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宸公子。”
舞陽、涵星等幾個姑娘雖然身份高貴,但是出于對溫無宸的敬重,皆是施了半禮。
封炎給溫無宸分別介紹了舞陽她們,一番寒暄后,溫無宸就再次抬眼看向了端木緋,直接相邀道:“聽聞端木四姑娘棋藝高明,可否與我手談一局?”
一聽溫無宸邀端木緋下棋,其他幾位姑娘都是眸生異彩,比端木緋還要激動,皆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仿佛在催促著,快答應啊!
在她們灼熱的目光中,端木緋忍俊不禁地彎了彎唇角,拱了拱手應下了:“還請無宸公子指教。”
溫無宸含笑又道:“我現在暫住在安平長公主府內,就勞煩姑娘隨我走一趟了。”
端木緋自認是晚輩,當然從善如流。
于是,眾人出了狀元樓,分別上了各自的馬車,四輛馬車一路朝著中辰街的公主府飛馳而去,封炎本來正當值,可是一看到他的蓁蓁,他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差事,直接就騎著奔霄一起走了。
舞陽的這輛黑漆平頂馬車看著普通,卻是由內廷司精心設計、打造的,飛馳起來極為平穩,舞陽、涵星和端木緋姐妹四人坐在里面還寬敞得很。
她們一邊說話,一邊吃著酸梅,偶爾挑開窗簾看看馬車外的景致。
臘月里,京城里漸漸開始有了年味,街道兩邊可見吆喝著賣年貨的伙計,以及那一車車載著年貨的馬車在街道上奔馳。
涵星透過右邊的車窗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她歪了歪腦袋,指著右前方的某條巷子道:“上次父皇賞給大皇姐的宅子應該就在這里吧。”
舞陽湊到涵星身旁,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頷首道:“應該是這里。”說著,她看向了端木紜和端木緋爽快地笑道,“等這宅子修整好了,就由本宮做東,請你們一起來玩!”
“到時候,我和姐姐一起做些舞陽姐姐你喜歡吃的點心,我們大家一起賞花喝茶吃點心。”端木緋笑著合掌道,笑容明媚可愛。
“真好!本宮也想要一處這樣的宅子。”涵星羨慕地嘆道,看著后方那漸漸遠去的巷子,雙眸閃亮如星辰。
舞陽斜了涵星一眼,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放心吧。等你挑好了駙馬,自然就會有的。你的公主府肯定比本宮這小宅子更精致華美。”
舞陽話語中的調侃之意溢于言表,惹得涵星雙頰一片緋紅,嬌艷欲滴。
“大皇姐,”涵星嘟了嘟嘴,嬌聲反駁道,“你是皇姐,就算要挑也該你先挑。”
姐妹倆鬧做一團,惹得一旁的端木紜和端木緋也是相視一笑,馬車里不時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姑娘們的笑聲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輕快爽朗,為這呼嘯的寒風似乎增加了一分暖意。
聽著端木緋愉悅的笑聲,封炎不由嘴角揚起,臉上的笑容如同水面上的漣漪般一圈圈地蕩漾開去,怎么也止不住…
半個時辰后,一行車馬就來到了安平長公主府。
平日里頗為蕭條冷落的公主府由于這幾位豆蔻少女的到來,瞬間涌入了一股清泉般的活力。
玉華堂的東次間里,姑娘們給安平行了禮后,就紛紛坐了下來,陪安平說著話,一眼望去,衣香鬢影,語笑喧闐。
溫無宸一聲吩咐下去,一個榧木棋盤很快就擺好了,棋盤上黑白棋子星羅棋布,擺的是一個未盡的殘局。
這個殘局在場的好幾個人都認得。
“緋妹妹,這不是你在獵宮擺的那個棋局嗎?”舞陽失笑道,然后恍然大悟。
原來溫無宸說,聽說端木緋棋藝高明,是因為這個殘局啊!
當鼎鼎大名的無宸公子對上端木緋這個至今無解的殘局,又會是怎么樣一個結果呢?!
端木緋和溫無宸隔著棋盤坐了下來,溫無宸執黑子,端木緋執白子,二人彼此相視一笑,黑子率先落下。
“十二月,五。”
端木緋小嘴彎彎,毫不遲疑地落下白子。
“十四雉,七。”
溫無宸盯著眼前的棋盤,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嘴角微微翹起,終于抬手落下。
“十七星,三,沖。”
見狀,封炎和安平不由互看了一眼,大概也只有他們母子倆知道溫無宸的下法變了。
那一日,溫無宸與封炎對局時,第一粒黑子也是落在了“十二月,五”的位置上,可是第二子開始就變了,變的不僅是落子的位置,還有那破局的方式,現在的溫無宸如同一柄利劍般悍然刺出…
看來他還真是沒小看他們家緋兒!安平含笑地對著封炎眨了眨眼,封炎但笑不語。
窗戶邊,對著棋盤而坐的一大一小,皆是嘴角微勾,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
你一子,我一子,二人都下得極慢,顯然每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
很快,就一炷香時間過去了。
下棋的二人不動如山,云淡風輕,棋盤上卻是殺機四伏,封炎和安平看得興味,但是不善棋的涵星、云華、丹陽她們就開始覺得無趣了。
見小姑娘們意興闌珊,安平就含笑道:“舞陽,涵星、云華、丹桂,還有端木姑娘,干脆你們跟本宮去園子里走走。”
說著,她斜了端木緋與溫無宸一眼,“這局棋沒一個時辰肯定下不完。”一個時辰恐怕還是相對保守的估計。
一聽這局棋還要下一個多時辰,涵星不由瞪圓了眼睛,暗暗咋舌,心里對安平的敬畏一下子被壓過。
她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招呼著其他幾人道:“聽說皇姑母府上的花園那可是一絕,春夏秋冬,各有千秋。”
見狀,舞陽、端木紜、云華和丹桂也都依次站了起來,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安平的好意。
她們幾人很快就簇擁著安平出了東次間,說笑著走遠了。
屋子里隨著她們的遠去靜了下來,只留下對局中的端木緋、溫無宸,以及封炎三人。
清脆的落子聲伴著窗外偶爾響起的枝葉搖曳聲交錯著響起,時光似乎都變慢了,悠然如風,恬靜似水。
“啪。啪。啪。”
落子聲越來越慢,間隔越來越長,直到陷入漫長的寧靜…
端木緋看著棋盤上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長吐了一口氣,含笑道:“無宸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我只是險勝而已。”君無宸微微一笑。
他并非是謙虛,這一局他確是險勝,不過是贏了一目罷了。
甚至于,再重來一遍,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這位端木四姑娘年紀雖小,棋力卻相當厚,不僅擅長布局,而且棋風頗為刁鉆,經常出其不意,看似兵行險著,卻又留有后手,思慮周全…她的計算力應該極為強大!
從她的棋路來看,阿炎說李家的計劃定是出于她之手,并非是信口開河。
那種出其不意又殺伐果敢的行事作風,確實像這小丫頭。
下完了棋,端木緋心情不錯,除了祖父楚老太爺,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盡興地與人對過局了。
她習慣地開始收拾起棋盤上的棋子,嘴角彎彎,白皙的臉頰上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看著這小丫頭輸了棋卻似全不在意的樣子,溫無宸挑了挑眉,也難免露出一絲訝異。年少天才往往少年傲氣,這位端木四姑娘年紀小小,倒是心胸豁達,看得透徹。
“無宸。”封炎一邊幫著端木緋一起收白子,一邊漫不經心地隨口道,“今日的狀元樓可還有趣?”
五城兵馬司在京里的眼線也不少,幾乎是那些學子剛開始議論朝政,封炎那邊就得了消息,所以他才會借著公差為名跑過去看看熱鬧,沒想到連蓁蓁也去了…
溫無宸遲疑了一瞬,看了看垂眸收拾棋子的端木緋,再看看封炎理所當然的態度,一時有些恍然,淡淡道:“雖是書生意氣,卻也并非不畏強權。”
封炎黑漆漆的鳳眸幽沉幽沉,話鋒一轉,說道,“…我剛得到一個消息,長慶搶了一個來趕考的學子過府,那學子不堪受辱,昨天自盡了。”
長慶是封炎的姨母,封炎卻是輕慢地直呼其名,神色間只有嘲諷,而無一絲恭敬。
反正有的人自己行事也無一絲長輩的風范!
聞言,端木緋嬌小的身形一僵,長翹的眼睫如蟬翼般輕顫了兩下,暗道不妙。
這先是說了狀元樓,又說到長慶長公主,還都是與學子有關…要說這兩個人沒打算趁機做點什么,打死她都不信!
如此看來,她仿佛好像…也許又聽到了不該聽的,自己這條小命似乎又有點危險了。
想著,她的右眼皮快速地跳了兩下。
俗話說,右眼跳災…
端木緋捏了捏手中的白色棋子,抬眼笑道:“時候…”不早。
她連后面的兩個字都沒機會說出口,封炎直接打斷了她,笑吟吟地說道:“天色尚早,我娘已經讓廚房去備糖水點心了,等令姐、舞陽她們回來一起吃吧。”
他笑得溫和隨意,對他來說,難得蓁蓁來府里,怎么能這么快就走了呢!他最近特意找了一個擅長做點心的廚娘,當然要讓蓁蓁試試新廚娘的手藝。
然而,這幾句話聽在端木緋耳里,卻覺得封炎像是在提醒她:你家長姐還在公主府里,你確定要一個人獨自跑了嗎?!
端木緋的五官瞬間就皺在了一起,苦著小臉心里幽幽嘆息:她這根本就是上了封炎這艘賊船,下不來了!
她無奈地把手里的那幾粒白子放到了棋盒里,棋子落下時,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噠噠噠…”
這棋子與棋子碰撞聲在耳邊回響,她感覺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也跟著掉了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安平帶著舞陽她們回來了,一個個都是神采飛揚。
端木緋還在慢吞吞地收拾著棋盤上最后幾粒棋子,看到她們簡直喜極而泣。
安平的目光落在了小丫頭捏著白子的柔嫩指尖上,心念一動,笑著朝她走近了幾步。
“緋兒,你的手指看著有些僵硬,可是凍壞了?來,拿著這個手爐就不冷了。”說著,安平就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八角形的掐絲琺瑯手爐,隨手就遞給了端木緋。
端木緋怔了怔,她是怕冷,可是這屋子里燃著銀骨炭,她根本就沒覺得冷。
不過,也就是一個手爐而已,她也不會推辭安平的好意,就起身接下了,“多謝殿下。”
小巧的手爐暖烘烘的,做得又精致,讓她的目光不由流連其上。
安平見狀嘴角微翹,對著兒子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不用客氣,她幫他把手爐光明正大地送出去了。
封炎卻是傻眼了,這個八角形的手爐有著華麗鮮艷的彩蝶戲花圖案,本來就是他特意給安平挑的,他給端木緋準備的是一個小巧趣致的南瓜形手爐…再說了,他想親手給他的蓁蓁好不好!
不過是個小小的手爐而已,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沒在意,又說笑了起來。
端木緋空手去的公主府,回到尚書府時,袖中多了一個暖烘烘的手爐。
回了家,端木緋的心方才有幾分塵埃落定的感覺,此刻再回想發生在公主府的事,她還是有些欲哭無淚,心里默默為自己垂淚。
端木紜倒是興致勃勃,親昵地挽著端木緋的胳膊朝湛清院的方向走去,笑吟吟地說著話:
“蓁蓁,可惜你剛才沒跟我們去走走,公主府的暖房里溫暖如春,百花盛開。”
“花園西北方還有一片紅梅林,等下雪的時候,肯定更好看…”
“蓁蓁,安平長公主殿下的性子真是溫和,方才還說讓我們姐妹無事就多去走走,陪她說說話。”
聽姐姐說安平性子“溫和”,端木緋差點被口水嗆到,腦海中不由回響起安平對她的教導:“女子當自強自立自尊自愛,誰敢對你無禮,一鞭子抽過去就是!”
端木緋嘴角揚起,眸子發亮,附和道:“嗯,等空了,我們就去。”只不過,一定要撿封炎不在的時候去才行!
“呼——呼——”
冷颼颼的寒風呼嘯著刮來,仿佛針一樣扎在皮膚上,那些光禿禿的樹木在寒風中搖曳,偶爾卷起幾片殘葉在半空中肆意翻飛。
一日日的,天越來越冷,寒風肆虐,街上道的人越來越少了。
端木緋她們可以窩在家里不出門,可是端木憲卻是每日都要一早去參加早朝,散朝后,還要再去戶部衙門當值。
戶部衙門內當然是供炭的,但是這炭本來就不太足,今冬的天氣又比往年要更冷,炭火也只能緊著用,實在驅不了寒氣,每日回府的時候,端木憲的手都有些僵,要烤上好一會兒才能慢慢暖和起來。
端木緋是第一個注意到的,端木憲雖然平日里保養的還不錯,但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眼看著都快要被凍病了,端木緋就和姐姐端木紜商量著送了一車銀骨炭去戶部衙門。
端木憲是戶部尚書,若單單只是送炭,他說不得還得分些給同樣挨凍的下屬們。府里囤的炭火也有限,供整個戶部一個寒冬肯定是供不起的,于是,除了炭之外,端木紜還特意讓下人們每日午后都送兩大鍋熱騰騰的姜湯過去…
這么一來,下屬們有姜湯,炭火也能緊著端木憲自個兒用了。
一些姜湯不值什么錢,但在這寒冬里,一連幾日每天能有一碗熱騰騰的姜湯驅驅寒氣,就足以讓戶部衙門上下都覺得心里妥帖極了。
端木憲心情大好,在晚輩們來請安時,毫不吝嗇地當著眾人的面夸獎道:“紜姐兒,你把府里的內務管得不錯。”他捋著胡須直接當著眾人的面贊道,“我在戶部這么多年了,寒冬也過了幾個,還不曾像今年這樣舒坦過。”
端木紜對著端木憲欠了欠身,“多謝祖父夸獎,孫女不敢居功,都是蓁蓁提醒了孫女…”她的妹妹是最乖巧的、最貼心的!
端木憲掩不住地笑意,說道:“你們倆互相幫扶,細心周到,很好很好。”端木憲說著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以后這府里的中饋交與你們,我就放心了。”
府里又是送炭,又是送姜湯,雖然動靜不大,但還是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賀氏的臉色更難看了,嘴角緊抿,緊緊地攥著手里的佛珠,心道:只是區區幾鍋姜湯而已,老太爺也太容易被這對狡猾的姐妹所蒙蔽了!
她不想再聽端木憲夸這對姐妹,巧妙地截著端木憲的話尾轉移了話題:“老太爺,還有五天就是十二月初十,禮部莫侍郎家的姑娘就要過門了,請柬已經散下去…只是,老太爺,這不過是納個二房,大肆宴請是否不妥?”
本來納妾自然不需要興師動眾的,但是端木憲這一回是故意想要抬舉這位莫姑娘,也是為了給莫侍郎臉面,所以才會往大了辦…
端木憲端起粉彩茶盅,斜睨了賀氏一眼,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湯上的幾片浮葉,抿了口茶后,方才淡淡道:“老二媳婦這‘病’始終不好,不能見客,可老二和別的府邸之間總還是需要往來走動呢,長此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干脆就讓人知道咱們家對莫姑娘的重視,以后也好走動。”
一說到小賀氏的“病”,四周寂靜無聲,二老爺端木朝的臉上也難免露出一絲僵硬,其他人均是移開了目光,只當做沒聽到。
“…”賀氏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是再也接不上話。
端木紜和端木緋從頭到尾都沒有搭話,畢竟親事是端木憲決定的,二叔父納二房怎么也輪不到她們這隔房的侄女插嘴置喙。
對于端木期的這房貴妾,端木府確實還算是比較重視,難免就有下人們私下議論幾句,說起那重新翻新的屋子,說起那些家具,說起宴上的菜式,皆是感慨這恐怕跟小戶人家娶妻沒什么兩樣了。
饒是府中傳得沸沸揚揚,小賀氏依然閉門不出,似乎心如死灰般。
十二月初九,也就是喜事的前一天,莫姑娘的嫁妝送到了。
莫姑娘是因為守孝才耽誤了花期,莫家為了補償女兒給了相當豐厚的嫁妝,表面上說是三十二抬,但箱子里的東西都放得滿滿當當,差點箱蓋都合不上。
莫姑娘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嫁妝抬進院子的時候,不少下人們都跑去看熱鬧,只見那看似樸素的紅褐色樟木箱子里金銀首飾、綾羅綢緞、陶瓷錫器等等無一不齊,出來時一個個都是唏噓不已,這個說莫家真是身家豐厚,那個說這三十二抬嫁妝都比得上二夫人當初嫁進來時的六十四臺嫁妝了。
府里為著嫁妝的事,好一陣熱鬧,對這位馬上要過門的莫氏也更為好奇。
莫氏是端木朝的二房,是貴妾,雖然跟一般的妾室不同,但終歸不是妻。本來納妾這種事,端木紜這種未出閣的姑娘家是不該沾手的,但是她如今管著府中的內務,不得不從旁協助賀氏。
和管事嬤嬤們核對完明天迎客和席面的細節,把人打發了以后,端木紜有些疲累地揉了揉肩膀。
這時,一陣香甜的茶香自門簾的方向傳來,端木緋捧著一個紅漆木托盤從碧紗櫥里走了出來,托盤上放著兩杯茶,茶香隨著熱氣裊裊升起。
“姐姐,我給你泡了菊花人參茶,可以明目去火提神。姐姐,我特意加了些許桂花蜂蜜糖,很香甜的,你快試試味道。”
端木緋親自把那杯花茶端到了端木紜的跟前,端木紜心中熨帖極了,這花茶還沒喝上,已經覺得疲勞一掃而空。
姐妹倆慢慢飲著花茶,茶中帶著人參特有的香氣和苦味,加了蜂蜜后,使之變得更容易入口,忽然,窗外傳來“呱呱”兩聲,小八哥拍著翅膀聞香而來。
跟著端木緋好吃好喝了兩個月,小八哥比起當初封炎交到她手里時大了一圈,一身如墨濃的黑羽越發濃密,聲音洪亮。
只是,端木紜教了快一個月,它還是只會說“呱呱”。
小八哥展翅在屋子里飛了半圈后,就停在了端木紜身旁,“呱呱”叫了兩聲,仰首用琥珀般的眼珠一霎不霎地盯著端木紜,仿佛在問,你在吃什么啊?
這小八哥就是個看人下菜的,自上月十五來了尚書府,它就發現比之自己的小主人,端木紜顯然更好說話,因此當姐妹倆坐在一起時,它就會故意往端木紜跟前湊。
端木紜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心里覺得有趣,配合地吩咐紫藤給它也弄了一碗菊花人參茶。
小八哥好奇地湊過去,用尖尖長長的鳥喙啄了一口,然后就發出一聲“呱咕”的怪聲,好像受驚地拍了拍翅膀,驚慌下,翅膀上掉了一片黑羽,晃晃悠悠地飄落下來…
小八哥一直飛到了窗檻上,跟著就蹲在那里用一種古怪的眼神來回看著端木紜和端木緋,仿佛在說,你們就吃這玩意?!
碧蟬忍俊不禁地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大姑娘,四姑娘,小八成天惦記我們碗里的吃食,是該讓它吃點‘苦’,免得越發無法無天了。”
紫藤也笑出聲來,丫鬟們笑作一團,可是小八卻是根本不知道她們在取笑自己,只是歪了歪鳥首,看著屋子里的姑娘們,沒一會兒,就無趣地拍拍翅膀朝著夕陽的方向飛走了…
夕陽西沉,這一天在忙忙碌碌中過去了,十二月初十到了。
為了端木朝的這樁喜事,府里特意擺了宴席招待賓客,請了親戚朋友以及端木憲、端木朝父子倆的一些下屬官員上門喝喜酒,里里外外擺了十幾桌。
前頭有端木朝自己招呼親友同僚,后頭由賀氏與那些夫人們寒暄,端木紜只負責招呼十來個親友家的姑娘和公子們在花園的大花廳里玩兒。
眾人在一起吃吃茶,說說話,很快就覺得有些無趣,就有一個少年公子提議道:“上次在獵宮時,看君世子他們玩射覆挺有趣的,我們也來玩吧。”
“射覆好。”一個粉衣姑娘撫掌附和道,“大家都能玩。”
射覆這游戲男女皆宜,又難度不高,消磨一下時光最是不錯。
其他的公子姑娘也紛紛附和,端木紜就立刻令丫鬟去備些碗碟、筆墨和托盤來。
說話間,就見端木珩帶著一個身形挺拔的藍衣少年姍姍來遲地進了花廳。
少年今日打扮得十分正式,一襲靛藍色寶相花刻絲錦袍,腰系一條玄色繡花嵌碧玉腰帶,腰帶上別著一塊翠玉環佩和一個月白色的葫蘆形繡花荷包,錦衣玉帶襯得少年英武明朗,器宇軒昂。
正是李廷攸。
見李廷攸來了,端木紜趕忙攜端木緋起身相迎,又特意把李廷攸介紹給了花廳里的其他人。
“諸位,且恕我晚到了一步,待會兒我自罰三杯。”李廷攸彬彬有禮地對著那些公子姑娘拱了拱手。
“李公子多禮了。”幾位公子含笑道。
那位粉衣姑娘笑著相邀道:“李公子,我們正打算玩射覆,你可要與我們一起玩?”
“這射覆我只是粗通一二,還請各位指教。”李廷攸笑容溫和明朗,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那些個姑娘皆是暗暗驚訝,粉面含春,悄悄地交頭接耳著,只覺得李廷攸舉止氣度如此溫文儒雅,不像是武將,反倒是比那些文人學子還要斯文俊朗。
姑娘們的這些竊竊私語自然是避著那些男兒說,卻不免傳入了端木緋耳中,她挑了挑眉,心道:這家伙裝模作樣起來還挺能唬人的。
等下人準備好了碗碟、筆墨和托盤后,眾人就彼此招呼著玩了起來,頭幾個回合,大家還有些矜持,放不開手腳,直到第四回合,一位小公子把一塊咬了一口的糕點倒扣在在碗里,卻被五姑娘端木綾一語“射”中,眾人看著那小公子嘴角的糕點沫子,頓時一陣哄堂大笑,氣氛也隨之活躍了起來。
花廳里,一片歡聲笑語,賓主盡歡。
端木緋沒有加入她們,自己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賞賞湖景,吃吃茶,偶爾看看那些玩射覆的公子姑娘們,見李廷攸混在人群中雖然玩得不算多,卻是每“射”必中。
他剛才果然是在假謙虛吧!端木緋微微勾唇,下一瞬,正好與李廷攸四目對視。
李廷攸對著端木緋微微一笑,從人群中退出,信步走到她跟前,道:“緋表妹又大了一歲,表哥我還不曾恭賀表妹呢。”
李廷攸最近一直在神樞營當差,端木緋與他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見面了。
“多謝攸表哥掛懷。”端木緋莞爾一笑,笑容璀璨。
表兄妹倆看來頗為和樂,一派兄妹情深,坐在旁邊另一桌的端木紜見了,不由嘴角微翹,心里只以為妹妹與表哥頗為投緣,心生幾分欣慰。
李廷攸當然不是特意來和端木緋寒暄的,他直接在端木緋的對面坐了下來。
綠蘿立刻給他上了茶水,杯口熱氣裊裊。
右邊的窗戶半敞著,外面的寒風偶爾透過窗戶縫兒鉆進來,端木緋袖中藏著手爐,所以也不覺得冷。
至于李廷攸是練武之人,血氣方剛,哪怕是臘月寒冬,也只穿了簡單的中衣搭配外袍,精神抖索。
他看著窗外那平靜的湖面,忽然道:“昨天我剛收到了閩州的來信…”
端木緋聞言,才端起的茶盅又放下,朝他看去。
“祖父借著圣旨,大張旗鼓地進行徹查,故意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李廷攸仍然看著窗外,看著那湖面被寒風拂起一圈圈的漣漪,久久不散,“大伯母已經快要坐不住了…”
端木緋笑吟吟的說道:“讓外祖父不要著急,魚兒都是貪吃的,只要有足夠香的餌,它們必會上釣。”她笑得眉眼彎彎,看起來一副天真純良的模樣。但在李廷攸的眼里,這分明就是一只披著兔子皮的小狐貍!
端木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高抬起下巴,用口型說道:彼此彼此。
這時,一個青衣小丫鬟急匆匆地快步走進了花廳,來到端木紜跟前,恭敬地稟道:“大姑娘,轎子剛到了府外。”
這轎子指的當然是莫姑娘的轎子。
雖然人到了府外,但是府里卻沒有因此泛起什么漣漪,這畢竟只是納妾,所以既沒有敲鑼打鼓,也沒有大紅花轎,也就是一頂軟轎抬進側門罷了。
即便此刻在場的公子姑娘們聽到了,也沒有人會起哄說去圍觀 眾人朝端木紜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也就繼續玩自己了。
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圓潤的管事嬤嬤跑進了花廳中,滿頭大汗地來到端木紜的身旁,壓低聲音稟道:“大姑娘,二夫人沒出來…”
這二夫人不出來,就沒人接新人茶,那莫姨娘這二房就名不正言不順,傳到莫家的耳里,肯定不快。
端木紜皺了皺眉,就在幾步外的端木緋也耳尖地聽到了,輕描淡寫地說道:“王嬤嬤,這種事為什么和我姐姐說?祖母還在呢!”端木紜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這要是管了叔父的房里事被傳揚出來,難免白玉有暇!
端木紜對著妹妹安撫地一笑,她當然不會傻得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干脆地吩咐道:“王嬤嬤,你去找祖母便是。”
迎上端木紜明亮冷冽的目光,王嬤嬤打了個寒顫,忽然想起了被大姑娘三言兩語奪了差事的鄒嬤嬤,連連應聲,嚇得一溜煙就跑了。
看著王嬤嬤離去的背影,端木緋悄悄對著后邊的碧蟬做了個手勢,碧蟬立刻心領神會,直接就從另一道門退出了花廳,幾乎沒有人發現,唯有坐在端木緋對面的李廷攸察覺了。
這個丫頭片子心思還真多!李廷攸嘴角輕輕地勾了一下,隨手把桌上的某樣東西倒扣進一個青瓷碗中,笑道:“表妹,玩射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