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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出手

  周圍的客人中也有人認識這個中年男子,不禁目露期待之色,就指望他能喝退錦衣衛。

  “謝老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旁邊一個花魁模樣的女子扭著腰肢朝中年男子走了過去。

  她看來不過十七八歲,濃妝艷抹,櫻唇紅艷似火,牡丹髻上插了一支赤金鸞鳳掛珠步搖,身著一襲粉色紗裙,款款走動間,紗裙微微搖曳著,步步生蓮,嫵媚動人。

  “我們百花樓打開門做生意,向來是本分守法,您是最清楚的…”風韻猶存的老鴇也快步走了過來,對著花魁使了一個眼色。

  那花魁就柔弱無骨地依偎在了謝老爺身上,嬌聲道:“謝老爺,您可要為我們說句公道話啊。”她撒嬌時,步搖的珠串垂在頰畔,眸子里水光蕩漾,看來楚楚可憐。

  花魁這副嬌媚動人的樣子看得謝老爺心口一熱,腰板挺得更直了,覺得今日可不能在美人跟前丟了人。

  他用斥責的語氣說道:“程指揮使,今日是誰讓你們錦衣衛出動的?!還不趕緊退下!”

  程訓離仰首舉杯,一口飲盡杯中剩余的酒水。

  周圍其他的錦衣衛已經哈哈地哄堂大笑,笑聲輕蔑,其中一個留著小胡子的錦衣衛不客氣地對著謝老爺說道:“承恩公,你以為你是誰呢?!我們錦衣衛可不是你能指使的!”

  “…”承恩公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臉色陰沉如墨。

  周圍的男客中聽那小胡子錦衣衛點破了承恩公的身份,起了一片騷動。那些平民富商沒想到竟然會在百花樓里遇上了堂堂承恩公。

  程訓離隨手把玩著手里的空酒杯,語氣淡淡地下令道:“大盛律例,朝廷命官不得嫖娼狎妓,統統給本指揮使抓起來!”

  “是,指揮使。”幾個錦衣衛齊聲應道。

  聞言,百花樓的老鴇、姑娘們以及客人中的那些平民富商們霎時就松了一口氣,看來錦衣衛不是沖著他們來的。花魁和老鴇立刻就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兩步。

  而那幾個官員卻是心中一涼,一顆心急墜直下,臉色不太好看。

  糟糕。

  他們這才想起大盛確實有這樣一條律法,只不過今上一向仁厚,對于這些事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幾個錦衣衛氣勢洶洶地朝周圍的那些客人走去,那個小胡子錦衣衛停在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跟前,笑嘻嘻地說道:“咦?這不是黃侍郎嗎?這么巧!”

  “這一位好像是陳副將吧?”

  一個又一個的官員被錦衣衛粗魯地從客人中扯了出來,臉色慘白,全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承恩公,指望承恩公出面能壓住錦衣衛。

  承恩公面色陰沉地看著程訓離,朝他逼近了一步,冷聲道:“程指揮使,你夠了吧?連皇上都不管這事,你管那么多干嘛?莫非是想趁著皇上病重,鏟除異己不成!”

  承恩公越說越覺得程訓離是在沒事找事,十有八九是幫著岑隱那個閹人鏟除異己。

  哼,他就不信程訓離敢對自己下手。

  今時不同往日,皇帝眼看著就要不行了,接下來,能繼任太子的十有八九是皇后膝下的四皇子了,他可是皇后的嫡親兄長,他們謝家馬上要出第二個皇后了。

  待來日四皇子登基后,這天下還不是有一半要姓謝,還有哪家能跟他們謝家爭鋒比肩?!

  程訓離揚了揚眉,不無嘲諷地說道:“原來按照大盛律法辦事就是鏟除異己啊。”

  說話間,那幾個錦衣衛已經把客人中的四個官員都押了過來,對著程訓離稟道:“指揮使,黃侍郎、陳副將、劉員外郎以及徐寺丞已經拿下。”

  程訓離看也沒看那幾人,似是自語:“鏟除異己就鏟除異己吧。”

  他“啪”地放下酒杯,響聲刺耳,聲音漸冷:“這鏟除異己的事,我們錦衣衛平日里做得還少嗎?…還不趕緊給本指揮使把承恩公拿下!”

  “你…你…”承恩公聲音微顫,氣得嘴角直哆嗦,“你敢?!”

  程訓離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酒水,沒再說話。

  他也不需要再說話了,兩個高大威武的錦衣衛已經朝承恩公逼近,一左一右地把承恩公鉗住了,沒什么誠意地說道:“承恩公,得罪了!”

  他們錦衣衛有什么不敢的啊!

  那些個錦衣衛嗤笑了一聲,臉上掛著張揚跋扈的笑容。

  “放開本公!”承恩公雙目圓瞪,眸子里布滿了血絲,只覺得胳膊像是被鐵鉗死死鉗住似的,“程訓離,你竟然敢如此對本公,你就不怕皇后娘娘責怪嗎?!”

  承恩公嘶吼著,掙扎著,扭動著太過厲害,發髻散亂了下來,可是像他這種養尊處優、外強中干之人哪里是錦衣衛的對手,輕而易舉就被錦衣衛拖走了。

  人被拖出去了,可他歇斯底里的吼叫聲還清晰地回響在百花樓的大堂里,另外四個官員怔怔地站在那里,咽了咽口水,臉色煞白。連承恩公都被抓了,這件事肯定是沒法善了了。

  那小胡子錦衣衛笑呵呵地對著那四個官員道:“幾位大人,請!”

  “…”那四個官員哪里還敢說什么,只能乖乖地跟著走了。

  差事辦好了,一眾錦衣衛也就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只留下那些老鴇、姑娘和客人們面面相覷,長舒了一口氣。

  “咣!咣!”

  遠處傳來了二更天的鑼聲,在寂靜的夜晚尤為響亮,夜更深了,那銀月與繁星則更亮了,默默地俯視著下方的塵世。

  在青樓外觀望的那些人見錦衣衛把人押走了,就紛紛的四散而去,匆匆回府稟報。

  端木憲的長隨端義也回了端木府,游君集還在朝暉廳里,正和端木憲一起下棋,這棋才下了一半。

  端義給兩人行禮后,就稟道:“老太爺,游大人,小的看到錦衣衛的程指揮使從百花樓里帶走了五個人。錦衣衛走后,小的特意進百花樓打聽了一下,聽老鴇說,錦衣衛抓人是因為按照大盛律例官員不可狎妓。”

  端木憲和游君集不禁面面相覷,神情微妙。

  太祖皇帝時就定下朝廷官員不得狎妓的律例,但是自當今登基后,因為今上對下一向“寬仁”,這條律例也就成了擺設。

  今上為人風流,不僅后宮三千佳麗,而且還經常在外與一些女子有不少風流韻事,那些女子中有普通平民,也有青樓歌姬,比如宮中的黎嬪。

  黎嬪原名橫波,七年前,是京中的一間青樓風華樓的花魁,容貌絕色,擅琴棋書畫與歌舞詩賦,無論才情還是容貌,都非常人能及,在那些文人雅士、仕子王孫中頗有聲名,不少男子都想一親芳澤,慕名前往風華樓,其中也包括今上。

  彼時,今上聽聞橫波的才名,就悄悄出宮微服私訪去了風華樓,認識橫波后,為之傾心,那段時日,今上隔三差五就出宮與之私會。

  魏永信為了討今上歡心,干脆就安排人給橫波贖身,又安排她認了個義父,有了個出身,之后,今上就納了她進宮,封為黎嬪。

  這件事今上雖然沒有宣揚,但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黎嬪的事根本瞞不過有心人,更何況,京中見過名妓橫波的人也不少。

  于是,上行下效,京里不少官員都把在青樓楚館里有一兩個紅顏知己當作雅事。

  游君集淡淡地嗤笑了一聲,隨意地拈了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端木憲望著棋局,面露思忖之色,嘴上問長隨道:“端義,你可知道錦衣衛帶走的那幾個人是誰?”

  端義立刻就回道:“回老太爺,有承恩公、黃侍郎、陳副將、劉員外郎…”

  端木憲和游君集在聽到“承恩公”時,皆是一怔,然后心頭雪亮,立刻就想明白了來龍去脈。

  二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臉上都露出幾分意味深長。

  原來如此啊。

  等端木憲揮退了長隨后,游君集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我看這事應該是針對的承恩公吧。”錦衣衛帶走的這五個官員,其他四人根本就微不足道,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承恩公了。

  端木憲點了點頭,附和道:“十有八九。”

  這些日子,承恩公府仗著不少朝臣支持皇后垂簾聽政,自覺這些朝臣都算是四皇子黨,四皇子當上太子是十拿九穩的事,如今在京中行事越來越張揚,總是想壓司禮監一頭。

  “出手的果然是岑督主。”游君集肯定地說道,眸光閃爍。

  這謝家啊,實在是難成大器,既沒本事,又沒眼色,居然還敢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完全是不知死活啊!

  端木憲拈起一枚黑子,隨意地落于棋盤上,淡聲道:“這些日子,岑督主都在為了北境的事忙得只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根本沒時間理會承恩公府。這承恩公府和皇后娘娘倒是把他當作是軟柿子了。”

  岑隱是虎,謝家卻把他當做了病貓,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嗎?!

  “這就叫人無知,則無懼。”游君集深以為然地嘆道。

  游君集正要從棋盒中再拈起一枚白子,指尖才碰到棋子,又猶豫地停下了,深深地凝視著眼前的棋局。

  棋盤上,黑白棋子星羅棋布地交錯在一起。

  棋局已經走到中盤,接下來就是關鍵了,必須三思而后行。

  就如同如今的大盛。

  君然與援兵已經趕去了北境,想要打勝這一仗,光靠前方的君然是不夠的,后方的他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一應調度、支援、軍需等等,都需要慎重地考慮,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盛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刻,已經容不得走錯任何一步棋了。

  錯一步,很有可能就是滿盤皆輸,整個大盛如前朝般分崩離析,甚至于亡國!

  最近內閣和岑隱都為北境的事忙得團團轉,承恩公府如跳梁小丑般在那里上躥下跳地鬧個沒完沒了,他們都沒理會,既沒時間,也沒精力去理會。

  這都國難當頭了,怎么還有人有心思在那里爭皇位,耍威風…逛妓院!!

  游君集心中頗為不屑,手里的白子重重地落在了榧木棋盤上,那清脆的落子聲在這寂靜的夜晚分外響亮。

  端木憲與游君集相交多年,有些話不必出口,也能能對方一些細微的動作與表情猜到對方在想些什么。

  “岑督主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讓承恩公吃了大虧。”端木憲神情悠然地捋著胡須,淡淡地說道,“這一次,承恩公怕是要傷筋動骨了。”在老友面前,端木憲毫不掩飾臉上的幸災樂禍。

  何止是承恩公府,還有皇后呢!

  游君集眸光幽深,唏噓道:“皇后娘娘賢惠了這么多年,偏偏在這個時候也犯了糊涂,被攛掇得和承恩公府一起瞎胡鬧。”

  謝皇后這些年雖然庸碌無為,但也沒什么大錯,本來她膝下無親子,無論哪個皇子登基,她都是太后,新帝為了“孝”字都必須對她敬重有加,現在這般昏招頻出的,這若是四皇子將來真的登基了,也就罷了,換一個皇子登基,恐怕也會對謝皇后心里有那么點“疙瘩”。

  更何況,皇帝還沒死呢!

  萬一皇帝醒了過來,以皇帝的性格,最忌憚的就是別人覬覦他的皇位,他還不把皇后、四皇子和承恩公府全部都殺雞儆猴!

  端木憲嘴角勾出一抹不以為然的弧度,想起了自家大孫女。

  皇后何止是糊涂,根本就是犯蠢,莫名其妙地把自家大孫女也卷入這場渾水中,害得她差點被白白牽連。

  申斥?!

  他端木家的孫女還用別人家來多管閑事,呸!

  端木憲心里火氣大,想也不想地就順著直覺走了一步棋。

  這棋子落下后,他眼睛忽然一亮,目露異彩。

  妙啊!

  這步棋走得實在是妙,簡直就是神來一筆!

  游君集本來已經想好了下一步棋,也被端木憲的這一子驚住了,白子停頓在半空中。

  這一步妙。居然還是能這么走。游君集瞇了瞇眼,朝端木憲望去。

  這要不是端木家那個小丫頭此刻不在這里,他幾乎要懷疑端木憲這老兒是不是得了她的指點。

  端木憲自然能看出游君集的驚嘆,心里更得意了,隨手捧起了一旁的茶盅。

  哼,他平日里與游君集下棋時輸多贏少,那也不過是他更忙,沒法像游君集這般花這么多心思在棋道上。

  也不想想,他家四丫頭在棋道上這么有天分,那還不是因為體內流著他這個祖父的血,有其孫必有其祖!

  游君集看端木憲這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就恨得牙癢癢。

  也不知道端木憲這老東西上輩子到底是干了什么善事,讓他們家出了那么個聰明機靈的丫頭,讓他真恨不得拐回家去給他當孫女。

  也罷。自家孫女是比不上別人家的了,那自己這祖父就在棋盤上好好殺殺端木憲這臭棋簍子的威風!

  游君集眸子里掠過一道利芒,白子殺氣騰騰地落下了。

  棋盤上,你來我往,殺了個天翻地覆。

  正廳里,談笑風生,說笑間神動色飛。

  兩人的臉上都噙著一抹淡淡的笑,神色間早就沒了之前的沉凝。

  本來,端木憲和游君集也是因為不知道岑隱到底想做什么,才有些慌,現在知道是在收拾承恩公,他們自然也就放心了。

  接下來,他們就負責看好戲就是了。

  端木憲氣定神閑地又抿了口茶,茶盅里的茶水剩下不到一半了,他隨手在方幾上敲了兩下。

  在一旁服侍茶水的茗荷立刻就過來了,重新給端木憲和游君集都上了一盅新茶。

  端木憲嗅了嗅茶香,心里惋惜:與四丫頭泡的茶還是差了不少。

  他慢慢地用茶蓋撫著漂浮在茶湯上的茶葉,隨口問道:“官員狎妓,按律是罰什么來著?”

  游君集也在喝茶,聞言從茶湯里抬起頭來,努力地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道:“似乎是撤其一切官職。”

  這時,一陣清涼的晚風自窗外拂來,吹得角落里兩盞宮燈的燭火搖曳不已,屋子里明明暗暗,襯得兩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古怪,眸底更多的是期待。

  這出戲似乎比預期得還要有趣多了。

  按照大盛律,官員狎妓,撤職查辦,并責笞五十。

  承恩公謝弘被帶走的次日,吏部就得到了司禮監的一道命令,百花樓里抓到的幾個官員全都按律奪了一切差事,永不再任,并責笞五十以儆效尤。

  作為國舅,承恩公除了爵位外,還在光祿寺領了差事,負責為宮廷采買食材、訂制菜單,不僅清閑,而且油水足,是個肥差。

  而除了承恩公以外,另外四個官員黃侍郎、陳副將、劉員外郎以及徐寺丞也同樣被奪了差事。

  昨夜錦衣衛去百花樓抓人的時候,不少府邸都派人去瞧了,沒想到一夕之間承恩公的差事真就被奪走了,還當眾被笞了五十,顏面丟盡。

  一石激起千層浪,京城中一時嘩然,不少人都暗暗心驚,揣測著:這…這怕是岑隱的下馬威吧!

  “這就是下馬威啊,皇后娘娘…”

  當日午后,承恩公夫人就進宮沖去了鳳鸞宮,對著皇后又哭又鬧,歇斯底里,仿若市井潑婦般,根本就顧不上了國公夫人的體面了。

  整個鳳鸞宮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尖銳的聲音,幾乎就要掀破屋頂。

  “皇后娘娘,您是沒看到啊,國公爺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那可是足足五十板子啊,又是當眾打,國公爺的臉都丟盡了!”

  “皇后娘娘,國公爺可是您的嫡親兄長啊,活了大半輩子,他…他還沒受過這么大的罪!”

  承恩公夫人哭得臉花了,眼圈也紅了,聲音中有幾分嘶啞。

  周圍的宮女嬤嬤看得出皇后心情不好,皆是垂首不語,噤若寒蟬。

  “…”羅漢床上的皇后看著承恩公夫人,面色愈來愈難看,心中不快。

  她與兄長謝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自小兄妹感情就不錯,這些年來,皇帝對自家兄長一直厚待有加,兄長還不曾受過這樣的罪。

  皇后深吸一口氣問道:“大嫂,大哥的傷勢如何?可曾叫大夫看過了?”

  “臣婦已經請了京中最擅長跌打的百草堂的李老大夫看過了,”承恩公夫人捏著一方帕子擦著眼角的淚光,暗暗地打量著皇后的臉色,“大夫說,國公爺的傷不好好養上一個月,根本就下不了榻。”

  皇后又道:“本宮這里有幾株百年人參,待會兒大嫂你拿回去,給大哥補補身子。”

  大宮女蘭卉連忙應聲,下去辦事。

  承恩公夫人進宮可不是為了區區幾株人參,哭著又道:“皇后娘娘,岑隱一向奸滑,心機深沉,表面上他打的是國公爺,這實際上,分明就是在打皇后娘娘您的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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