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扶蘇,是我把她弄丟了!”
他手心中的溫熱緩緩消失了,他失神地定在原處一動不動,她悄然將自己的手自他掌中抽離。
抬臉看向他時,已復轉為如初見般的冷漠寡淡神情。
“不過,放心,你的妻子,并沒有與我相融。只是封禁解開之后不知去哪兒了。”
星辰無限好,只是近破曉。
東方魚肚白,自青蒙天際間綻出身姿。像是頂著巨幕,費勁地想要徹底撕裂被繁星盤琚的天空。
扶蘇無言以對。
這尷尬的境地,竟令他有種無地自處的感覺。
她總是這樣,讓他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想說沒有關系,我們一起把她找回來。
可是真的沒有關系嗎?他心里當然知道,而她也明了,不可能沒有關系。那個‘她’才是他心里的白月光,是他眼底的朱砂痣。
他的唯一,他的摯愛。就像那個櫻樹底下的佝僂背影,一生一世只愛一人。
即便,那個人是她的另一重身,可也不是她啊!
“我知道,你想見的人,你心里的那個人,只有她。不用對我感到抱歉。我在你們所有人眼里,只不過是她的替代品罷了。
我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過,現在如果我不告訴你,你一定會陷進沒必要的自責。
扶蘇,不管怎么樣,我會盡我所能的。”
“我要走了!”
該說明的說明了,不該說的也說了。她本想隱去那一節,但他問了,她自然如實相告。
“如果她還在滅息界,如果我還能找回她,我會盡力讓她回到你身邊的。”
她轉身不再去看他。她不需要向誰道歉,但她說了,這是第一次也會是唯一的一次。
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說話,他知道此時此刻無論自己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隱藏不了自己的心念,那一刻本能地意識隨念而動,每一個念頭都不可能逃過她的感應。
“帶我回潤廬吧!”
!!!…扶蘇心驚!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隨念而動瞬身于這世間的任何一處,甚至還與林地也建立了某種連他都沒覺察到的連接。所以…
她需要那個陰差在沙漠之地帶路,因為她已經沒辦法將當時失去意識的自己帶回潤廬了。
所以,她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失去了那個能力。
是亞馬城底下的什么東西嗎?奪取了她的能量。還是說,在滅息界真的受到了損傷?
“我沒事,一切都好!走吧,回去吧。回去,道別!
有一句話說的很好,相識相伴一場,當必須分離之時,就好好道別,方才不留遺憾。
我不想留下遺憾!”
平靜的面容平靜的語氣,有種波瀾不驚的大氣。
但扶蘇寧愿她沒有這種大氣,寧愿她責罵自己。冷靜下來之后,他已經猜到了一絲端倪。
是她將自己的意識從滅息界中奪回來的,這中間不可能不付出代價。然而他也知道,再問也是枉然。她已經封住了他想要探究她內心的通道。
這條路,也許再也不會為他打開了。
是誰在吹笛?這樣清亮悅耳?又那樣蒼茫孤寂,像蒙在心間撩不開的紗。
她不再說話,他陪著她沉默無言。繁星霎時便隱落了,旭日東升,夜幕終被掙破。
當牧人騎著馬兒從遠處行來之時,草原上一片遼闊的空茫。風從南方來,帶著清草的氣息,吹走所有疑惑與回憶…
南方不僅有風,還有雨。多雨的春,淅淅瀝瀝,沒有在意是何時開始下的雨,后院的土陶罐里眼見著已經蓄了一半的雨水。
扶蘇站在三樓畫室里,看著后院的八角亭子。
去年差不多也是此時吧,一樣的春雨午后,他走過靈力之門回到潤廬,子夜就是坐在那兒烹著茶,后來素兒回來了,兩人斗嘴斗得不亦樂乎…
不過一年光景,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恍若隔世,多么神奇的詞語!
他只此一世,只是生命被分割成兩半。一半的他,愚昧清高最終送了自己的命;一半的他,茫然迷失走了兩千年卻都沒活明白。
他無力地笑了笑,面容上是滿滿的苦澀。元慎看在眼里,只以為他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浩劫擔憂。
“扶蘇,亡者界并非只有五大結界,還有一個地方。我琢磨著得讓小飛跑一趟,但是…”
站在玻璃墻邊的扶蘇側過身滿臉的苦澀意味漸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得不能再冷峻的神色,擺手道:“不必了。你自己也說過小飛年資還不夠,亡者界能量不穩,此時去恐怕會比上次還險。
這件事,你就莫要再插手了。回飛羽洛溪吧,回去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
告訴玨翎,不要害怕,她是一族之長是守境使,守護幻靈族是她的天職。別小看了自己,她,一定能做到 的!”
白與玨翎的靈力并不弱,就是太過依賴元慎夫婦,又只顧兒女情長。若能拋開這些束縛,她一定能盡到自己的職責。
在扶蘇心里,她永遠都是那個純摯的女孩。他不能去秘境為她做什么,唯有一句鼓勵的話語。
元慎緊緊皺眉,情況已經這么危急了嗎?
事情大致說了說,但扶蘇并沒有將確切的時間告知。
只說幾年光景,因為他本就無法肯定楊十七估算的時間是否準確,而且三年還是三十年對于飛羽洛溪來說沒有什么區別。
“亡者界的第六界,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樣的地方嗎?”
元慎此時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思說起這事,扶蘇擰了擰眉看向他,“也不是不好奇,只不過你我都沒有進入亡者界的能力,就算知道隱秘又有何用?”
他現在已經沒有那個閑工夫去管亡者界隱藏的第六界,是什么樣的存在了。一如他自己所言,無力干涉,就算知道了又能改變得了什么呢?
元慎心知他說的是事實,便不再多做停留,拋下一枚傳音羽遁化為一抹白光向山頂急掠而去。
扶蘇瞇著眼看向山頂。染兒,難道你也有要與你道別的人了嗎?
“桑夏,你答應我,不許再亂跑了。如果你要出去玩,帶上我,一定帶上我。不然,削你信不信。”素兒坐在沙發上勒著桑夏的脖子威脅道。
“啊,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桑夏假裝求饒道。
“你看你不在,咱們潤廬都臟成啥樣了,趕緊打掃去。”喬子夜拎著塊抹布走過來,呵呵笑著遞給桑夏。
“去去去,要掃自己掃去,懶不死你哦。我們桑夏剛回來,你想累死誰。沒看人都瘦了嗎?”素兒將抹布接過來一把朝子夜臉上扔了過去。
喬子夜…“就知道欺負我,你們不在她是越發無聊了,天天以欺負我為樂,苦逼啊!”黏答答的話他說不來,故作可憐倒是信手拈來。
桑夏拍拍素兒的手,笑著扭頭說:“放開,乖。我都喘不過氣來了。”
“哦,哈哈…”素兒尷尬地笑了笑,撕開手,又像似怕她跑了緊緊攥著一只手在懷里不肯放。
桑夏無奈地笑了笑,站起身從子夜手里拿過抹布,沖兩人說道:“好啦,這段時間讓你們擔心了。罰我清掃,等會兒我們出去吃頓好的吧!我請客,你付錢!”
喬子夜一臉無辜捂了捂口袋,素兒連應叫著,“好好好,那我想想吃什么哈…”
沉默不作聲 去廚房的偏間,取了掃帚水盆開始仔細地打掃起來。
子夜略有所思地看了眼桑夏的背景,隱隱覺得她似是變了許多。素兒的粗神經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正沉浸在手機上的美食推薦…
蒙毅回來了,推門就沖桑夏跑了過去,被一個隔擋攔下他正欲將丫頭抱住的動作。
桑夏笑笑看著他,“回來啦。晚上我們出去喝一杯吧!”
蒙毅點了點頭,自然是樂意奉陪至極的。見她得到回復后,便繼續了手中的打掃工作,他微微皺了皺眉。
二樓書房,第一次向子夜開放。但是他卻沒有一絲愉快的心情。
書房一如他想象中的古樸雅致,但此時他卻全然沒有心思去翻看那些被扶蘇藏于深閣的古玩,也顧不上去贊嘆逼格高不高。
他心里只想著一件事,你莫要再瞞我了,不拿我當兄弟嗎?
扶蘇坐在沙發上,朝兩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喬子夜有點后悔。有些事情寧愿不知道,不是么?此時他的內心翻騰如江海逆流,每個毛孔細胞都有種被恐懼占據的炸裂感。
他別過臉去,便見蒙毅神情淡定。看來他是事先便知情的了,怪不得扶蘇走了,他老大哥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該干什么干什么。
不管誰問他知不知道扶蘇去干啥了,都是一臉諱莫如深地表示不知情。
待子夜稍稍平靜下心緒之后,仍是兩眼驚恐地盯著扶蘇,“你有辦法的是不是,這次出去這么久是不是就是找法門去了!”
這種事情完全不在他這個肉軀凡身考量的范圍之內,也不能怪他將希望全部寄托于扶蘇的身上。
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期望有個救世主出現,更何況是他。他可是與‘救世主’一般的男人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呀,怎么可能不抱有這種幻想。
他不可能去懷疑扶蘇口中所說的浩劫災難是真是假,完全沒有這種疑惑,因為之前就已隱隱地從扶蘇的反常,蒙毅的嚴肅神情里察覺到了一絲危機。
只不過,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么難以想象的嚴重!
扶蘇搖搖點繼而又點點頭,看向蒙毅,“她要走了!”
蒙毅撇落眼眸,眉頭跳了一跳。果然,扶蘇的猜測是對的。
“誰?誰要走了?你們在打什么啞謎?”子夜不明就理,著急地問道。
坐在一旁的蒙毅拍了拍子夜肩膀,“兄弟,別問那么多了。這要解釋起來得說到明天去,還是有勞你安排晚餐 的地兒。今晚,大家不醉不歸。”
子夜呆愣了半晌之后,訥訥問道:“那,我可以告訴素兒嗎?”
扶蘇想了想,“讓她自己和素兒說吧,你權當不知道便好了。”
下意識里,扶蘇雖打算開誠布公,但也還是想要將素兒染兒兩人隔離于事件之外。一個是靈力甚微的夜游者,一個更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
或許,不知是福。就看桑夏自己打算如何開口了。
子夜下了樓,未等蒙毅開口,扶蘇便將自己知道的內容大致說了說。卻只字未提封禁已解,小桑夏已經不在那具軀體內之事。
他也思考過這個問題,為何她突然能打開封禁?必然是因為在亞馬城或者是滅息界中遇到的事件促成的,因為若她可自行解除封禁早就解了,怎會等到這時節?!
對于她,他沒有半分懷疑。有的只是復雜到連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
情愫。便是這兩個字,令他無法面對。甚至還有些難以啟齒。
心仍痛著,不,是一刻未停地痛著。因為他知道,連她都感應不到‘她’了,那么還有什么辦法再找回來呢?還有什么辦法?
他束手無策,無計可施。
但并不是悲傷,悲傷的情感已經與那復雜的情愫糾纏在一處,剪不清理還亂了。
無力感,透徹神魂每一處。他從未感到如此茫然與迷惑。他要去哪里找到她呢?
亡者界他去不了,那是不屬于他的地方。她也許還在滅息界里吧,如果是這樣,她是以哪種形態存于的呢?如果是像自己的意識一樣,那她就會被消耗殆盡了吧!
結界一瞬,人世匆匆。
她能扛得住滅息界的風雪嗎?她一定很怨恨自己,怨恨他找不到她,怨恨他竟對那個她生了情愫。
扶蘇長長地舒出一氣,并不是釋然的暢快,而是胸中那濃到化不開的郁結,任他怎么吐都無法吐出,無時不刻感到那兒就像是壓著塊巨石。堅若磐山的巨石!
抬頭望向窗外搖曳的樹枝,雨水輕柔拍在玻璃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陰柔的小雨,也似他一般無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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