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流民的話,不要說郁棠和衛小川了,就連曲家兩兄弟都驚呆了。
李家悄悄放出風聲要找兩個不聽話的流民的事,曲家兄弟是知道的,但這是屬于客戶的秘密,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第三者的。沒想到這兩個人一點顧忌都沒有,就這樣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一點掩飾都沒有,還直接威脅起衛家來。
可見這兩個人已經窮途末路,不顧不管地要在死前也咬李家人一口了。
衛小川則是氣得腦門直跳。
他還沒有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
居然為了一己私利,想要把郁棠給牽扯進來。
原本他和郁棠商量好了的,如果這兩個人真如他們所料殺了衛小山,就把他們送到官衙去,讓他們和李家狗咬狗。
現在卻不能這么做了。
他二哥已經去世了,他不能讓活著的郁棠再受到什么傷害。
可他畢竟年紀還小,遇事不夠冷靜,也拿不出更多的主意。
他憤怒地上前,狠狠地踢了兩個流民一腳,高聲道:“那好,我們把你們交給李家。曲家兩位大哥還可以收李家一筆銀子。我倒要看看,你們落到了李家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他說完,問曲家兄弟:“兩位大哥,你們應該還可以收李家的銀子吧?”
李家之所以連個定金都不給,是因為李家更看好其他的幫閑,并不十分信任他們。若是他們能在其他幫閑之前找到這兩個流民,他們在幫閑里的名聲會更上一層樓,說不定還能因此搭上李家的關系,做李家的生意。
不過,兩人都覺得誠信更重要,聞言不由朝躲在花墻后面的郁棠望了一眼。
請他們兄弟兩人做事的,可是這位郁家小姐。
郁棠聽了衛小川的話卻心中一動。
前世,她為了離開李家,仔細地了解過李家,后來能離開李家,也是利用了李家宗族錯綜復雜的關系。
李端這一房是李家的嫡支,卻不是宗房。他們這一房是從李端祖父手里開始顯赫的。可能是被裴家壓得太厲害了,李端的祖父一心一意想效仿裴家老太爺,不僅成為臨安城數一數二的人家,還想成為李家宗房。
前世,因為李端這一房在福建海上生意做的成功,讓李端這一房成為李家最有錢有勢的房頭,等到李家宗房的十二叔公去世,李端的父親李意打壓李家十二叔公的兒子李和,成為了李家的宗房。
郁棠當年就是借助了李和對李意的不滿才離開的李家。
這一次,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一下李家的這些族人呢?
郁棠招了衛小川和曲家兄弟說話:“湯知府并不是個喜歡管事的人,我們就算是把他們兩個送到官衙,李家出面在湯知府那里打個招呼,所有的事都會推到這兩個人身上,李家自然能毫發無傷。我看,小川的主意不錯,我們就把他們交給李家。不過,我們不是交給李意家,而是交給李和家。只是兩位曲大哥要吃點虧,恐怕拿不到李端的賞銀了。不過,我會盡我的能力補償二位的損失。”
衛小川不知道李家的事,做為幫閑的曲家兄弟卻很清楚。
李家的宗房不滿意李意這房很久了,不過因宗房這些年只出過一個秀才,很多事還要依仗著李意這一房才一直忍著的。
曲家兄弟聽郁棠這么一說,看郁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們是靠察言觀色,審時度勢過日子的人,郁家的這位小姐不但敢請他們幫著抓人,還敢虎口拔牙招惹李家,不說別的,就憑這份膽量,以后都不會是個尋常人。
他們是最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的——有膽量,就不會甘于平凡;不甘于平凡,就會折騰;會折騰,就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幫著辦些見不得光的事。
這位郁小姐年紀還小,他們也聽說過,郁家是要給她招上門女婿的,以后是能當家作主的,始于微末的交情,才是最長遠的交情。
兄弟倆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刻決定賣郁棠一個好。
“一仆不伺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曲家老大開口道,“我們既然接了郁小姐的生意,就不會改弦易轍。補償就不必了,郁小姐說怎么辦就是了!”
郁棠沒想到曲家兄弟比上一世更好說話。
難道是因為他們現在還沒有從前的名聲,生意不多的緣故?
她沒有多想,也沒有大方裝有錢,曲膝向曲家兄弟道了謝,道:“兩位的大恩,只能容我以后再報了。”
曲家兄弟轉了個身,避開了郁棠的禮。
曲家老二看著眼前一個還在深閨的姑娘家,一個還只是總角的童子,心中鬼使神差地瞬間一軟,提醒郁棠道:“郁小姐還是要小心,李和現在未必會愿意為了些許小利得罪李端。”
沒有足夠的利益,李家怎么舍得放棄已經快成氣候,馬上就可以收割利益的李端。
郁棠再次謝過了曲家兄弟,委婉地道:“我會讓我們家大人出面的。”
郁家根本沒有李家勢大,就算是大人出面又如何?
做為兩兄弟中動腦子的那個,曲家老二覺得郁棠還是太天真了些。不過,梅花香自苦寒來,不受點挫,這位郁家小姐也不會知道這世上的路有多艱難。讓她去碰碰壁也好。
曲家兄弟不再說什么,按照郁棠的吩咐,把兩個流民帶走了,并且先得藏上兩天再交給李和。
衛小川不解,但他很信任郁棠。
如果不是郁棠,他根本發現不了他二哥的死有蹊蹺,也不可能抓到兇手。
所以他等到曲家兄弟走后才問郁棠:“姐姐,我們真的要請郁伯父出面嗎?”
他是個童生,而且在縣學里讀書,讀書人家之間的門檻他比誰都清楚。
秀才見到舉人就得讓座,不管你是多大年紀,是什么輩分。
同樣的,舉人見到進士就得低頭。
郁文只是個秀才。
李家除了舉人還有進士。
郁棠笑了笑,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的模樣,說不出來的溫婉好看,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與溫婉毫不搭邊:“當然,事情發展到這樣,已經不是我們一家兩家的事了。官官相護,官府肯定也是敷衍搪塞的。我們當然得找能為我們當家作主的人來打這官司。”
衛小川更糊涂了。
他摸了摸腦袋。
郁棠的笑更溫柔了:“我們臨安城能有今天的太平清靜,可不是靠三年一任的知府大人,而是靠小梅巷的裴家。”
“對哦!”衛小川雀躍,差點跳了起來,“我怎么沒想到!湯知府偏袒李家,我們就應該請裴家幫著做中人才是。裴家是積善之家,行事最是公允不過了。知府不管,裴家肯定會管的。他們不會坐視李家這樣濫殺無辜的。”
郁棠點頭,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讓曲家兄弟把那兩個流民藏兩天了吧?等我們家中的長輩說好了,再把證據拿出來。免得到時候這兩個流民被李端殺人滅口。”
衛小川連連點頭,隨后卻像過了水的青菜,一下子蔫了。
郁棠當他是想起了衛小山,不由在暗中嘆氣。
無論如何,衛小山是受了她的牽連才死的。
她又何嘗心里好受!
郁棠輕輕地摸了摸衛小川的頭,溫聲道:“你今天不是休沐嗎?到我家里去喝杯茶吧!我們兩家現在是親戚了,你還可以去找我阿兄玩,他是個很好的人,你表姐嫁過來了我阿兄肯定會對她好的。”
衛小川卻搖了搖頭,聲音低落地道:“我不想去玩,我要回去溫書。”
郁棠不好攔他,道:“那也去我家坐坐,我這就讓阿苕去給你雇頂轎子,送你回去。”
衛小川輕輕地“嗯”了一聲,和郁棠一起去拜見了郁文和陳氏,只說衛小川是路過,她請他回來坐坐。
陳氏原本就喜歡白白凈凈的衛小川,何況現在兩家要做親家,看衛小川就更喜歡,忙叫陳婆子去買些點心瓜果讓衛小川帶回衛家去:“給你姆媽和你阿嫂、表姐嘗嘗。”還囑咐他,“若是有要洗的衣服,就讓人帶個信,我讓陳婆子去幫你洗,休沐的時候天氣不好,就到家里來住。有什么功課不懂的,就來問你郁伯父。”說完,又覺得孩子太小,人還靦腆,她說的再多,這孩子也只會當成客氣話,索性道,“哎呀,看我,和你說這些做什么。我等會讓你阿遠哥送你回去,給你姆媽帶個話。”
衛小川忙起身恭敬地謝了。
陳氏就讓阿苕去把在長興街忙的郁遠叫了回來,等雇的轎子過來了,讓他親自送了衛小川回衛家。
郁棠則把父親拉到了書房,把和衛小川調查李家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郁文。
郁文嚇得臉都白了,在郁棠述說時幾次想打斷郁棠的話,怕自己情急之下說出什么傷了女兒的話來又都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郁棠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他頓時暴跳如雷,道:“你還把你父兄放在眼里嗎?出了這么大的事,你竟然誰也不告訴,帶著小川這個還沒有舞勺的孩子做出這樣兇險的事來。看來我平時還是太慣著你了。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好好呆在家里,在寫完五萬個大字之前,哪里也不準去。”
郁棠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乖乖聽訓。
家里人并不知道她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李家掙扎了七、八年,受過的苦吃過的虧比尋常人家不知道多多少,她這一世行事作派都是前世靠著血淚,甚至是性命換回來的。如果會傷到家人,她是不敢做的。
父親聽到這樣的事,肯定會擔心。
她低頭認錯:“阿爹,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會好好在家里寫大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