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門周圍最多的是綢緞鋪子。
或者是因為馬上要過年,各家的鋪子開不了幾天就要歇業了,街上的人特別多,比肩接踵的,一眼望去,哪里都是人頭。
郁棠緊緊地跟在郁遠身后,左顧右盼,打量著周圍的店鋪,沒一會兒就看見了盛家的漆器鋪子。
八間寬的門面,大紅色人高的招幌,看著和旁邊的鋪子差不多,黑漆的門扇上卻鑲著透明的玻璃,大冬天的,別人家鋪子都掛著厚厚的棉布簾子,只有他們家,能模模糊糊地看見里面的人影,一眼望去就與眾不同。
待走近了,她發現盛家漆器鋪子里迎來送往的小伙計個個都長得眉清目秀不說,還全都穿著一色的鸚哥綠潞綢袍子,脊背挺得筆直,臉上全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看見郁棠被人擠了一下,一個小伙計還主動上前幫她攔了一下人潮,關切地對她道:“小姐,您小心點。沒有擠到哪里吧?”
郁棠笑著向小伙計道謝。
小伙計不知道是忙得太熱了,還是不好意思,臉紅通通的,忙將她和郁遠迎進了鋪子,并沒有出現她來之前預想的什么狗眼看人低的情景。
郁棠想想家里那幾個看人都小心翼翼的伙計,不由在心里暗暗嘆氣。
等進了鋪子,她才發現,鋪子里也是人山人海的,她見過的漆器鋪子的貨架都是開放式的,大家可以隨便摸隨便拿在手里看,盛家的鋪子卻有柜臺攔著,東西全放在透明玻璃柜里,要看什么,柜臺后的小伙計就拿什么給客人看。只有那些大型的漆器,如屏風之類的貨品是放在多寶閣旁邊的空地處,可以任由人觀看、賞玩的。所以鋪子里的人雖多,卻不用擔心丟了東西。
郁遠昨天就來看過了,此時不由和郁棠低語:“看,他們家的生意有多好!”
郁棠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那小伙計殷勤地道:“公子、小姐,你們想買什么?要不要推薦?眼看著要到春節了,公子小姐是要買了東西送長輩呢?還是進來看看?要是送長輩呢,就到這邊來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若是進來看看,我就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家都賣些什么,以后需要什么,再來我們店里仔細看看。”
這些小伙計都是經過特別訓練的。
郁棠在心里想。
前世,她見過這樣的鋪子伙計。
只是那些鋪子里的伙計沒有盛家漆器的伙計穿得好,也沒有他們家的伙計這么精神。
潞綢,可是一些鄉紳老爺才穿得起的料子,盛家居然給鋪子里的小伙計穿,財大氣粗得很,也難怪她阿兄會氣短。何況像盛家這樣訓練鋪子小伙計的,估計在杭州城也是第一家。
只是不知道這法子是不是他們家發明的。
以后幾年大家都會跟著學,就是臨安城,也有些鋪子開始這樣訓練小伙計。
這樣看來,他們家不僅是貨賣得好,在鋪子的管理和人事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
郁棠暗中觀察。
郁遠已道:“我們就是過來看看,若是有好東西,也買幾件回去。”
小伙計看了郁棠一眼,自以為了解了他們的來意,笑著將他們帶去一個賣小匣子、小鏡奩的柜臺前,小伙計先擠了進去,指了站在一旁的郁氏兄妹,對正在售賣的小伙計道:“這兩位客人想看看有趣的小物件。”
其中剛剛給一位客人拿了東西的小伙計看了兩人一眼,立刻轉身去拿了個托盤,擺放了幾個小物件在上面拿給了擠進來的小伙計道:“這些都是春節前新出的,你看看公子和小姐有沒有喜歡的?要是沒有,我再幫著拿。”
小伙計道了聲謝,接過托盤擠出了柜臺,客氣地對兩人道:“公子和小姐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這幾樣東西還有配套的攢盒、筆墨盒…”
郁遠定睛望過去,見那托盤里擺放著幾個用“襯色鏍鈿”工藝做的胭脂盒、口脂盒等,都是些玲瓏小巧,珠光寶氣的物件,十分適合閨閣女子用。
他拿了幾仔細打量著。
郁棠只是看了一眼就沒再看。
前世,托李家的福,她見過內廷造的百寶嵌,盛家的襯色鏍鈿就沒那么令她驚艷了。
她在打量鋪子里的客人和伙計。
伙計非常多,幾乎每位客人都能被照顧到,不能照顧到的,也能做到一問就有人回話,鋪子里的客人雖然多,又特別得忙,卻沒有客人不滿。
鋪子里的貨品種類特別的多,小到放金三事的小匣子,大到十二扇的屏風,圖樣也特別的多,除了傳統的麻姑拜壽之類的,還有些新式的梅蘭竹菊四君子,像畫畫一樣,有大量的留白,但也有非常復雜的看不出什么寓意的圖樣,像他大兄手里拿著的那個仿百寶嵌做的匣子,鑲了各式各樣的貝珠,在光線下呈現出七彩的光芒。
這不是一間隨隨便便就可以模仿的鋪子。
郁棠和郁遠從鋪子里擠出來,什么都沒有買,小伙計還是如迎他們進去一般周到地將他們送了出來,還介紹自己叫什么,讓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找他,若是覺得鋪子里的東西都不滿意,也可以照著他們的要求給他們定制。
郁遠笑著向小伙計道了謝,和郁棠往顧家鋪子去,直到把盛家鋪子遠遠地甩在了身后,這才苦笑著對郁棠道:“這下你知道我為什么沮喪了吧?唉,我們家的鋪子要是能有這鋪子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生意我就滿足了。”
郁棠笑著給郁遠打氣,道:“我們慢慢來。難道杭州城就他們一家漆器鋪子不成?昌盛是杭州城最大的綢緞鋪子,難道除了昌盛,別人家的綢緞鋪子都沒有了生意不成?”
郁遠嘆氣道:“總有人壓在你頭上,你花了多大的力氣都追不上,永遠只能跟在別人的屁股后面追,還能有什么樂趣?”
郁棠哈哈地笑了起來,鼓勵大堂兄:“我們要不要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一間比盛家更好的漆器鋪子來。”
郁遠猶豫了片刻。
郁棠打起了精神,做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高聲道:“走,我們去看看其他家的漆器鋪子都賣的是些什么?”
郁遠看著郁棠夏花般絢麗的笑容,心情好了很多,笑道:“我們還是先去顧家鋪子吧?我聽顧小姐的乳兄說,顧家過年的時候應酬特別多,他娘過年的時候是不出府的,我們若是想碰顧小姐的乳娘,就得抓緊時間,今天若是碰不到就只能等過完年了。”
郁棠趕在小年之前跑到顧家人面前說李家的事,不就是想讓兩家過年都不安生嗎?要是等過完了年,那還有什么意義?
“話不在多,有用就行。”郁棠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道:“我們還有一下午時間呢?還是先逛逛杭州城里的漆器鋪子,看看那些鋪子都賣些什么?哪些圖樣銷得最好。”
這太花時間了。
而且,盛家漆器鋪子火爆的生意也讓郁遠有點受打擊。
“就像那些漆器都不要錢似的。”他還耿耿于懷地小聲嘀咕著。
郁棠直笑,拉了她兄長進了離盛家不遠的一家漆器鋪子。
鋪子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五、六個客人,小伙計也懶懶散散地沒什么精神。
郁棠仔細地看了看,這家漆器鋪子里什么樣工藝的漆器都賣一點,都賣的是些傳統的圖樣。
郁氏兄妹又連著走了好幾家漆器鋪子,郁棠心里漸漸有了些印象,此時也到了午膳的時候,郁遠他們這個時候去姚三兒的鋪子,姚三兒必定要請他們午膳。姚三兒的生意雖然不錯,但也只能糊口養家,郁遠不好意思再打擾,想著郁棠難得和他出來一趟,不如領著她下館子好了。
他想了想,帶郁棠去了一條小巷,找了一家只有七、八個桌子,外面卻等著一大群人的小面館對郁棠道:“你別看這面館小,卻很有名。在這兒已經開了好幾代人了。這還是上次來杭州城時姚三兒帶我來吃的。他們家最有名的就是筍片面了,你嘗嘗合不合你的胃口。”
郁棠從小就喜歡往外跑,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總覺得外面的東西比家里的好吃。如今雖然長大了,可前世被拘在李家六、七年,這性子不僅沒有因為年紀漸長有所改變,反而越來越喜歡出門了。
她笑嘻嘻跟著郁遠等了好一會才等到兩個位子坐下。
郁遠很熟練地點了兩碗筍片面,就低聲和郁棠說起了漆器鋪子的事:“我尋思著,等過完年了來杭州城住些日子,就守在他們家的鋪子跟前看著他們家每天都賣些什么…”
這辦法雖然笨,卻很實用。
但明年三月她阿兄就要成親,難道他要丟下新娘子一個人跑到杭州城來嗎?
郁棠覺得有些不現實,正想勸郁遠幾句,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板,還要等多久。”
她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十七、八歲小伙計打扮的小伙子虛攙著個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圓臉大眼,看上去十分和善的婦人站在面館的門口。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們居然在這小面館里遇到了顧曦的乳娘和她乳兄。
更巧的是,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夫妻已經吃完了,正要起身結帳。
郁棠立刻拉了拉郁遠的衣袖。
郁遠會意,忙朝著顧曦的乳兄招手:“顧兄弟,這里!”
就好像他倆和顧曦乳兄是一起的,而他們則是提前來占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