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昭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一抽一抽的,感覺他是那么可憐無助。
夜鷹將飯又端了出來,沖著榮昭搖了搖頭,低落道:“王爺還是不吃。”
榮昭揮手讓他下去,“別端來了,今天他不會吃的。”
她進了房間,脫下鞋坐在了蕭珺玦的身邊。
蕭珺玦的頭發沒有束,披散著,有些凌亂。
榮昭的手慢慢的梳順著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很好,抓在手指間,如綢緞一般絲滑。
她將他的頭抱在懷里,臉貼在他的臉上,“不怪你,是日出人,他們殘暴不仁,嗜殺成性,不是你的錯。”
榮昭的淚順著臉頰滑倒他的臉頰上,有堅定的淚花在閃爍著,“我們,我們一定會為他們報仇的,日出,總有一天會從大周的領土滾出去,我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一定會的。”
床幔輕輕地搖曳著,蠟心上的火苗隨著風一簇簇的跳躍,房間里很靜很靜,仿佛有一疊疊的水在綿綿的浮著。過了片刻,蕭珺玦抬起手慢慢地摟住她,再一點點加緊。仿佛,在榮昭的懷里,他的心才稍稍找到一點依靠,這個懷抱那樣溫暖,那樣充實,讓他有一種錯覺,好似又回到母妃的懷抱。
良久,他才說了話,一天未出聲,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低低沉沉的,滿含著羞愧,“是我沒用。”
榮昭撫摸著他的臉,“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責任。是日出,是那個阿史挲皕,真的不怪你。”
戰場上,是死人最多的地方,蕭珺玦征戰多年,見過太多的死人。可是,這次死的全是手無寸鐵,連反抗都沒有力氣的百姓,三十萬,三十萬的百姓啊,只要一想,仿佛眼前就會浮現出三十萬百姓尸橫遍野的樣子。
耳邊有榮昭的柔語安撫,不知不覺,蕭珺玦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并沒有放開榮昭,而是越摟越緊。
“阿史挲皕,我一定要你碎尸萬段,我一定要讓日出在這個世上滅絕,我一定要夷平日出。”就算睡著了,他仍舊放不下,睡夢中低低喃語。
榮昭撫平著他緊簇的眉頭,輕輕一個吻落在他的額間。
他的手臂強而有力,緊緊的擁抱著自己,榮昭第一次覺得,蕭珺玦是需要她的。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很好,竟讓她有一種滿足感。
蕭珺玦這一覺睡的不安穩,沒多久就醒了。
“你干什么去?”他一動榮昭就醒了。
“你先睡,我去外面走走。”一天沒有出房門,蕭珺玦想到外面走上一走,透透風。她拍了拍榮昭的背,柔聲道:“睡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榮昭閉上眼睛他披著一件單薄的風衣出了房間。
豐城太守很會享受,太守府的規制已超越普通太守的官邸,蕭珺玦不想偌大的太守府會碰到顧錦豐。
他臉色微微一變。
顧錦豐也看到了他,起身作揖,“楚王。”
蕭珺玦淡淡“嗯”了一聲,卻無下文。
知道楚王一貫如此,顧錦豐短暫的尷尬之后便也釋然。
兩人并立,隔著一丈的距離,顧錦豐覺得即便是一丈之遠,依舊能感受到楚王身上散發的寒意。
還是顧錦豐先打破僵局,“王爺下一步預計要怎么做?”
蕭珺玦看他一眼,不留情面,直言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顧四少爺不該打聽這些。”
顧錦豐能感受到蕭珺玦的敵意,他性情溫厚,并未不快,嘴邊笑容依舊溫和,“楚王心中自有溝壑,是錦豐多言了。”
他抬頭望月,夜空漆黑,無半點星辰,皓月當空,月外有一圈棉紗圍繞,朦朧不清,好似在月亮外面還有一個月亮。顧錦豐意味深長道:“豐城易守難攻,但卻有一個缺點,地勢低洼,一場大雨就能淹沒一半。”
蕭珺玦順著他的目光看上夜空,顧錦豐淺淺含笑,朝著他再作揖,“夜深了,在下先行休息,王爺也早點安置。”
他淡然的從蕭珺玦身邊走過,自言自語道:“月外有月,魚浮水面,這幾天真熱啊,反常的熱。”
聞言,蕭珺玦看向池塘,果然見池水中有魚浮在水面呼吸,他清亮的雙眸微微一閃,遂即眉間的愁云暗淡下去,舒朗開來。
側頭望去轉角處只剩下一個衣角的背影,心思漸漸沉靜下去。
p;第二日楚王整軍向陽城方向進發,榮昭留在了豐城,并未隨軍。
這兩天天氣越來越悶,還未到夏,有這樣悶熱的天氣,實屬異常。榮昭臨窗托腮,看著院子里的柳樹發怔。
“昭妹妹。”榮昭思續亂飛,幾下敲門聲拽回,是顧錦豐的聲音,她正襟危坐,喚了聲進來。
“在擔心楚王嗎?”顧錦豐見她眉間愁緒,便知她心系楚王,拿著一盒桂花糕放在她面前。他看看窗外,天邊紅霞似火,他道:“要下雨了。”
窗前掠過一只燕子,低低的盤桓在地面之上,榮昭輕輕嘆了嘆氣,“下雨不利于行軍,也不知道他會怎么樣?”
顧錦豐溫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唇際的笑容含著一抹苦澀,他以為他能放下,卻低估了自己對榮昭的感情,他小心翼翼的將這份感情悄悄的藏在心底深處,不讓人知曉,也不愿提及,甚至想躲避。
可聽到她跑來前線,他按耐不住自己的心,生怕有一個閃失,整日里渾渾噩噩,一顆心掛在她身上。
知道姨夫派榮曜來,他自告奮勇陪同,他想雖然自己無孔武之力,但若是昭妹妹有危險,他也可以站在她身邊,為她抵擋,即便她身邊有另一個人保護她。
昭妹妹有多喜歡楚王,他看得出來。但他并不嫉妒,反而欣慰,欣慰昭妹妹找到一個傾心的人。
可是這心里還是酸澀的,和吃了野果子似的······
“楚王雄才大略,足智多謀,拿下陽城不在話下。”顧錦豐看著窗外漫天的飛蟲,暴風雨就要來了。
蕭珺玦進發陽城,卻并未在第一時間采取進攻戰略,而是還避華凌山上,離陽城三十里處。居高臨下,仿若陽城就在腳下。
他下令士兵用沙包在山上的河流上游建河堤,眾人疑惑楚王此舉,卻無人敢質疑,皆聽其命令從事。
榮曜跟隨他去,蕭珺玦給了他機會,讓他帶人去附近城鎮購買火油,并將此事保密。大量購買火油必然會引起人注意,蕭珺玦怕日出派奸細混入其他城鎮,所以只得秘密行事。榮曜雖做事毛躁無章,但為人靈活,腦筋轉得快,想要大量購買,又不為人所注意,他有的是辦法。
“王爺,什么時候我們發兵?”夜鷹著了急,囤積山上數日,王爺遲遲不發令,而且這幾日天氣異常的悶熱,又到處都是蚊蟲,咬的身上全是包,睡覺都不安穩。
蕭珺玦正在看河堤圖,撩開眼皮看了眼滿臉寫滿焦急的夜鷹,橫眉微蹙,道:“你跟隨本王多年,何時變得這么毛躁?”
夜鷹表情微頓,撓了撓后脖頸,表情慍怒,道:“這些天屬下心里恨的要命,不光是屬下,軍中的人都是如此,大家都在摩拳擦掌等著報仇。”他看了眼蕭珺玦,“可是王爺卻遲遲不發兵,還讓人建河堤,大家都不明白王爺為何要這樣做?”
夜鷹肅色,“王爺,咱們什么時候才能去攻打日出,如今陽城被屠,兄弟們也無所顧忌了,都要拿著命與日出那群畜生決死奮戰。您只要一聲令下,兄弟們便是拋開生死也要與日出軍同歸于盡。”鄭重其事的拱手,他請求道:“王爺,您下令吧。”
“報仇不是同歸于盡,那是最愚蠢的做法。”蕭珺玦冷冽雙眸輕輕向他掃去,夜鷹噤若寒蟬。
蕭珺玦將河堤圖收起來,向賬外走去,夜鷹跟隨其后。蕭珺玦望向天空,道:“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可或缺,如今只有看天意能不能幫咱們了。”
“天意?”夜鷹迷糊,也看向夜空,但他也不知道看什么。
“山雨欲來風滿樓,就看這場山雨能不能借我下陽城了。”蕭珺玦身懷莫測的瞧向傻傻望天的夜鷹,沖他揚了下手,招至身邊,附耳道:“你帶領兩隊人,連夜趕往西面葫蘆谷與榮曜匯合埋伏在那里,那里已經準備好火油和火箭,一等日出的軍隊經過,采取火攻,給他們來一場火葬。”
聞言,夜鷹瞬間神采奕奕,朝著蕭珺玦深深鞠一躬,“屬下領命。”
蕭珺玦看著夜鷹那迫不及待猴急模樣,忍俊不禁哼笑一聲。遼闊的天邊打了一下悶悶的雷聲,他舉目望去。
果然風雨欲來,當夜下起了雨,暴風雨,在這個季節不常見,這里的老人說有過此種天象還是五十年前。也或許,這并不是一場簡單的雨,而是陽城三十萬孤魂在天上哭,也或許是老天爺震怒,為那三十萬百姓痛哭。
那場暴風雨下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早晨華光萬丈,太陽仿若新生,從東邊升起,金黃色的光芒澤被北原大地。
雨水將陽城地面上變成泥濘的血液沖刷干凈,也將陽城變成一座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