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時間算算很長,其實過著也都一般,無非就是看的人多些,經歷的事多些。
自然,忘掉的,也多些。
我們大多想不起來,兒時那個曾經的最好伙伴的模樣;記不起某個生病的夜里,父親緊擰著的眉頭;甚至忘了每天上學前母親系的鞋帶的形狀;第一次游泳的小溪,第一個看見臉紅的對象,第一回傷心痛哭的事情...這些原本以為會生生刻在腦海中永不忘卻的回憶,在后來的歲月之河中慢慢被淹去了痕跡。
遺忘,是人類的本能。
只是,突然地,與某個契機照面。那些記憶便像倒灌進銀河的星辰,瞬間打開記憶之門,細碎、點滴、零星,畫面一一涌現。
原來,它們一直都在。
我們的遺忘,不過是與時間對峙的傷口。
該在的都還在。
兩千年。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這個姓氏。父親生于趙國,贏氏趙姓。他姓趙、晨曦姓趙、安寧也姓趙,還有...
他閉上眼睛,回憶潮卷而來。
原本應該魂歸靈河,卻在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引導之下與帝柏樹魂能量相融,以不死不朽不腐不壞的狀態存在著、生活著。
兩千多年的時間,他始終沒有參透自己這漫長生命的意義。兩千年里來,他四處游蕩,活得很肆意,很灑脫,很緩慢,也很重!
背負著無法釋懷的痛,想要尋回卻不敢尋回的思念,耳畔總能聽到人們的祈禱與秘密,心底還藏著某個不愿觸碰的,恨!
這樣的生命,很重!
眼前的女孩,很輕。
輕盈的身姿,輕盈的靈魂,輕盈得像一片羽翼飄落到他身邊。
看著她坐在茶海旁,端著一杯滿溢清香、冒著熱氣的新茶,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扶蘇的心像秋日麥堆上的一顆種子落入泥土,平靜中滿懷歡喜。
“那我怎么稱呼您呢?您好像跟我媽媽認識,那您應該是跟媽媽一輩的人。可是您看上去很年輕,那我應該稱呼您哥哥還是,叔叔?”女孩問道。
“叫我扶蘇就可以了。”叔叔?!扶蘇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生命停留在了三十歲的年輪里,難道真的有那么老嗎?
“呃,那…好吧!”女孩有些為難地點點頭。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更何況,畢竟是母親輩的人,直呼其名是不是太沒禮貌了?
扶蘇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女孩能那樣毫無防備心地跟著兩個陌生男人來到一座陌生城市,而這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在她潛意識里就認定了那個在山頭偶遇到的男人不是壞人。當然,因為這種直覺性錯誤而坑了自己的年輕姑娘比比皆是。顯然,她是幸運的那個。
而除直覺之外,在女孩心底里已經將他誤認為是與母親有舊識的故交。至少在鬼魂母親離去之時,她可是聽得很清楚媽媽稱呼他‘恩人’!
“我叫桑夏,桑樹的桑,夏天的夏。”很認真地作著自我介紹,女孩笑著又對自己的名字解釋了一番“最早領養我的好心人姓桑,我是夏天出生的,所以就取了這個名字。”
看著女孩一臉認真的模樣,扶蘇感覺到自己應該是被她列入了某種長輩的范疇,得到了十足的尊重!!!
“桑夏”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是長者,扶蘇卻并沒有覺得理所當然,反而有一種難名狀的不自在。喃喃重復了聲女孩的名字,閉上眼靠的廊臺柱子上,心頭縈繞一絲困惑。
要說長者嘛,隨便來個白發老翁他扶蘇也都配得上這一稱呼,可為何偏偏對上這黃毛小丫頭就覺得怪怪的有些不爽快呢!
微微搖搖頭,似是想將那奇怪的情緒從腦海中甩脫。片刻后開口緩緩吟道“鳥鳴桑葉間,綠條復柔柔。所念豈回顧,良人在高樓...雨過園林,觸處落紅凝綠。正桑葉、齊如沃。”
“桑。是個好字。幼年初識字時讀的詩經小雅中有:惟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屬于毛,不離于里。天之生我,我辰安在?”想起少年時,扶蘇眼神霎時一亮,繼而又劃過一絲落寞。
“啊...哦。”桑夏傻愣愣地撓撓頭,自己的名字居然也可以有這么多詩句。看向扶蘇目光滿是欽佩“您,您真是太博學了。您平時肯定看很多書吧!”
“看。否然漫漫時光拿來作何,看書最好磨時間。”扶蘇回答。
“哦...那個...感謝您收留,我也沒什么別的本事,以后家務還有做飯賣菜啊這類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吧,雖然我做飯沒有您的手藝,但勉強吃吃還行。”想到扶蘇的廚藝,桑夏有些不好意思。
“桑夏,以后別再用您來稱呼我。還有,給你的,收好便是。至于家務,你想做就做吧。”扶蘇心里當然希望她能迅速習慣新環境,而融入新生活最好的辦法就是參與其中。比如,干活。
不過,桑夏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勤快。
接下去的幾天里,不以混吃混喝白住為人生目標的田螺姑娘桑,將潤廬里里外外清洗打掃了個遍。不論是后院角落里塵封多年的蛛網,還是門口石子路中的青苔,統統清理得像重新粉飾裝修了一般。
至于廚藝么,倒是誠如她自己所評,很是一般。
不過,這樣的時日里,扶蘇也樂得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清閑地坐在后院吹著小風,桑夏便會乖巧地在一旁為他煮茶;在書房看書,桑夏會把切好的水果擺在書桌旁,然后安靜坐在一旁有樣學樣地拿本淺顯的書來看...
打掃完院子后,田螺姑娘又開始清理起扶蘇的衣柜來。
各種外套,長衫衣褲,一一清洗晾曬。她說這些都是需要太陽暴曬穿著才會更舒服,還有陽光的清香味。夜里,扶蘇聞了聞衣服上的味道,奇妙地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嗅到過或者說從未曾留意到的暖香。
原來,這就是陽光的味道嗎?呵…
在清洗完所有的衣物后,扶蘇的鞋子也被悉數清洗、曬干擺在門口鞋架上。總之,除了小姑娘不敢碰的帖身衣物,基本所有能洗的、能擦的、能晾曬的,統統都煥顏一新。
爾后,日子進入了極其平靜安寧的狀態。
時光又像停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