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王之死
天空，陰云密布，電閃雷鳴。
“為什么會這樣！”
陰沉沉的王宮中，帝烈怒吼，將身前的案臺掀飛出去。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為什么孤就是無法參透那一絲長生之道！”
“為什么啊！！！”
在帝烈發瘋般的痛罵聲中，所有人不得不退出大殿，任由這個逐漸步入暮年的雄獅翻桌倒椅，發泄著內心的憤怒和不甘。
不得不說，帝烈無愧天縱之才，在看到十六卦的瞬間，便領悟出天地陰陽——
天數二十、地數三十，此乃天地大衍！而五十復歸于零，于是數盡其用者，唯四十有九！
參照此法，再結合龜殼、蓍草等道具，便足以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甚至直接窺探命運軌跡！
只是，就算悟通了天數，可以參悟天機，帝烈卻依然無法參悟長生之道。
或者說，長生與天下共主的位格，本身就是一種沖突！
甚至，正是因為他悟出了天數，最終導致文明偏移，讓世間誕生出一種新的生靈，鬼魂！
此時，帝烈揮退了眾人，將自己一人關在幽暗的大殿，默默看著窗外電閃雷鳴。
黑云壓城城欲摧。
這朵雨云，已經在帝丘城上空盤旋了三天，可是卻滴雨未下！
他喘著粗氣，雙眼滿是血絲，僅僅是過去了三天，他整個人就形容枯槁，幾乎失去了人形。
“為什么、為什么…”
如同著魔般的低語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上，帝烈呼哧呼哧的喘息著，再次拿起道軒十六卦，可是卻突然一愣。
在那陰陽圓球中，竟然緩緩浮現出一具身影。
那是一道身材修長的人影，穿著前所未見的服飾，留著精簡的短發，正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來。
轟隆！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帝烈雙手一顫，圖案立即從手中飄落，而那道身影，也徹底從圖畫中走了出來，化為一道身材修長，穿著奇異服裝的青年！
“你是何人？”
帝烈心中一驚，但并沒有表露在臉上，常年的權勢令他威儀渾厚，甚至能做到臨泰山崩而面不改色。
“烈，我們又見面了！”
可令帝烈措手不及的是，對方竟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來，同時抬頭，露出一雙亮到驚心動魄的眼睛！
帝烈渾身一顫，他只感覺對方的眼神無比熟悉，他敢保證，在自己短暫卻又輝煌的人生中，絕對不止一次見過這雙眼睛！
“你、你是隱士吳一！”
突然，帝烈渾身一震，從記憶中找出了這雙眼睛的主人，他不可思議道，“不可能！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絕不可能！”
“僅僅只是吳一？”
青年望著帝烈，眼中有著漠然，那是對世間萬物已然看透的漠然，“我容許你，再想一想…”
“不、不可能…”可是，帝烈卻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切，他搖著頭，面容猙獰道，“裝神弄鬼，你到底是誰！”
“忘記了嗎？”青年冷笑，“那我就讓你記起來好了。”
說著，青年的雙眼愈加漠然，他隨手拿起一柄竹扇，輕輕遮住自己的面孔，只露出一雙眼睛！
大殿外突然電閃雷鳴，刺目的光穿過窗戶，映射在青年的眼睛上！
在這一刻，帝烈更加久遠的記憶被喚醒，他猛然記起，在自己泰山封禪的時候，曾經在天空中看到過一雙同樣眼睛！
“咯咯咯咯…”
帝烈只感覺一股寒意直沖頭頂，他想也不想的站起身，牙關因為恐懼發出咯咯的聲音。
他想起來了，徹底想起來了！！！
眼前的青年，不僅是吳一，還是自己總是掛在嘴邊，甚至被眾人口口傳頌的昊天！！！
“記起來了？”方昊放下竹扇，歪著腦袋調侃道，“自稱天子的你，見到真正的‘天’時，有什么感想？”
說著，方昊一步跨出，直接坐在了帝烈的王座上，“你可記得，當年的你還是那樣純真，我看到了你的智慧與不爭之心，于是眷顧于你，將你推上人王的寶座…”
“不僅如此，我還化身為吳一，傳授你建造房屋與陶器的方法。”
方昊單手撐著下顎，眼中閃過一抹追憶。
“而你，的確很努力，不僅開創了刀耕火種，還開創了婚嫁制度，一度將人族帶離了蠻荒和愚昧…”
“可惜…”
突然，方昊話語一轉，就如同黑夜中冗長的嘆息，讓帝烈渾身一顫，“到了如今，你卻倒行逆施，妄圖壞我大勢！”
“請、請天帝明言！”帝烈終于還是跪倒在地，低聲哀求。
“我且問你，古往今來，世上可有食不完的珍饈美饌？”
“并無…”
“我且問你，古往今來，世上可有飲不完的玉露瓊漿？”
“并、并無…”帝烈汗如雨下。
方昊聲音漸高，“那么，世上可有從古活到現今之人？”
帝烈痛苦的閉上眼睛，回答道，“并無…”
“那就是了。”方昊語氣變得愈加嚴厲，窗外頓時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既然世上無永恒之人，那世上又何來萬年不易的江山？又怎容得下長生久視的帝王！！！”
此話一出，帝烈頭頂幾乎被劫氣侵蝕干凈的命運，頓時再削三成！
剎那間，帝烈的身形更加消瘦，甚至已經到形銷骨立的地步！
“你可知…”方昊豁然起身，拿出一片青蒙蒙花瓣，恨鐵不成鋼道，“原本，我早已為你準備了神敕一道，你死后立即可證正神之位！可是你卻為了長生，令文明顛倒、人鬼共生，要我花巨大代價才能平息，你的罪孽已超出功德，罄竹難書！”
頓時，帝烈頭頂的命運再減三成！
“不過，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就在帝烈絕望之時，方昊再次開口，“你女兒帝梧，是她將十六卦交付與你，本應與你共擔罪責，但她參悟出文字雛形，如若成功，蔑后必然封神！”
“如今你有兩個選擇，一是自己承擔一切罪孽，不入神祗之列；二便是你得神敕，所有罪孽，全都由你女兒承擔，你選一條罷！”
帝烈聞言頓時一愣，隨即深吸一口氣，慘笑道，“就算孤再如何喪盡天良，又怎忍心壞子女成神之路？啟稟天帝，此事…孤一力承擔！”
方昊聞言，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本是試探，不過看到帝烈終究良心未泯，這才欣慰點頭，當他再次睜眼時，眼中再無一絲一毫的憐憫。
“可！”
說著，方昊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大殿，重新懸于九天。
轟隆！
一道雷霆劃過夜空，轟在帝烈的大殿上！
“護駕！”
一群侍衛連忙沖進大殿，唯恐帝烈受驚，可是當他們進入大殿后，卻看到帝烈早已悄無聲息的倒在了王座前。
他的雙眼圓睜，凝視著天空，似乎在凝望著什么，眼中滿是眷戀。
而他的手中，則死死抓著那幅奇異的圖案。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那幅圖案上原本有著十六道符號，此時卻只剩一半。
其余八道，似乎被某種未知的存在生生抹去了…
“王、王上駕崩了！”
一聲慟哭從王宮中傳出，如同漣漪般擴散，回蕩在帝丘城的每一角落…
仿佛一場送別，天空中醞釀了三天的暴雨，終于在這一刻傾盆而下…
站在九天之上，望著世間一幕幕的悲歡離合，方昊古井無波的眼中不禁閃過一抹悲哀。
所謂長生，終究是一場鏡花水月。
人性便是如此，歷數古代君王，即使英明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可到了晚年，又有哪一個逃得出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