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斬揚眉看著梅老爺子,對比梅老夫人常年居于內宅,梅老爺子對很多事情更通透得多,哪怕他今日到梅府,還不曾見過梅老爺子,不曾說上一句話,但他開口就問他娘的死因,足以說明其睿智。
蘇子斬不立即回答他,而是看著梅老爺子道,“外祖父,外祖母方才與我說了些當年之事,關于我娘的,我父親的,外祖母說我父親重情,您怎么看?”
梅老爺子哼了一聲,“那是個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你外祖母眼花。”
蘇子斬勾了勾唇,“外祖父既看的明白,便與我說說我父親吧。”
梅老爺子擺手,“沒什么可說的,當年,你父親拿出了傳家之寶,換南疆王給你母親解寒蟲蠱,后來回京,進宮請先皇賜婚,先皇詢問了我,因梅府欠了他恩情,我無法拒絕,你母親說若是讓她以身還債,不如死了算了,但是抵不過你父親用了心思,醉酒后,讓你母親失身于他,你母親才應了。你母親活著時,他待她很好,生下你后,便一心撲在了你身上,至于你母親忘沒忘了天不絕,也沒人再問她。”
蘇子斬盯著梅老爺子,“外祖父,梅家對于南楚江山,對于朝局,這么多年,是個什么看法?”
梅老爺子瞇起眼睛,“小子,你今日來梅府,看來是為太子殿下來打探來了?從小到大,你們互相看不順眼,如今怎么轉了性子?這里面,有什么不能說的事兒?”
“外祖父不必管我與他如何,只回答我的問題就是。”蘇子斬摸著小狐貍皮毛,手下動作極輕。
梅老爺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哪里來的小東西?”
“撿的。”蘇子斬依舊應付了一句。
“撿?哪里有這么便宜的小東西可撿?這白狐來歷不凡吧?”梅老爺子沒有梅老夫人好糊弄,“你當我老了,隨口應付糊弄我是不是?”
蘇子斬揚了揚眉,對于梅老爺子的識貨不置可否。
梅老爺子也不與他計較,“梅府是忠于南楚江山,忠于南楚皇室的,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所以,才敢用延兒和毓兒。至于你來打探什么,外祖父也不瞞你,我是知道些事情,但到底是不是你們要的,就不清楚了。”
蘇子斬看著他,“外祖父請說。”
梅老爺子道,“有三樁事兒,一樁是當年有人要殺你大姨母,用了南疆的寒蟲蠱,你母親為你大姨母擋了,后來,我查出,那個人是嶺南王妃,嶺南王妃是趙宰輔的妹妹;一樁是你母親前往南疆,南疆王看上了她,想把她留在南疆,你父親用了傳家之寶換,能被南疆王看中的傳家之寶,說是能夠溫養人也能溫養蠱蟲的古玉,回來后,你父親被你祖父在祠堂罰跪七日;第三樁是當年你與太子殿下一起中毒,你大姨母將藥一分為二給了你們二人,背后那下毒之人,也是嶺南王妃。”
蘇子斬看著梅老爺子,“嶺南王妃?一個在嶺南王府默默無聞,被妾室騎在頭上的嶺南王妃?”
梅老爺子道,“正是她,她喜歡當今皇上。當年是皇上和梅府、武威候府聯手查出來的消息。不過為了嶺南安平,又看在趙宰輔的面子上,趙宰輔斷絕了與妹妹的關系,皇上密折給了嶺南王,所以,嶺南王才在府內變相圈禁了嶺南王妃。”
“她的寒蟲蠱哪里來?”蘇子斬問,“還有當年害我和太子殿下的毒從哪里來?”
“寒蟲蠱自然來自南疆,她的毒是來自南疆厲王,厲王當年出使進京,看上了她,她哄了厲王給了她害人的東西,就是為了要害你姨母。后來,沒害了你姨母,反而害了你母親。”梅老爺子道,“至于手里的毒,也是一樣。”
“女人的嫉妒心?”蘇子斬挑眉,“怎么沒殺了他?”
“皇上震怒,是想殺了他,但是你父親建議,死了痛快,就該讓她活著受罪。這么多年,她在嶺南王府,是受了不少罪。”梅老爺子道。
蘇子斬不再說話。
梅老爺子看著他,“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如今該說你母親的死因了吧?既查了出來,就告訴我一聲。”
蘇子斬看著梅老爺子鬢角的白發,兩個寵愛的女兒都早早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不見得比云遲和他心里好受,于是,他簡單地將鳳凰木是被死蠱之血養殖之事說了。
梅老爺子聽了,臉色漸漸地白了,半晌,才道,“原來如此,南疆蠱毒,害人不淺。”話落,又道,“南疆王這個該死的東西,太子殿下收復南疆時,怎么就沒殺了他?”
不必去想南疆王害人的理由,幾百年前,西南各小國就想擺脫南楚附屬命運,所以,暗中毒害,不止是南疆王針對南楚,南楚也暗中針對南疆王做了不少。只不過,表面上不能撕破臉皮,還要維持一圈和氣罷了。畢竟拉鋸戰長達四百年,無論是南楚還是南疆各小國,都不能輕易開戰,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由一株隱秘的鳳凰木,害死了當今皇后和武威候夫人,或者若非云遲命好,早也被害死,那么,只能怪自己不查。
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南疆王怕是也沒想到鳳凰木的密辛沒爆出來之前,西南境地包括南疆的各小國都已不復存在,被云遲提前收復了。
“這事兒還有誰知道?”梅老爺子又問。
“太子殿下告知了皇上,我告知了外祖父。”蘇子斬道。
梅老爺子一怔,“沒告訴你父親?”
“他大體不需要知道。”蘇子斬不客氣地說,“一個連他兒子都看他不透的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梅老爺子聞言嘆了口氣,蘇子斬防武威候防到了這個份上,可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道,“也罷,這天下,到底是你們小輩們來做主了。”
蘇子斬不置可否。
二人就此止住了話,梅老爺子站起身,“走吧,去吃飯。”
蘇子斬抱著小狐貍站起身,與梅老爺子一起,出了他娘的院子。
在梅府用過午膳,回到武威侯府公子院落時天色已不早,柳芙香站在公子院落門口,穿的單薄,披散著頭發,身上已落滿了一層雪,她的臉凍的發白,顯然,已等了許久。
蘇子斬寒著臉,停住腳步看著她。
當時年少,喜歡是有,但未必有多愛,最讓他不能忍受的不是她嫁給別人,琵琶別抱,而是在她娘尸骨未寒時,嫁給了她的父親。
他娘死后,他等于遇到了雙重背叛,少年時的蘇子斬,一瞬間天崩地裂。
至今,她站在他面前,他早已忘了當年那些相處和些許的喜歡是什么模樣,記憶已空白,如今看到的,也只是厭惡而已,恨不得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目。
他寒聲道,“牧禾,送繼夫人回去。”
柳芙香一直看著蘇子斬走來,清楚地看到那個少年如今已長成年輕男子,清寒如寒玉,風骨清流,他撐著一把青釉傘,眼中嫌惡不加掩飾,面龐面無表情。
她在大雪中站了一個時辰,尚沒覺得冷,但這一刻,她忽然冷入骨髓。
她張了張嘴,在牧禾走到近前請她時,她開口了,“子斬,不怪我,若我當年不嫁侯爺,我只能拿一根繩上吊吊死,你是不是寧愿我死,也不愿意我嫁給侯爺活著?”
蘇子斬本要進院子,聞言腳步頓住,但并未回頭。
“是不是?”柳芙香執著地盯著他背影。
蘇子斬望著院門,冷清地往前走去,吐出一個字,“是。”
柳芙香慘然一笑,“我當年是舍不得死,原是錯了,這五年,我也受夠了,今日,我便還你吧…”說完,她猛地拿出金簪,一瞬間,刺破了喉嚨,瞬間,鮮血如注,她身子軟軟地倒在了雪地上。
她身邊的婢女一驚,駭然地大喊,“繼夫人!”
牧禾也驚了,脫口喊,“繼夫人!”
蘇子斬猛地回身,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柳芙香,脖子上插著金釵,面前雪地上點點鮮血,如落地了片片紅梅花瓣。
也許是她的力道不夠,沒有立即死,但這般力道,神醫來了也無救了,可見存了必死的心思。她睜著眼睛,攥著金釵,抖著手,微仰著臉看著蘇子斬,嘴角糯糯,想說什么。
蘇子斬的眸色深了些。
柳芙香扔了金釵,對他費力地抬了抬手。
蘇子斬在原地頓了片刻,終究是走向了她,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說,“當年不死,現在何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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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啦,過年啦,祝寶貝們除夕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