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暝雪國月夜敘話,黑龍遨荒只講述了那被歲月深埋、亙古久遠前的悲涼故事,而她的擔憂僅淺談輒止。
暗能在她心中埋下的恐懼種子確已落地生根萌芽生長輕易不可拔,但事實上,真正令她感到無法抵抗的極度恐懼便是她那不能說出口的擔憂。
暗能異變已是不可逆的事實,擺在了眾人的眼前。這是她對扶蘇等人說過的,而未曾出口的則是,暗能為何異變!她揣測了近萬年,玄蒼不惜將另一半原神也填入封禁卻讓她將法則原能帶離冥國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此時,黑龍遨荒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的揣測,她的擔憂,她對玄蒼的了解,一切都得到了印證。
她知道法則原能是玄蒼踏上那條神之路后得來的能力,因此法則原能一旦覺醒必然會以強大的神性吞沒掉冥法之力那可憐的、殘存的人性。她也猜到了封禁之下另一半原神的真身極有可能在這近九千年的歲月里產生了某種變化,所以她才會無奈地說‘不如消失的好’!
但是,遨荒似乎錯誤的估計了一點。或者說,是她忽略了沒有想到的一點!
她以為法則原能吞沒冥法之力的人性之后,會自覺前來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原神收回屬于自己的力量。然而封禁之下的真身同樣具有玄蒼另一半原神,如果真身作為封禁的一部分在與暗能近九千年的磨礪對抗中獲勝了呢?!
遨荒從未想過這一點。或許她壓根就不敢想象這個后果到底會是什么樣的。但她那恐懼到極點的退縮便是潛意識在不停提醒她。然而她還是選擇了忽略,因為她真的不敢想!
與惡魔同行,勢必會成為比惡魔更可怕的存在!這一半原神真身以龐大的能量為主,冥法之力少許。而冥法之力便是玄蒼用來克制自身爆發能量的護盾。保護她自己也保護那些有可能被她傷害的世間萬物。沒有了冥法之力的玄蒼相當于失去判斷對錯、分辨善惡能力的人類。
恐怕此時,那少許殘留的冥法之力業已被消耗殆盡無一絲作用能力了!
如果說去人性只存‘神性’的玄蒼是視世間為玩特的‘滅世神’,那么,這個與暗能相融的玄蒼真身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呢?!
暗能并不是那么好駕馭的,能操控暗能而不被其吞噬本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心思澄澈未經世事沒有一絲遺憾,不懂悲傷心中亦無半分依戀與不舍。如涯余,生來便無知無感。之于他而言,世間萬物沒有所謂的善與惡、好與壞。除了夫幻大人,他對這個世間乃至自己都沒有一個十分明確的判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渾渾噩噩、迷迷茫茫活了近萬年,卻從未像夫幻一樣真正感受過世間的美、人世的好。
最后一位冥碑眾——涯余收起手中光團,隨著玄蒼真身的一指輕點,站起身微微抬起下巴,一雙像似可洞穿世間萬物般的眼眸望向半空中被禁錮住的黑龍,以及黑龍背上的眾人。
“遨荒!”輕輕一喚,聲音清冷。像草原上從天際吹來的風,遼闊、毫無情感。
嗡唔!這一聲并不是咆哮,而是低嗚。低低的、恐懼而畏縮,像遇上了命定的克星一般,這令沐火與霜風兩人不禁心驚。
剛剛那迸發的威能,若不是這條巨大的黑龍擋下擊飛了那如橫空巨斬的力量,恐怕就算是他們兩人也得受到極重的損傷。打眼望去,余下三成狐族士兵都已命喪魂斷,四處飄浮著的殘軀敗體,凄慘不可言說。
兩人閉上眼不忍再看。犧牲了的終歸回不來,活著的便勇戰到底。然,前也進不了,后也退不去。有心一戰卻因為黑龍被錮,他們也出離不了這處空間結界。
“吾之法則原能何在?”聲音冷冰冰的,一字一句扎在眾人心頭像一記記驚雷般炸響。
尤其是黑龍遨荒,奮力扭動碩大龍身掙扎著欲突破那無形的空間結界。然而,越掙扎就越束縛。沉重的壓力自頭頂往下降,遨荒的龍角死死抵著。眾人感到一股莫名偉力正以泰山壓頂之勢迫使著巨大龍軀不停往下沉,直至沉到冰封洋面。低嗚聲變作了咆哮,極度恐懼之后的憤怒,銳利龍爪踩踏在冰面上發出刺耳的厲聲。扶蘇擰著眉頭,摧動魂境帝柏樹魂剛微微張起,便被那股偉力給壓抑迫回魂境中去!
眾人皆錯愕驚詫,不可思議地看著扶蘇。這種狀況從未出現過!即使是于千島湖與彌生大戰之后又對上了血魔巨人趙高,當時也未因靈力幾近枯竭而開啟不了樹魂真身啊!
壓制!徹底的壓制!
繼而,彌生的盤冥洞法陣剛現出漩渦形態就被壓回去了。而沐火的狐火、霜風的風刃,通通無從施為就被一一壓回進體內。
迷茫!這種程度的對手,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過的。
此時,扶蘇、彌生、戎淵真正體會到了遨荒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何意義了!
行走世間兩千余年,他們每一個人可都是橫掃一方的強者。
沐火、霜風雖不出世,但在北暝雪國那也是頭號戰力、天才中的天才!
戎淵的巫靈之門相對弱一些,但勝在有著無限輪回重生之能;而彌生的戰力自不必說,饒是他放棄了盤冥洞真正可修至通達的鬼道,其幽光凝結的程度亦可與扶蘇帝柏樹魂之力一戰。至于扶蘇,那是被幻靈、狐族、鮫人三大秘族稱之為‘神明’的男人!
但是,太平盛世,除了千島湖時扶蘇與彌生兩人經歷過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戰之外,真的無戰可打。秘族本就平和處事,不與人類相爭、更與其它秘族相互友好。
而冥法之力便是玄蒼用來克制自身爆發能量的護盾。保護她自己也保護那些有可能被她傷害的世間萬物。
這樣一群人,若放在遠古戰亂年代里該是何等的榮光四射。然而,天下利器終需日日磨來,再鋒利的刃久藏于鞘便也就失去了其應有的光澤!
這些在太平盛世里歲月靜好的強者們,此時面前突然降臨了一位來自亙古以前便已踏上神之路的對手,他們的內心不說恐懼,卻也迷茫得有些不知所措。
幾何時,他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有這樣一日。被徹底、完全、毫無還手之力地壓制。而對方,竟對他們那賴以為傲的強大靈力不屑一顧!
黑龍像似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痛苦地不斷收攏龍軀,眨眼的功夫,遨荒便收回人形摔落在地。這下,沐火和霜風更迷茫了。怎么…怎么與那個恐怖的來人長得一模一樣呢?
也不盡然相同。玄蒼真身通體白霧纏繞、且著有破爛皮毛之衣,而黑龍化成的女子則以黑鱗蔽體,且腦后仍有未完全褪去的龍角。只不過沒有先前黑龍形態時的角那般龐大。
“遨荒!”隨著這一聲輕喚,眾人便感到身不由己,莫名地被牽引著極速往前滑去。
“玄,蒼!”極速滑行的一行人在近到玄蒼真身與青年涯余面前之時,驀地定住。被定格于各種奇形怪姿的狀態,好似牽線木偶般完完全全失去了對身體、靈力的控制。遨荒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顫抖的聲音里有著無比的恭敬,或者說畏懼。
近到跟前,幾步之遙,眾人看清了自能量迸發處飄落至冰洋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
近到眼前,扶蘇便看得更為清楚明白了。一模一樣,判若兩人!
一模一樣,眼角相同的位置有一顆那個她最可愛俏皮的痣;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如出一轍的棱角分明帶著幾分英氣;圓眼黑瞳、半月眉、微微隆有駝峰的俏鼻;連同鬢角、下顎的線條都無有出入。
然而,玄蒼真身微微揚起的下巴,那漠然得好似虛無的神情、毫無情緒的面容、眉眼間流露出的冰冷氣息,一切的一切都與她判若兩人。是的,本就是兩個人!
“法則原能,何在?”玄蒼真身斜睨了所有人一眼,之后將目光落回到遨荒身上,面無表情復問。
那一刻,一行人均感受到了一種無上無敵的漠視之感。
連被俯視的卑微都消失了。那不是一種可以與之為敵的存在。在這人的眼中,他們也許是并不存在的。或者說,并非是人形存在的。好像她在判斷出這些能量并非是她感興趣的東西之后便將他們歸入了‘廢’能的行列里。就像不吃死物的高級猛獸,在她的眼中也許他們就等同于毫無意義的‘死物’吧!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智者戎淵的大腦迅速分析判斷這位恐怖無匹的遠古之神也許對他們并不感興趣。繼而,他發現或者說一點可疑之處。
遨荒說過亙古之前他們之間的語言與現世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加現世語言的雛形都算不上。他們的語言非常簡單,更多時候都是靠意識交流完成對話。但,眼前這件現出真身的玄蒼為何會直接用語言與遨荒溝通呢?還有,那個封禁剛剛打開,她為何會現世語言?!
同時,扶蘇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此時身體唯一能動的部位只有眼睛,兩人正好一左一右被定在原地。當兩人目光碰撞的那一刻,彼此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
“玄蒼!放開這些人,不過是些普通靈力者。得之無用。”遨荒困難地說話。
“哦?”玄蒼真身始終保持著同一姿態,無有一絲動作,面容上似覆著一層萬年不化的冰霜。她輕輕疑問了一聲,繼而不再說話。只定定看著遨荒,黑亮的眸中沒有一絲波動。
在那雙眼的注視之下,遨荒無奈吐出兩個字“沉沙!”扶蘇和彌生同時欲出口阻止遨荒,但卻發現如哽在喉根本吐不出半個字。
沉沙,也就是滅息界原來的名字。冥國碎片之一。渡者部曾因洗靈河消失而停止運動,扶蘇猜想停止運動的不僅僅是渡者部,還包括了滅息界在內的其余結界空間。之后,渡者部恢復了運動,那么其它空間也應該是一樣的。那么,此時滅息界究竟移動到了何處呢?還有,照道理來說玄蒼真身應該可以感應到另一半原神所在,為何還需要來責問遨荒獲得信息。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桑夏!神蓢!扶蘇與彌生、戎淵同時想到了心中的那個人。之于他們而言,或許她的名字不一樣,但代表著的就是同一個人。一定是她。一定是在滅息界里出了什么問題,才導致這一半原神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想到這個可能性,此時三人心中竟有些慶幸之感。無論是出了什么問題,真身感應不到也好。
這真身本尊極為可怖,不動聲色間抑制全能。已經不是合眾人之力可與之一戰的對手了!
他們心有領悟,面上不能、亦沒有一絲表情。而彌生一早就注意到的那個青年涯余,之前自玄蒼真身手中接過那團光能之后便認真地將之收攏入體,只將眼掃視一圈便退到一邊再無半句說話,之后再無任何動作。
彌生總覺得這個人自己曾見過。但他向來記憶不是很好,且對方始終隱于玄蒼真身后的暗影里,一時之間無從分辨回憶。
此時,青年挪了一步,抬頭望向西南方向,輕聲恭喚“冥主!”玄蒼真身隨著他的目光扭頭望過去,而在眾人眼中那里除了一片黑暗虛無之外,別無其它。
“遨荒,隨我走吧!”
輕輕一抬手,遨荒甚至來不及看戎淵等人一眼,便嗡唔一聲化為黑龍。
在青年身后出現一圈霧白色的圓,很大,足夠黑龍巨大的身軀穿過。這道玄蒼真身劃出的空間之門,為了就是讓遨荒能順利通過。
玄蒼真身與青年輕飄飄掠至龍身上,黑龍恢復了‘自由’有了行動能力,載著兩人自圓形霧門穿過,當那巨大的龍尾消失之時,門,瞬間收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