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午門,過朝殿,白寒煙越來越感覺自己是如履薄冰,步步危機。這一路上,那宮闕巍峨、侍衛威武,旗幡招展,皇家氣派顯露無疑,白寒煙此刻才覺得自己的渺小。
隨著踏著石階的盡頭,太監一聲高喊:“宣貴陽推官韓煙覲見。”
白寒煙從正門走進,走到正殿百官之中,伏地叩首道:“貴陽推官韓煙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半響,殿上頭傳來一聲威嚴渾厚的聲音:“王錦的案子是你破的?”
白寒煙面朝紅磚,想著這是父親曾經走過的磚石,不覺高聲道:“回皇上的話,正是微臣所破。”
“抬起頭來。”皇帝的聲音不容置疑。
白寒煙緩緩抬起頭,卻不敢直視,眼前的金鑾寶座仿佛極高極遠,上面的人仿佛也高不可及。
九五高臺之上的人間至尊,永樂皇帝已經年過五旬,身穿明黃龍袍,象征著權力的顏色,雙眼矍鑠如鷹眼,好像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內心。
他垂目睥睨,目光似在打量著白寒煙,殿內文武百官開始竊竊私語,白寒煙因著他們的話皺眉,大抵就是這推官竟如此年輕,真的這般有能力,這種質疑的話。
而皇帝任由他們議論,半響他才道:
“王愛卿,眾官所議你如何看?”
話落,在白寒煙身旁跨出一位三十左右的文官,手持玉圭,大紅袍上補繡孔雀,白寒煙見其站位,便知曉此人就是正三品按察使王昕。
王昕面朝皇帝,一臉肅色躬身答道:“微臣以為,查案捉兇應不分年紀,憑的是膽識和謀略。”
白寒煙心中輕笑,此人為人耿直正義,卻不圓滑,父親在世便說王昕此人是個好官,可惜卻是個不合群的官。
”王大人此言差矣。”
忽然,在白韓煙身前跨出一抹紅色緋袍,衣上補子繡了一個仙鶴,這一身官服忽然像一把刀一樣刺進她的眼,白寒煙咬緊牙關,指尖深深插入皮肉當中,卻感覺不到疼,深吸一口氣,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身衣服,每每父親上朝之時,都會穿的一品戶部侍郎的公服,如今,卻整整齊齊的套在了別人的身上。
“哦?江愛卿,你有何不同見解/”皇帝在龍椅上換了一個姿勢,微微揚起眉頭問道。
“下官認為,這年輕好是好,只是氣盛時容易辦錯事,誤入歧途,倘若是在不良之人的影響和教唆之下,這種可能更甚,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戶部侍郎王作農一說完,文武百官齊齊附和,連聲說是,金鑾之上的皇帝并未言語,只是面帶微笑的看著白寒煙,仿佛在看著她的反應。
白寒煙心底冷笑,這就是擺明了設套來試探她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說的不就是段長歌唆使她包庇了蕪族逆犯之事,只要自己稍一膽怯,自然會露出馬腳,那時皇帝就會趁機鉆空子套出她的話。
思及至此,白寒煙抱拳作揖對眼前的王唯農道:“王大人此言差矣,我貴陽百姓身浴大明福澤,日日感念陛下恩德,段指揮使更是效仿遵從陛下仁念治世,事事皆以百姓之安為己任,更何況段大人手下精銳將士更是太祖高皇帝親自訓練的三十萬將士的后裔,豈會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之說?”
白寒煙此話一出,卻將皇帝和太祖帝都搬了出來,張作農方才的一番指桑罵槐直接扣在了皇帝頭上,言下之意便說是太祖和皇帝的上梁不正才使得白寒煙這個下梁歪了,當下他臉色大變,冷汗直流,一下跪在地上叩首道:“罪臣惶恐。”
大殿之上陡然沉寂,連百官的呼吸聲似乎都聽不見。
良久,殿上的永樂皇帝卻仰頭哈哈大笑,面帶和藹之色道:“王愛卿無妨無妨,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子。”
頓了頓,皇帝忽然收了笑意,面上仍是和藹一片,聲音卻驟然冷了幾分,道:
“不過,朕倒是好奇,這蕪族逆賊奸詐狡猾,神出鬼沒,王錦之死也幾乎毫無破綻可言,你未動用衙門的一兵一卒,是如何將他二人制服,難不成愛卿可是武藝非凡?”
皇帝的神情很和善,白寒煙偏就從他的眼里看到了懷疑,探究,和狠厲。
錦衣衛指揮使紀挽月身披護衛之職,在金鑾椅下皇帝身旁,身穿斗牛蟒袍手放在腰間虎頭刀柄上,此刻正抬眼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白寒煙知道皇帝正試探她,自始至終這位人間至尊都未相信過段長歌的奏折。
白寒煙俯首叩首后抬眼,字字鏗鏘有力:“回皇上的話,微臣以為蕪族雖狡猾,可他們此行的目的不僅是逼死王知府,還有設計陷害段指揮使大人,所以下官與段指揮使相商,以段指揮使親自做餌,吸引逆賊現身刺殺,而段指揮使武功卓然,一舉將其擒住,下官才能將案犯緝拿歸案。”
“如此說來,這都是段愛卿的功勞了。”皇帝的聲音沒有喜怒。
白寒煙應道:“是段大人忠心可昭,卻也防不住那賊子陷害。”白寒煙言下之意,這匿名信說不定就是逆賊的陷害。
半響,皇帝沒有言語,白寒煙低眉垂目,卻感覺頭頂有兩束灼灼的光,好像要把她灼燒。袖中汗濕的手掌緊緊地攥住,極盡全力讓自己沉靜下來,使得目光清明,臉上毫無懼色。
須臾,金鑾寶座上的皇帝忽然朗聲一笑,頗為贊嘆道:“好個忠心可昭,朕心甚安。”
皇帝這一笑,整個大殿的氣氛都隨之輕松起來。
“紀愛卿,你瞧這小小推官年紀不大,膽子是挺大。”皇帝將頭微探出,對紀挽月好像在嘮著家常。
紀挽月向皇帝俯下身子,眼光斜斜的落在白寒煙身上,輕笑道:“膽子的確大。下官初與她見面時就見識過了。”
白寒煙依舊低眉垂目,抿唇不語。
紀挽月接著又道:“這小吏連段大人的面子也不給。”
皇帝將身子坐直,目光又落在殿下跪著的白寒煙,似道:“倒是個人物,常言道脾氣急能力強,果然不假,不像你們錦衣衛,五年前林之蕃收了逆犯白鏡玄的尸體歸來后,就一直不見蹤影,到現在還傳著被鬼抓走了的荒唐話,堂堂錦衣衛連個年輕人都不如,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紀挽月聞言臉色微變,連聲應諾,不敢言語。
而就在此時,殿下跪著的白寒煙卻如五雷轟頂,血液倒流!
父親的名字就如三道響雷,字字砸在她的心尖上,五年前,她不是沒查過,當年究竟是誰收走了父親的遺體,只查到當時是皇帝動用了錦衣衛,卻不曾想那人收尸的人也會失蹤了,難道是,他是被殺人滅口了?
皇帝瞧著白寒煙身體顫抖,只當她是害怕,挑唇笑了笑道:“罷了,罷了,說罷,想要什么封賞?”
此刻白寒煙腦中仍是一片混沌,竟沒有聽見皇帝的話,沉默半響,皇上的雙目微沉。
白寒煙身后的按察使王昕忽然清了清喉嚨,白寒煙恍然醒悟,立刻伏地叩首道:“微臣不敢要求陛下賞賜,只求可以為大明朝略盡綿力,偵破疑案,昭盡世間真理正義。”
皇帝的臉色稍霽,滿意的笑了笑道:“好個昭盡世間真理正義,正合朕心意,你既然不要賞賜,朕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韓愛卿,但說無妨。”
白寒煙緩緩直起身子,知道這就是落入湖里的那顆大石,抬起眼目光凌澈,高聲道:“微臣想替陛下查清五年前錦衣衛林之番被殺一案。”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不僅金鑾殿上的皇帝驚愕,連身后的按察使王昕,和皇帝一旁的紀挽月也是臉色驟變。
紀挽月當下怒聲呵斥道:“放肆!”
白寒煙毫無懼色,高聲道:“案子總得有人來查,既然錦衣衛找不到答案,那么微臣愿意替紀大人分擔解憂。”
紀挽月立刻對皇帝撩袍叩首道:“陛下,錦衣衛愿意重新徹查五年前林之番被殺一案,便不由韓推官費心。”
白寒煙握緊拳頭,咬緊嘴唇。
皇帝低頭未語,似乎正在凝神考慮,許久,他抬起頭道:“眾愛卿以為如何?”
王作農立刻奏道:“臣以為,既然是錦衣衛內部的事,還是錦衣衛自己辦好了。紀大人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王昕此刻也站出身,朗聲道:“臣以為,此事還是交給韓推官來查比較好,臣并不是不相信紀大人的能力,只是既然是錦衣衛內部的事,錦衣衛還是避嫌的好。”
皇帝聞言摸了摸下巴,點頭道:“王愛卿言之有理。”
“陛下,臣以為…”紀挽月急忙說道,卻被皇帝擺斷,道:“紀愛卿,錦衣衛還有許多事要做,這等小案子就交給他吧。此事就這么決定了。”
白寒煙心中一喜,連忙謝恩:“謝陛下信任。”
身前的王作農卻對著她吭哧一笑,抬頭對皇帝奏請道:“陛下,臣以為韓推官畢竟年輕嘛,難免有些散亂,陛下不如讓她立下軍令狀,我想韓推官定然會竭盡全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