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因為李家的緣故,郁棠對臨安周邊幾個縣府的世家都有所耳聞。因而毅老安人和裴老安人說起二小姐的婚事時,她就豎了耳朵在旁邊聽。
“是我表姐的外孫,自幼失恃,在我表姐家里長大,也是跟著我那表侄開的蒙,后來年紀漸長,才跟著父親去任上的。就到現在,身邊服侍的也還是我表姐家的人,那孩子的人品、德行都信得過,年紀也相當。就只看她們倆有沒有緣分了。”毅老安人道。
她和裴老安人差不多的年紀,卻不像裴老安人那樣保養得像二太太的姐姐。她頭發已經花白,用額帕包著,眼角額頭都已經有了皺紋,一雙眼睛卻含著笑,目光慈愛。
看得出來,裴老安人和她的感情很好,聞言直白地道:“那他家里現在是個怎樣的情形?就算那孩子再好,有個繼室的婆婆,也挺麻煩的。”
毅老安人輕聲地笑,道:“這孩子的繼母也不是別人,是你們錢家的姑娘,雖是旁支,但教養品行都不錯。我說出來你說不定還認得。”
錢家是大家大族,老安人從前是宗房的姑娘,旁支家的姑娘未必都認得全。
“是哪房的姑娘?閨名叫什么來著?”裴老安人感興趣地道。
“是你們錢家外八房的旁支,閨名叫曉娥來著。”毅老安人料著她就會這樣,笑道,“她說認識你。這次那孩子過來,她也會陪著一道過來,想給你問個安。也有想和裴家搭上話的意思。”
裴老安人想了又想,實在想不起娘家有這么一個姑娘了。
她歉意地道:“我這就派人回娘家問一問,免得見了面什么也不知道。”
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毅老安人點頭,道:“那孩子的父親也不是糊涂人,找人來給那孩子保媒的時候就說了,除了他生母的陪嫁,他是家中的嫡長子,該是他的一分不會少。想找我們家二姑娘,就是想著以后二姑娘進了門能主持中饋,讓那孩子身邊有個照顧的人。我尋思著,是想讓那孩子回鄉讀書。”
科舉幾次不成的人多得很,不可能都住在京城里備考。估計那家人是想讓兒子娶了二姑娘之后留在老家讀書管事,自己帶了繼室在任上生活。
這樣也是不錯的。
不用在繼婆婆面前立規矩。
郁棠想著,和她一起在碧紗櫥后面做絹花的五小姐悄悄地湊了過來,低聲和她道:“郁姐姐,我們不告訴四姐姐。”
四小姐一直想知道和二小姐相親的是誰。
郁棠抿著嘴笑,點了點頭。
又聽毅老夫人說那男子叫“楊顏”,她尋思著不知道這個“楊顏”是不是就是她前世知道的那個“楊顏”。
前世她知道的那個楊顏,是桐廬人,他們家有片茶山,出產一種名叫“雪水云綠”的茶葉,那茶葉形似銀劍,茸毫隱翠,湯色嫩綠,入口甘甜,是林氏的最愛,每年都會派人去楊家買茶。
她去世前,楊家的茶成了貢茶。
而辦成這件事的,就是楊顏。
郁棠印象非常深刻。
可見這個楊顏是個有本事的。
若是說的正是這個楊顏,郁棠覺得應該還不錯。
等裴老安人送了毅老安人去休息,她問在屋里親自服侍茶水的計大娘:“楊公子家是不是種茶的?”
計大娘“哎喲”道:“郁小姐也知道這戶人家?”
郁棠忙道:“我是聽說他們家的茶好。”
計大娘沒有多想,笑道:“就是他們家。他們家產的茶清香甘甜,這次毅老安人過來,就帶了不少他們家的茶過來。等會我讓茶房拿些送到您屋里,您也嘗嘗。”
一旁的五小姐道:“二姐姐的婚事還沒成,我們家就喝他們家的茶,合適嗎?”
老安人身邊的人都很喜歡有些稚氣、內向的五小姐,生怕嚇著她似的,每次她問話都會輕聲細語詳盡地回答。這次也不例外。
計大娘道:“是毅老安人拿過來的,那我們就只記得毅老安人的好就行了。若是楊家送的,我們自然不能要。”
五小姐點頭,和顧棠說悄悄話:“那家人姓‘楊’,跟我大伯母娘家一個姓呢!”
郁棠一愣,不知道五小姐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五小姐已轉移了話題,道:“郁姐姐,除了茶葉,你還知道楊家一些別的事嗎?”
“我不知道。”郁棠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偶爾喝到他們家的茶,才知道楊家的。具體的,恐怕得問毅老安人了。”
“我姆媽肯定也知道。”五小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小聲道,“郁姐姐,我們去問我姆媽去。”
與其說她在關心二小姐的婚事,不如說是想多知道些男方的情形,好在四小姐面前顯擺,讓四小姐著急。
郁棠莞爾,不愿意陪著她胡鬧,道:“若是這門親事成了,你想打聽,我肯定陪著你去。可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我們這樣問來問去的,萬一不成,于二小姐臉上也無光啊!”
五小姐想想,不再堅持去打聽楊家的事了。
可她們沒打聽,顧曦卻打聽了個清楚明白。
晚膳,老安人給毅老安人接風洗塵。大家用過飯后,移去了東邊的次間里喝茶,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由二太太服侍著,和沈太太低聲說著話,幾個小輩則竊竊私語地自成一隅。
老安人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毅老安人把二小姐叫了過去,四小姐立刻就跳了出來,頗有些得意洋洋地問五小姐:“你知道二姐姐要嫁給誰家嗎?是桐廬楊家。他們家的嫡長子。”
五小姐失了先機,覺得臉上無光,小臉漲得通紅,眼神很委屈地望著郁棠,好像在說“就是你不讓我打聽,現在可好了,四姐姐比我知道的還多了”。
郁棠撫額,正想著怎么安慰五小姐,長輩們那邊的說話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幾個小姐不明所以,也都跟著安靜下來,朝老安人那邊望了過去。
只見老安人神色淡淡的,抬手輕輕地喝了口茶,道:“明年五月就要除服了,遐光的親事呢,也是要仔細地想一想了。不過,你也是知道我們家的,從太老爺那一輩就不太主張婚事全由父母包辦,怎么也要相看一眼,看看有沒有眼緣,不然家里多了一對怨偶,容易生事不說,還容易鬧得雞犬不寧的。所以遐光的親事,我想讓他自己挑,他要是滿意了,我這邊沒什么不成的。”
這是在說裴宴的婚事!
幾個小輩一聽,不敢有半點響動,幾雙眼睛全都盯著幾位長輩。
毅老安人還好,笑著道:“說是這么說,可也不能太離譜。他想娶怎樣的就娶怎樣的,你也要過問過問才是。”
老安人嘆了口氣,要說什么,沈太太卻突然聲音有些尖銳地道:“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就應由父母做主,老安人怎么能讓三老爺胡來!我可聽說了,人家黎家當初可是非常看重三老爺的,甚至主動提出兩家聯姻,三老爺卻不冷不熱的,一直沒有下聘,黎家眼看著家里的姑娘拖不得了,這才重新給姑娘定了門親事。你們家三老爺,也太傲氣了些。就算是看不上黎家的姑娘,可黎大人對他那可是像子侄似的,連大老爺的身后事,黎大人也幫了不少忙。否則你們家長房怎么可能有個恩蔭名額。”
郁棠和顧曦均感愕然。
老安人卻柳眉倒豎,一巴掌就拍在了榻幾上,幾個瓷器都東倒西歪地發出一陣清脆的碰撞聲:“不會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我好歹是你的長輩,有你這樣在長輩面前出言不遜的嗎?恕我們家招待不周,你這樣的客人,我們家接待不了。陳大娘,你這就下山去跟沈先生說一聲,讓他明天一早來接人。”
突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眾人全都驚詫不已。
特別是被老安人直接出聲驅趕的沈太太,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紅得仿佛要滴血,嘴角翕翕,“你,你,你”了半晌也沒有說出話來。
毅老安人目瞪口呆,握著身邊婆子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老安人卻沒有熄火的意思,冷笑道:“怎么?難道我說得不對!我告訴你,這里是裴家,可不是沈家。沈家自持讀書人,不好和你一般見識,處處讓著你,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以為你干什么都對。今天我就不容你這脾氣,代替你父母教訓教訓你,告訴你應該怎么做人。”然后咄咄逼人地質問她:“誰告訴你我們家遐光看不上黎姑娘了?你一個久居鄉下的婆子,是親眼看見了還是親耳聽到了?你平時不是自詡自己是讀書人嗎?怎么還以訛傳訛的!我們家遐光多會做人,一進官場就得了張大人和黎大人的賞識,張大人是他恩師,我們家遐光受他照顧也是應該的。可黎大人不一樣,我們家遐光受了他的恩惠怎么能不常去問候?
“這可真是應了那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話。在你們這種人心里,我們家遐光和黎大人就是別有用心,不扯上點利益,不擔上點兒女情長你們這心里就不痛快。自己心里臆想還不說,還到處造謠生事。我就說,外面怎么總在傳黎家看中了我們遐光,想我們家遐光給他們做女婿呢,原來就是你們這些長舌婦在那里嚼舌根。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干了?沒事干就先管管自家的兒子媳婦、當家的。
“十幾年了,當家的不回去,你以為外面的人說起你都夸你是賢婦嗎?
“先把自己的事弄清楚了再指點別人家的事!”
沈太太被老安人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驟然用衣袖擋著臉,跑了出去。
老安人卻不依不饒,高聲對陳大娘道:“你帶人去看著她,她就是要死,也給得死在沈家,死在王家,別臟了我們家的地。”
沈太太娘家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