
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楚青語又迅速冷靜了下來,若無其事地稍稍偏離了方向,走到了畫舫東北邊的欄桿旁,看似在欣賞著四周的湖光山色,其實眼角在暗暗地留意著端木緋和耶律輅那邊的動靜。
“耶律二王子的記性真好!”端木緋對著耶律輅福了福,一本正經地應道。
端木緋的這句話乍一聽只是尋常的寒暄罷了,但是細細品味似乎又透著一絲嘲諷。
在場不少參加過秋獵的公子姑娘都知道耶律輅曾經輸給端木緋一局快棋,耶律輅就算是不記得其他人,也不可能忘記端木緋給他的奇恥大辱。
耶律輅好似沒覺得端木緋的話有什么不對,仍舊微微笑著,又道:“端木四姑娘,本王聽說你在西苑獵宮曾經擺了一個殘局,難倒了一個獵宮的大盛人,不知本王可否見識一下?”
平平都是“見識”,“見識”大盛閨秀的琴藝與“見識”棋藝卻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前者透著高高在上的輕蔑,后者卻是一種討教與切磋。
棋,是君子之藝。
四周的其他人聞言也都被挑起了興致。
那些姑娘公子們多是在一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知情者就興味盎然地與不知者說起了關于獵宮那個殘局的二三事,一時間,四周的氣氛仿佛冬去春來般活絡了起來。
這畫舫的船艙里現成就有棋盤和棋盒,宮人們立刻就把棋盤連著一個雕花方幾以及幾把交椅都一起搬到了端木緋身前,倚欄而置。
端木緋喜歡下棋,也不在意擺擺棋譜靜靜心。
她優雅地在一把紅木交椅上坐下了,跟著隨手從棋盒里捻起一粒黑子,“啪”地落在棋盤一角,然后是白子,黑白子間或著落下,不緊不慢,帶著一種閑云野鶴的瀟灑。
小姑娘始終嘴角彎彎,仿佛她做一件特別有趣的事,那種由心而發的喜悅就在那規律的落子聲中自然而然地散發了出來,讓看者的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時間在一片寧靜閑適中彈指而逝。
端木緋落下最后一粒白子后,就抿嘴看向了耶律輅,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請他隨意“見識”吧。
耶律輅這才闊步走到了棋盤前,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個棋局,只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就笑了。
“這么一個兒戲的棋局,就把你們一干所謂的大盛棋士難住了?!”耶律輅嘴角的笑意更濃,其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今日本王就破了此局!”輕蔑之余,又透著一抹自信。
說完,耶律輅就撩袍在端木緋的對面坐下了,胸有成竹地捻起一粒黑子,“啪”的一聲落下,頗有雷厲風行之勢。
實際上,端木緋的這個棋局早在去年秋獵時,耶律輅就已經在西苑獵宮里見識過了,起初也把他難住了,所以他之前從不曾主動對外提起這個棋局。
在仔細思索了一個多月后,他才找到了破局的方法,終于可以借著今天這個機會一洗之前的恥辱!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空氣微僵,連皇帝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這耶律輅分明就是在一再地挑釁大盛,挑釁自己!
可偏偏眾人皆是無言以對。
不少人都知道耶律輅去歲雖然是輸給了端木緋一局快棋,但也連續贏了三個棋力高明的年輕公子。耶律輅是在大放厥詞,卻非不知天高地厚。
接下來,就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破解這個棋局了!
眾人的目光皆是期待地看向了端木緋,只希望這位端木四姑娘能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無禮的北燕二王子,但是瞧耶律輅洋洋得意的樣子,這期待中又難免多了一絲擔憂…
這一場對局大盛可輸不起啊!
大概也唯有封炎信心滿滿地看著自家的蓁蓁,蓁蓁棋力非凡,這什么耶律輅不過是再次自取其辱罷了!
端木緋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眾人灼熱的目光,嘴角彎彎,笑得如貓兒般可愛,她也沒說什么,直接就捻起一粒白子隨意地落下了。
接著,又是耶律輅落下黑子,再是端木緋的白子…
便見那黑子一子子地發出進攻,白子一子子地對應防守,一攻一守間,變化多端。
比起上次與端木緋下的那局快棋,這一次耶律輅落子顯然慎重了許多,每一子都下得不緊不慢,氣定神閑,似乎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
隨著二人的落子聲,四周靜了下來,連船艙里的樂聲都停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對局的二人身上,包括帝后、封炎、舞陽、端木紜、李廷攸以及楚青語。
落子聲與畫舫的劃水聲交雜在一起,顯得很是寧靜祥和。
然而,耶律輅的神情卻漸漸變了,從自信滿滿,到笑意漸收,再到此刻面如土色…
短短不到一炷香功夫,他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白了又灰,一陣劇烈的色彩變化,好不精彩。
耶律輅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棋局,那震驚的眼神仿佛在說,這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不太懂棋的人也能從端木緋連接吃下黑子的行為中看出她占了上風。
這可憐的北燕二王子又被團子殺得片甲不留了,真是自討沒趣啊!君然慢慢地搖著折扇,沒忘了給封炎拋一個眼神,意思是,你家蓁蓁又大顯神威了!
不過,封炎根本就沒接收到君然的眼神,只顧著看著他的蓁蓁…根本就沒在意棋盤上那一場沒有血腥的廝殺!
忽然,耶律輅猛地自交椅上站了起來,近乎失態地說道:“這樣的棋局根本就沒人能破!”他惱羞成怒地說著。
本來他對破局很有自信,卻沒想到真的與端木緋對局起來就發現這棋局別有玄機,每一次他自覺能把端木緋逼入絕境,端木緋卻又能從別處再順勢開出一條生路,生生不息…
“這是一局死棋!”耶律輅肯定地說道。
所謂死棋,就是注定救不活的棋局,這黑子已經沒有活路了,必敗無疑!
四周觀棋之人一片喧囂,一方面覺得這耶律輅無恥得緊,明明對局前還口口聲聲說這局棋是兒戲,眼看著棋局破不了,又改口說這是一局死棋,另一方面也難免懷疑是不是真的如耶律輅所說。
“耶律二王子,”端木緋輕描淡寫地對著耶律輅說道,精致的小臉上露出無辜的笑容,“此局,無宸公子早已破了。”
“這怎么可能?!”耶律輅脫口而出道,眉頭微蹙,臉色有些難看。連自己都破不了,這大盛竟然還有誰能破解這個棋局?!
無宸公子破了這棋局!四周的大盛人都沒想到會在端木緋的嘴里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露出震驚之色,跟著又覺得理所當然:是啊,以溫無宸的棋力能破解這個棋局也不出奇!
端木緋歪著可愛的小臉,不緊不慢地說道:“耶律二王子,你自己棋藝不行,可咱們大盛棋藝非凡之人不勝枚舉,不要以己度人!”端木緋這幾句就差直接說耶律輅是井底之蛙了。
聞言,連皇帝的嘴角都翹了起來,滿意地摸著人中的短須。兩國正在和談,有些話皇帝不便說,萬一被耶律輅抓住話柄上升到國事,怕是不美。
但是端木緋這么個小姑娘卻可以只說“棋”,不說國事。
舞陽笑瞇瞇地接口道:“耶律二王子,你不是我們大盛人,想必不知道無宸公子之名。無宸公子聰明絕頂,君子六藝,獨冠天下。”
“我這點微末伎倆在無宸公子跟前實在是班門弄斧。”端木緋頻頻點頭,十分謙虛地說道。
然而,這些話聽在耶律輅耳朵里,卻是充滿了諷刺。
正是端木緋“這點微末伎倆”足足讓他頭疼了一個多月,沒想到竟然還是輸了!
耶律輅的面色更難看了,身形僵直,耶律琛走了過來,嬌聲對著端木緋道:“你說這棋局破解了就破了嗎?空口無憑!”
她這么一說,就收到了四周一道道不贊同的目光,目光仿佛在說,無宸公子就是憑證。你們北燕人真是孤陋寡聞,那可是無宸公子啊!
他才華橫溢,智計無雙,棋力更是超凡!
端木緋幽幽地嘆了口氣,用一種“那我就好心告訴你”的表情說道:“耶律二王子,我這局要破局是不易,卻也并非一局死棋,生生死死,虛虛實實…黑棋的生機就在此虛實之間。”
端木緋漫不經心地伸指往著棋局的一角點了一下。
其實這個棋局的弱點就算她說了,也不是普通人能領會的,要是沒有足夠的棋力,便是知道了這個弱點,也只會再被她引進下一個死局中…
不過,耶律輅可不是普通人。
經端木緋這稍微一點撥,耶律輅的面色又是一變,盯著棋局上的那個位置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地念道:“虛虛實實,似是而非,變化莫測…無為有處有還無。”
耶律輅嘴里念念有詞,眼神渙散,神情恍惚,那樣子竟像是著了魔一般。
君然慢慢地搖著折扇,心里忍俊不禁地笑了:哎呦喂,這端木家的四姑娘果然不簡單,三言兩語就弄瘋了一個…
仿佛在驗證他心里的想法般,耶律輅的身子突然就搖晃了一下,然后失去平衡,一頭栽向了一旁的崇明湖…
“撲通!”
一個七尺男兒墜入湖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一下子就濺起大片的水花,飛濺到了甲板上,濕了大片。
大部分人都傻眼了,這耶律二王子不過是輸了一局棋,竟然就受不了刺激,想不開地投湖了?!
四周一時嘩然,眾人面面相覷,亂成了一團。
耶律琛激動地抓住欄桿,朝下方的湖面望去,用北燕語尖聲叫道:“二王兄!二王兄…”
此刻的崇明湖再不復之前的平靜祥和,耶律輅狼狽地在清澈的湖水里雙手不斷地撲騰著,掙扎著,也是以北燕語喊道:“救命!救…”
他一張嘴,一大片冰冷的湖水就從他的鼻子嘴巴灌了進去,導致他難受地嗆起水來。
北燕是內陸國家,不靠海,境內多是草原,北燕人擅騎射,卻大多從沒學過泅水。
耶律輅窘迫艱難地在水里撲騰著,沉沉浮浮,連露在水面上的頭顱都濕透了,狼狽不堪…
眾人皆是看著水中的耶律輅,端木緋也不例外,長翹的眼睫微微扇動著,眸子亮晶晶的,燦若繁星。
從今天一見面,她就注意到這位耶律二王子這次比去年在西苑獵宮時更狂妄了,似乎是有所倚仗,想來是皇帝突然把他招來獵宮又再提和親的行為讓他猜到大盛現在出了什么問題,需要極力討好迎合他,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
耶律輅自去歲抵達大盛后,對大盛以及大盛人的輕慢讓端木緋心頭的不滿越來越強烈,盡管如今兩國之間要避免再燃戰火,但是能讓耶律輅稍微吃點苦頭,那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想著,端木緋轉頭給了封炎一個崇拜的眼神。
剛才她與耶律輅站得近,眼角分明就瞥到一粒棋子趁著耶律輅對著棋局恍神時打在了他的膝窩上,這才讓他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跌下了畫舫…
當端木緋循著棋子飛來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封炎對著她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很顯然,是他暗中出手教訓了耶律輅。
封炎這次干得真是漂亮干脆了!端木緋小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嘴角彎彎。
見狀,封炎心里受用極了,樂得差點沒跳起來,回以璀璨的笑容。
至于那些個北燕使臣們,心里很是焦急,可惜他們都不會泅水,其中一個黑膛臉的高壯大漢急忙對著皇帝抱拳道:“大盛皇帝陛下,勞煩陛下趕緊派人下水搭救敝國二王子!”
皇帝在最初的驚訝后,回過神來,趕忙吩咐道:“來人,還不下水救人!”
皇帝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兩個錦衣衛從畫舫上同時跳下了湖,連著兩聲“撲通”的落水聲響起。
皇帝眉宇緊鎖,目露凝重之色。
雖然剛才耶律輅是自己失足落水,可是若是他真的死在大盛領土上,無論原因為何,都會被北燕人視為大盛對北燕的挑釁,那么這次的和談恐怕就…
想著,皇帝面沉如水地朝湖面望去。
湖里的耶律輅掙扎得越來越無力,面色慘白,身子就像是被蛛網纏住的昆蟲般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正月的湖水冰冷刺骨,將他全身都包裹其中,凍得他嘴唇發紫,右腿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糟糕!他知道他這是抽筋了!
耶律輅掙扎得越發用力了,隨手抓向一個朝他游來的錦衣衛,死死地拽住對方的胳膊。
那錦衣衛面色一變,營救溺水的人最怕的就是對方為了求生失去理智,最后反而會連累救援之人也跟著溺水。
這時,另一個錦衣衛低聲道了一句:“得罪了…”
話音未落,他右掌化為手刃猛地劈在了耶律輅的后頸上,耶律輅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的救援也就容易多了。
很快,兩個錦衣衛彼此幫襯著把渾身濕透、昏迷不醒的耶律輅送上了畫舫的甲板。
立刻就有內侍幫著把耶律輅的身子翻過來,用膝蓋擠壓他的腹部“倒水”…
“咳咳…”
耶律輅很快就狼狽地咳起水來,喉頭一片艱澀的灼燒感,仿佛連內臟都要咳出來了,渾身都輕顫不已,就像那風雨中的落葉般,哪里還有一分之前的意氣風發。
但是,他的命顯然是保住了!
“二王兄!你還好吧?”耶律琛跪倒在甲板上,緊張地看著耶律輅,花容失色。
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耶律輅對著耶律琛露出虛弱的笑容,氣息微弱,腦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就無法思考,甚至記不清他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只覺得右小腿還在抽著筋,讓他不自覺地將身子微微蜷縮…
君然不知何時走到了封炎身旁,暗暗地用手肘頂了頂封炎的胳膊,斜著眼用笑瞇瞇的眼神問道,阿炎,這是不是你干的?
封炎也斜了他一眼,只是勾唇笑,君然登時就明白了,給了封炎一個贊賞的眼神。
可是,封炎心里卻有一絲惋惜:真是可惜了,兩國交戰數十年才剛停戰,北境的百姓需要休養生息,不然一棍子打死這耶律輅多好。誰讓他沒眼色還想欺負他的蓁蓁!
不過…
倒也不妨礙自己再套麻袋打他一頓!封炎唇角翹得更高。
君然似乎看出了封炎的心思,又用手肘頂了頂封炎,意思是,這么有趣的事可不能忘了他啊!
封炎但笑不語,只是笑瞇瞇地看向了那好不容易被人攙扶著站起來的耶律輅。
耶律輅又驀地打了個寒顫,又一陣風猛然吹來,他的臉色似乎更白了。
見狀,耶律琛趕忙給耶律輅披上了厚厚的斗篷,跟著一眾北燕使臣就把耶律輅送入了船艙,又有宮人急忙去給耶律輅準備替換的新衣和姜湯。
畫舫上忙忙碌碌,氣氛自是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悠閑。
雖然眾人還有幾分意猶未盡,但這次畫舫游湖還是因為耶律路的意外落水而匆匆結束了…
端木緋和端木紜隨著舞陽一起回了沉香閣,當端木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魚缸前回想這一上午發生的事,原本因為耶律輅落水產生的那一點快意就煙消云散了,心里又沉甸甸的。
她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彈著水面,覺得那濺起的水花就仿佛她心底的淚花般。
這一次,她是切切實實地落了一個天大的把柄在封炎的手里了,甚至還要借助封炎的力量,所以,以后他們是再也撇不清關系了吧!
端木緋嘟了嘟嘴,目露幾分哀怨,手下就忍不住又彈了下水面,驚得那三尾可憐的金魚慌不擇路地亂游著,可是游了一圈,就又游到了她指下…
“噗嗤——”
端木緋忍俊不禁地掩著小嘴笑了出來,渾身又瞬間放下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釋然了。
其實,那又怎么樣呢?!
她的日子還不是照樣過,以后應該也不會比現在差到哪里去…再說了,好歹封炎似乎還挺好用的,可以讓她省了不少心!
想著,她就笑得眼睛瞇成了一只滿足的小貓兒,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背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魚缸里的魚兒在水里搖晃著尾巴游來又游去…
她只等著看好戲就是。
她的眼簾微微顫了一下,眸子如同一汪平靜無波的幽潭,黑得深不見底…
她,等得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