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方昊都只是將眼前的一切看做一場游戲,他也入局,卻從不沉迷,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是戲中的主角。
古人有云:“圣人之道,應器生心,遇情不累。”
只是,他并沒有想到,二十年前自己無意中一次現身,竟然烙印在一名十歲的女孩心里,一烙印就是一輩子。
等到他發現時,對方卻已發下造字的宏愿,于是方昊干脆順水推舟,給帝梧灌注了一千刻度的命運。
從此,帝梧的一生使命,便為了造字而存在。
方昊本來還想試試,將帝梧灌注為第二代文明之子,可是等到嘗試的時候才發現根本無法做到,至此方昊才明白,文明之子的位格是有限的。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
方昊猛然想起上一世孟子曾的話語,他突然明白,或許歷史便是如此了。
這句話出自《孟子·公孫丑下》,里面的主要內容便是說:歷史總有一個規律,那就是每過五百年,在天下危難之時,必有真王應運而生。
從堯舜到商湯,有五百年。
從商湯到周文王,又有五百年。
而周文王到孔子,還是五百年!
方昊身為后人,更是明白,雖然五百年的數據并不準確,但這句話的本意卻是終極至理!
華夏古國五千年文明,總結下來,無非‘興’‘旺’‘衰’‘竭’四個大字,每朝開辟之時,莫不是天人興發,一代真王應運而生!
隨后,再出幾個賢明的繼任者,讓朝代進入旺發的盛世。
而緊跟著的,便是盛極而衰,國力每況日下。
直至三五百年后,國力枯竭、群雄爭鹿,到了那時,必然又有新一代真王出世,鼎革亂世,開辟新朝!
而方昊當初將文明之子的位格賦予帝烈后,此位格便已消失,除非過個數百年,累積到足夠的文明點數才能再次醞釀出生。
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方昊才能欽定下一代文明之子。
在東方,這種文明之子的稱號就叫做真王,而西方,則是彌賽亞了。
當然,文明之子也并非一定是真王,至少孔子便不是,而西方的哥白尼、伽利略、愛因斯坦等等也都不是!
方昊早就想明了這點,真正的文明之子,實際上便是能夠推動文明的車輪滾滾前進之人!
因此,方昊便順勢將帝梧賦予了造字的使命,此時功德圓滿,立即就可以承受正神位格,從此超脫凡俗,成就真神!
況且,幽冥界是帝烈神魂所塑,讓帝梧掌管,也是順應人道因果,再合適不過。
一年后。
距離帝丘數十公里外的鹿縣黃豐村,不知從何時起,這座村莊的四周突然升起一道迷霧之墻。
這道迷霧之墻呈環形,不僅囊括了村莊,還囊括了村莊四周一大片田地。
許多村民嘗試著走出迷霧,可是無論從哪個方向進發,都無法穿過霧墻,去往外界。
就仿佛,這團迷霧將黃豐村與外界隔絕開來,沒有人能夠進入,也沒有人能夠外出…
一開始,村民對此種異象十分惶恐,甚至稱其為天譴。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眾人發現除了多出一道霧墻外,村內竟然再無任何變化,惶恐才漸漸被壓制下去。
并且,借著口舌之利,蘇更是將此次異象解釋為神靈存在的證據,按照他的說法,這是神為了防止信仰夭折,主動給予保護的行為。
一部分人頓時信了。
一切仿佛沒有絲毫改變,最多是村莊變得與世隔絕起來,野外還是有著足夠的空間可以放牧、種田。
而且因為沒有了征稅的官員,更是讓眾人歡喜不已,漸漸都將此當做神靈的恩賜。
很快,在蘇的努力下,新的信仰便如洪流般爆發出來,感染了一戶戶村民。
在羊群效應下,整個村子都學會了彌撒,他們會在進餐前雙手交握著禱告、會選擇吉日聚在一起宣揚神的榮光。
甚至,它們開始以蘇為核心集結成小團體,排斥那些無信者…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漸漸地,隨著信徒數量壓倒了無信者,這種排斥越變本加厲,就仿佛是要向神證明自己的忠誠一般,他們會將屎尿潑在無信者的門前,會在對方經過時,用厭惡的眼神驅趕對方,甚至還偷偷毀掉對方田里的莊家。
就連那些孩童,也不愿和無信者家的孩童玩耍…
身處與世隔絕的村莊,眾人內心的陰暗面也在逐漸膨脹。
蘇更是如此,從未受人敬仰過的他無比迷戀這種感覺,他需要立威,他迫不及待的需要一場勝利,來鞏固自己的領導地位。
情況在飛速惡化,到了此時,就算那寥寥幾戶人家聲稱自己也是神的信徒,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他們,已經被選定為了祭品…
看到這一幕,云層上空的先知似有所悟。
一旁的薪火打著哈欠,看著地面漸漸升起的爭端,不由得搖頭,“要我說,直接燒了這破村,何必讓咱們幾個維持迷霧?”
黃豐村的迷霧,便是六人施法隔絕了村莊,防止這道信仰傳播到村外,他們三人一組輪換,此時便是輪到了先知、薪火以及四圣獸中的紅羽。
先知沉思被打斷,他也不惱,只是轉頭看著薪火,似笑非笑道,“你可以燒了試試,師尊怪罪下來可別怪我。”
頓時,薪火就不說話了。
“其實,不僅是師尊之命,”
突然,先知再次開口,“我在想:我們身為神祇,若能隨意插手凡俗,這個世界豈不是遲早天下大亂?天道難道能坐視不理?”
“啊?”此問題一出,不僅是薪火,就連紅羽也是一臉冰冷的看了過來。
作為元神境的妖獸,四圣獸都已有了化形的能力,此時紅羽的人類形態,就是一名身披霓裳羽衣的女子模樣,只是畢竟是野獸,即使變成人形,看上去也是呆呆的,遠沒有常人的靈動。
于是,紅羽便總是裝出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以掩飾自己的呆頭呆腦。
“嗚呼!”先知嘆了一口氣,他實在和眼前這倆神沒什么共同話題,不過還是耐心解釋道,“上德,紅羽,你們可曾見過師尊出手傷人?”
兩人搖頭。
“你們可曾見過師尊現身世人面前,隨意干預歷史軌跡?”先知再問。
兩人再搖。
“那就是了。”先知仰天長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啊!難怪師尊總告誡我們不能隨意干預人間,不能隨意傷及人命,原來就是這個道理!”
“可我們現在不是在干預凡俗?”薪火依然不明所以。
“此次當然是例外,”先知翻著白眼,“其實我突然想起,等過上幾年,我們弄清楚這個宗教的一切后,該如何處理掉這個村莊的人?是殺?還是…”
先知神色漸漸凝重,“如果是殺,那由誰來殺?黃豐村四百三十六口人,會不會因殺生太多,因此導致天意怪罪,降下天譴?”
“所以呢?我們該如何去做?”薪火也漸漸明白過來,立即關切的問道,一旁的紅羽也冷冰冰的望著他。
“呵,上德可曾記得,師尊曾令我們救下道天?”
先知哈哈大笑道,“這就是布子了,其實我們也可以學著師尊的手段,布下屬于自己的棋子!”
說著,他們腳下的黃豐村也開始出現出新的變故,三人不約而同望去,卻看到整個村的信徒竟然悄悄在黑夜里聚集了起來,他們拿著耜和鐮刀等農具,默不作聲的朝那幾家無信者的房屋涌去。
月黑風高殺人夜。
蘇舉著火把,帶著眾多被洗腦的村民來到了其中一家的門前,那家人甚至來不及從睡夢中驚醒,便被眾人迅速捆住,如同牲口般被倒拖著,一直拖到廣場上!
在廣場的中心,已經豎起了一大堆木柴。
“將這些異教徒綁上去!”
蘇大聲命令,那些村民頓時一擁而上,將無信者的一家綁到了柴堆上。
這家人不斷求饒,可早已熟識數十年的村民,就仿佛失去了理智,只是興奮的圍著柴堆,發出對神的贊美,以及對他們最惡毒的詛咒!
“燒死他們!”
“燒死這群異教徒!”
“他們有罪,讓神去審判他們的靈魂!”
在眾人興奮的高呼聲中,蘇一把點燃了柴堆。
頓時,大火熊熊而起,人類的獸性在此刻凸顯的淋漓盡致。
可是,這群陷入癲狂的村民并沒有發現,此時在廣場旁某座房屋的房頂上,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正怔怔望著這一切。
他不哭也不鬧,只是靜靜的望著,望著火焰中的父母和妹妹,望著癲狂的村民們,仿佛要將這群人的模樣徹底烙印進腦海…
接著,少年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紅羽剛想出手,卻被先知攔住,只見他一揮手,少年便輕飄飄的升起,沒入了黑暗的夜空,穿過了霧氣,被放在迷霧外界的草地上。
同時,先知再次屈指一彈,一道青綠色的光芒從指尖飛出,朝著海外飛去。
“你這是?”薪火愕然問道。
“我在聯系道天。”先知胸有成竹的笑道,“他欠了師尊那么大一個人情,讓他破例多收一名弟子,我想應該不難。”
“收弟子?”薪火茫然的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少年,不禁點頭,“的確有著親近天地靈氣的體質,可是這和你說的布子又有什么關系?”
“上德,你怎么還不明白?”先知啞然失笑,“你想想,等到這個少年將來長大,身負絕學之時,他又該如何去對待黃豐村?”
“啊!”直至此時,薪火終于恍然大悟,他大力一錘拳,剛想說什么,先知卻做出一個禁聲的姿勢。
“不可說,不可說。”先知露出一副‘你終于想明白’的表情,“這個村莊必須要滅,但不必我們親自動手,還能收獲探路石一枚,看看他殺人過多后,天意會有何種反應…”
一旁紅羽聞言,死死攥緊了拳頭,她望著被燒死的村民,突然開口,“但、但是那些枉死的人呢?他們、他們有什么錯…”
兩人都是愕然的看向紅羽,先知搖了搖頭,“有憐憫之心固然好,但是別忘了,世上有大局小節之分,我們神祇,不應將注意力放在這些小節上。”
“至于那些枉死之人…”到了最后,先知似笑非笑的問道,“假如你看到有人準備燒芻狗祭祀,你會去救下那些沒有生命的稻草嗎?”
紅羽沉默。
“所以說,那些枉死之人,”先知輕嘆一聲,“不過芻狗稻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