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與我有什么關聯?這石頭究竟是何物?”
“之所以說它與你有所關聯,是因為它原本是屬于你父親的。”
“…父,父親?!…”扶蘇的手驀地一震,眉頭陡然擰起不可置信地盯著元慎。
后者繼續說道“這顆玉石呢,是我父親自亡者世界帶回來的。”
“前面與你說了,他老人家是我族上任陰間考察使。每年圓月夜他便會去往亡界者任一結界例查。”
“那年他老人家去到的便是‘生門’。便是在那處遇到了你父親。”
“當時你父剛從洗靈河走出來,我父親見他手中還握了物件便與讓他交出手握之物…”
隔了兩千多年的歲月,第一次聽到了關于自己父親的消息。
剎那之間,扶蘇只覺得自己像被裹挾著無數個日夜的劍刃刺中了。
他困難地抬起眼皮如蝴蝶扇動翅膀的慢動作那樣,緩慢而沉重。
看著元慎,卻像看到了父親模糊的影子。
對于天下人來說,那是始皇帝,但對于他而言,那更是父親。
無數日夜里,他也曾思考過那個問題。如果,當時真是父親讓他去死,他是否會憎恨這樣的父親。
答案,是否定的!
自想到這個問題,到千年之后的今日,他仍不曾對父親抱有別的念頭。
他永遠尊敬、并仰望著身為千古一帝的始皇父親。
就算如今的扶蘇已經明白,靈魂轉換輪回之后又是一個嶄新生命的道理。
但之于他而言,生命只有這一次,父親,也只有那一個!
心頭郁堵一陣氣悶,扶蘇揚手,雕花窗吱呀應聲而開。
凌晨時分的涼風,不請自來。
屋頂上的瓦片原本融在夜空中看不出顏色來,此時天邊漸露青灰,便將黛色顯了出來。
瓦是黑的,風是涼的,茶是熱的。
涼風吹過剛剛沏出的茶湯,隔著水霧朦朧的熱氣,扶蘇清了清略有些發苦的嗓子 看來是繞不開石頭了,剛解決完破離石的疑惑,又來一枚‘葡萄’石。
“你是說,這顆玉石是我父親在輪回之前還握在手中的?”
父親,到底有多重要,您在死后都還握在手中?!!
極力令自己靜下心神來,回憶那于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面畫。
那個跪在彤地說話的人,還有父親當時喜悅的神情…
前后反復探查數次,確認是普通玉石無誤。
但是,扶蘇心里很清楚,父親從來不做任何一件無意義的事情!
所以這玉石有何用處?令父親將之看得如此之重,洗了靈還執念要帶著它入輪回轉生!
“沒錯。這我絕不可能記錯的。因為對于此事,我爹說的也就這么多。”
元慎啜了口茶水,表示自己知道就這么些,再多就愛莫能助了。
哪里是說的不多,事實是,元慎自己當時在老爹講起這件事情之時壓根就沒上心,聽了有一句沒一句的。
再加上時間久了還忘了若干,所以剩下的信息也就這些了。
但也不能怪他,這些事情原就是聽聽則過的。自家老爹本來就是話嘮,說完這個說那個,誰能記得住這許多。
話說,老爹話嘮這個血統倒是被小飛這笨小子給繼承了,唉,真是夭壽啊。
清晨,冬日的第一道曙光拉開了破曉的序幕。
風,攀過窗格躥進屋中帶著一絲初冬特有的蕭瑟味道。
可是再清涼透徹的風也吹不明那模糊的影象,扶蘇搖搖頭,臉色鐵青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擰緊雙眉兩肩垂落,扭過頭盯著元慎看。
“你對我說實話,為何獨獨帶這顆玉石來?你若想將它交給我,大可不必繞彎。”
元慎從椅子上站起來,晃了晃腰,就像那些上了年紀晨練的大叔一樣,看都不看他一眼。
“扶蘇啊扶蘇,這么顆小石子兒誰會記得?!我老爹那是游遍世間亡者界,見了多少世事輪回啊。”
“他老人家每次回飛羽洛溪說的故事多了去了,我若不是因為認識你,壓根不可能記起這件事。還不是因為玨翎…”
元慎老爹當年說起在亡者界偶遇人類世界一代君王亡魂的故事時,年幼的玨翎也在場。
因緣際會,多年之后,玨翎認識了扶蘇且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獲知扶蘇的身世情況后,玨翎想起了那個久遠前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小玉石。
于是,拖著元慎和丹,三人翻遍了老爹的遺物,這才找到這顆不起眼的小東西。
正滿心歡喜打算把剛尋到的‘葡萄’交還到扶蘇手中時,沒想到他卻先一步通過秘境那處墟空,跑了!
當年一時的錯過也就算了,之后扶蘇躲著玨翎、避著幻靈族人,這就等同于生生地將早該遇上的問題推遲了九百多年。
可是,上次去飛羽洛溪玨翎卻只字不提。這又是為什么呢?難道是她忘了嗎?
當然不是。元慎這家伙難道真有什么讀心術?
“當年她找這顆玉石也是想討你歡心,后來冷靜想想,她覺得前世的事情帶給你的多半是痛苦。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不想再揭你心中的痛處,不愿看你沉溺舊事之中。”
元慎哪里會什么讀心,只不過打心底里為玨翎抱不平。
聞言,扶蘇心中對玨翎任性的印象有了改變。不過也就只是改變而己。
“那為何你又將它帶來了?帶來又為何不直接交給我?”
“這玩意扔一邊九百多年原本大家都忘了。但那次你來了飛羽洛溪之后,玨翎又將它翻了出來,當時便發覺有異。”
“我說實話,本是打算直接交給你。大概是小飛他娘收拾東西時一并夾了進去。我還以為一直在我衣服口袋里盛著呢。”
整理好情緒的扶蘇面無表情地用冷冷的目光從元慎面上掃過,后者扭過頭理也不理。
這還用想么,元慎定是打算借此捉弄自己的,沒想卻被桑夏截了胡。
對了!為什么是桑夏?
一個巧合或許真是巧合,多了就肯定說不通了。
“可是,玉石既然是我父親之物,為何我絲毫感應不到它的存在。又為何是桑夏將它找了出來?”
“為何?這你也問我?公子,我只解我能解的惑。”
那是你的女人,問我,我怎可能知道什么?
狐疑地看著一臉戲謔的元慎,扶蘇只覺得所有事情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這種感覺,極其不好!
“這多年,這小石子兒一直都沒什么變化。”元慎邊回憶邊說道。
“你說,你沒有感應這就很奇怪了啊?!!到底是什么原因催動它發生這樣的變化呢?”
“如果不是你的話,難道?那個姑娘?!!!嗯…”
元慎自言自語地叨咕著,約摸是覺得自己說的極有道理,不住地點著頭。
扶蘇站起身,睨了眼神探附體的某人,語氣不悅道“早在你踏入潤廬之時,便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你會不知道她就是個普通人?”
說罷,撣了撣從窗外飄進來落在衣服上的落松針,準備轉身閃人。
元慎腦海中閃過那姑娘平凡無奇的模樣,想想也確實不可能,不過是一時思路順滑通暢連帶著嘴快。
罷了,反正留下來之后時間多的是,他有信心聯手扶蘇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尋回丟失的神器,順便好好玩玩兒,重新認識認識這個與以往任何一個時期完全不同的人類世界。
“扶蘇,莫忘了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既然決定留下來,那就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玩弄、壓榨扶蘇的機會。元慎算盤打得嘣響。
“好,記著。哪天需要,說話便是。”扶蘇完全沒多想地應道。
喬子夜八百年前就說過一句名言:債多不愁,虱多不癢。
人會變月會圓。
扶蘇和元慎,兩人對對方的印象都還停留在九百年前。
打死元慎也想不到,當年的公子扶蘇如今臉皮厚到都可以砌墻了。
唰,一道金光閃過,扶蘇立在了潤廬二樓的露臺上。
城市漸漸醒來,不遠處的湖光山色在初冬的清晨中顯出姿容。
成簇枯萎的荷葉趴在湖面上,水色倒映著初升的朝陽。
在透亮的光線折射下,他看到葡萄玉石中的絮狀物緩慢地游動著,那姿態宛若滴入水中的墨,婉蜒優美。
感覺到其中滲出一縷薄得幾乎無法捕捉的霧氣,圍著自己的周身縈繞盤旋,不出片刻便消散無蹤。
繼而又有另一縷同樣的霧氣,再次從玉石中滲出、縈繞、消失。
如此,往復,似是無窮盡一般。
那霧氣太薄,氣息也太弱了。
但他卻感到了一種形以言狀的熟悉與安心。
這氣息,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