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聽著安十三的話,久久不語。
她從花家來京前,本來是打算暗中進宮查探南楚皇室留下的關于禁術的秘籍,可是來了之后,她踏進皇宮兩次,一次是陪云遲在議事殿,一次是拜見皇帝太后,一次癔癥被她壓下了,一次在高閣處她壓制不住,癔癥發作,嘔血昏迷,性命垂危,天不絕和云遲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癔癥發作得厲害,讓她深刻地認識到她哪怕構筑起最堅固的心房,但也擋不住洶涌而來的沖擊,她只看一眼那處皇宮的禁地,便險些要了命,只怕她真正踏足進去,大約會干脆地死在那里。
所以,她還沒打算去闖皇宮的那處禁地。
早先她打定主意瞞著云遲,但是在高閣時,她沒能控制住,便那樣嘔血昏迷在他眼前,云遲聰明,已有猜測,她心疼他不敢逼問他不睡覺地查史書,只能瞞了魂咒之事,其余的都和盤托出了。
如今,這剛過了一日而已,她尚不知云遲是什么想法。
南楚的皇宮不同于南疆的蠱王宮,雖同是有暗衛看守,對于南疆的蠱王宮她可以沒有顧忌放心大膽的謀劃,可對于南楚的皇宮禁地,她卻不敢輕易踏入。
一旦踏入,不說會驚動皇帝,也許還會驚動朝野文武百官,不是在南疆時天高地遠能輕易掩蓋下的。
更何況,即便她敢踏進去,若是她的目的太明顯的話,魂咒之事也許就瞞不住了。
安十三見花顏久久不語,試探地看著她,“少主?”
花顏打住思緒,對他低聲說,“此事容我好好想想,暫且不要安排,太子殿下除了不知我中的是魂咒外,其余的我皆告訴他了。”
安十三一驚,睜大眼睛,“您…親口告訴太子殿下了?”
花顏點頭,“在皇宮的高閣內,他與我說起那處禁地,提到太祖爺在淑靜皇后死后,沒讓入前朝陵寢,尸體就放在那處禁地的溫泉宮內,我聽了,一時受不住發作了,被他猜到了,索性就告知他了。”
安十三頗有些揪心地看著花顏提起此事,仍有些發白的臉,壓低聲音問,“那您告訴他后,太子殿下是什么想法?可有決定?”
花顏想著云遲當時嫉妒得發了瘋,一直他都克制著在她身體未好之前不碰她,可是昨日偏偏忍不住了,不讓她繼續說了,瘋狂地要了她。
她想起昨日,臉不自在地紅了紅,撇開臉,看著窗外輕聲說,“我還不知道他什么想法,等等吧,先不要有什么動作,興許…”她頓了頓,低聲說,“他對那處禁地自有道理,用不到咱們安排也說不定。”
安十三發覺花顏神色不對,但闖皇宮禁地不是小事兒,既然云遲已然知曉些事情,自然要經過他,他見花顏如此說,也不再多問,遵從道,“聽少主安排。”
花顏有些累了,安十三出去后,她索性便在房中的軟榻上歇下了。
采青守在門外,不打擾花顏。
花顏躺了不多久,便睡著了,迷迷糊糊地竟夢到了四百年前太祖爺兵臨城下,雖然兵馬未攻城,但帝京城內一片兵荒馬亂,她陪著懷玉帝坐在高閣上,彼時那一處高閣還不是前兩日云遲帶著她登上的那處高閣,但從高閣上,能望到整個帝京城。
懷玉看了許久,對她說,“靜兒,后梁江山終究是在我手中毀了。”
身為淑靜的她白著臉看著帝京城的一切,沒說話。
懷玉又說,“我愧對后梁列祖列宗,九泉之下,總要去請罪的。”
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聲且鄭重地說,“我陪你一起。”
懷玉聽了這話,似乎對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幾年來他待她一樣溫暖,如日色之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聲說,“你還這么年輕…”
這句話,似愛重,似嘆息,似有著綿延不絕的悵然。
她偏頭瞧著他,他臉上是不正常的蒼白,身姿瘦弱,身上的明黃袍子為他鍍了一層金光,更襯得他的臉如玉溫和,他一直以來身子便不好,苦苦支撐后梁江山,她心疼不已地說,“你也只比我大了兩歲而已,我年輕,難道你很老嗎?”
她二十一,懷玉也不過二十三而已。
懷玉笑著點頭,“嗯,我心里很老了。”
她想到他自小到大,嘔心瀝血,心境早已滄桑,又難受起來,輕聲說,“無論如何,我都陪著你,上窮碧落下黃泉。”
她這話不是玩笑,鄭重地說出來,是她早就做好的打算,堅定得沒半絲波動。
懷玉身子似震了震,半晌,才笑著將她攬到懷里,輕輕呢喃,“傻丫頭。”
這句話,便成了最后一句話。
然后他們下了高閣,她陪著他去御書房寫拱手山河的最后一道圣旨,她站在御書房外看著日落西山,想著這殘破的山河落幕,一夜的夜涼露重洗禮,她與懷玉與后梁江山一起落幕,明日一早,太陽升起,便是新的江山天下。
而她與懷玉,永世都不分離。
送旨的公公走出宮門許久,她也不見懷玉出來,里面也無動靜,厚重的門似乎將她隔絕在外,她終于察覺到不對,猛地推開了門,入眼看到的便是懷玉坐在玉案前,似趴著睡著了,他的手臂垂落在身側,面前倒著一盞酒盞…
她瘋了一樣地去搖他,伺候的小太監這才哭著說,“陛下去了,陛下留話,請皇后好好活著。”
那么,是他故意丟下了她,先一步走了。
她哭不出聲來,心里卻難受得似萬千利刃在凌遲她,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毒酒,小太監哭著爬到她腳下,抱著她腳裸哀求,“皇后娘娘,您不能啊,陛下…”
她看也不看小太監,仰脖飲了毒酒,然后,踢開哭得幾乎斷氣的小太監,伸手抱住懷玉已經僵硬了冰涼的身子,“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不能丟下我…”
可是,云霧茫茫,彼岸茫茫,生死茫茫,他到底是把她給丟下了,再也找不到了。
她終于難受地哭出聲來,任眼淚恣意地流淌。
“花顏!”
有人在喊她,十分焦急緊張,似比她還難受。
她不想理,但是耐不住一聲一聲的急迫,她茫然四顧,云霧突然破開,她也攸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映出云遲的臉。
云遲這一張容色,舉世無雙,容冠天下。
此時一臉的難受心疼,但眉眼溫潤柔和,伸手抱著她,溫聲說,“做噩夢了嗎?我剛來,便見你睡得不安穩,哭得這般傷心欲絕,讓我難受得很。”
花顏怔怔地看著云遲,這才發現,她已經是滿臉淚痕,乍然看到他,仍是心悸不已。
她不說話,只看著他。
云遲用指腹擦了擦她眼簾處的淚,淚被擦掉,眼前驟然清晰起來,也將她從夢中拉了出來,她恍然地記起,這里是山珍館的后院,安十三給他安排的房間。
她定了定神,終于開口,嗓音沙啞,“你怎么來了這里?”
她看了一眼天色,天色還早,她不過是睡了一小覺而已,不成想,便做了這樣真實的夢。四百年前似攸地轉換到了今日,一時讓她仍覺得撕心裂肺,緩不過來。
云遲見她臉色蒼白,全無血色,不說夢到了什么,不說為何而哭得這般揪人肺腑,他隱約地猜到,大約是夢到了四百年前,可見何等的根深蒂固,他壓下難受,低聲說,“我處理完事情,想早早見你,聽聞你不在東宮,來了這里,便到這里來接你。”
他覺得他是一刻也離不得她,僅僅大半日不見,就相思入骨,恨不得栓她在身邊,著實沒出息,可是來到這里,見她在睡夢中哭得揪心扯肺,忽然覺得沒出息算的了什么,只要她好好的,無論是夢里,還是醒著,都對他言笑晏晏便夠了。
花顏看著云遲,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懷里,似取暖一般,好一會兒,才哽著嗓音低聲說,“云遲,這世上最要命的便是情深似海,你少喜歡我些吧。”
云遲搖頭,“未見你時,我便早已經情深似海,如今是一分也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