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聽聞太后駕到,驚了又驚,著急地望向高閣上。
花顏倚欄下望,聲音飄散在風里,落到地面打了數個折扣,“方嬤嬤,你帶著人快去迎接太后的駕吧!我一時下不來,就不去了,秋月陪著我就好。”
方嬤嬤聞言,想著太后來了,不去接駕不行,便又急急地看向秋月。
秋月在遠處的亭子里,垂柳擋住她大半個身子,她探出頭,瞅了高閣上一眼,終于明白今日小姐鬧的哪一出了,原來是為了太后。她遠遠地對著方嬤嬤點頭,聲音也飄散在風里,“嬤嬤快帶著人去吧,小姐由我看著。”
方嬤嬤無法,只能擱下手里的東西,趕緊地帶著人去迎接太后的駕了。
花顏看向東宮門口,太后鳳輦停在那里,并未立即下車輦,顯然是等著她去接駕好好地給她一個教訓呢。她彎起嘴角,眉眼含笑,想著這位老太太真是打錯主意了。她既不愿意嫁給云遲,不愿意做天家的媳婦兒,怎么還會這么規矩地上前任她收拾?她又沒傻透!
福管家帶著東宮一眾人等匆匆趕來,齊刷刷地跪在了大門口,跪了滿地。
周嬤嬤挑開車簾,向外面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群中,福管家和方嬤嬤跪在前面,跟在二人身后的都是婢女仆從打扮,沒見到哪個女子像是太子妃。
她看了太后一眼,走近福管家,低聲問,“太子妃呢?怎么不見?”
福管家也想到了太后是為太子妃而來,捏著冷汗看向一旁的方嬤嬤。
方嬤嬤連忙說,“太子妃早先去了高閣的觀景臺,如今人在上面,一時下不來。”
太后一聽頓時大怒,“哀家在宮里等了她半日,她竟然還有心情在東宮觀景?著實可恨!”說完,太后對周嬤嬤怒道,“扶我下來。”
周嬤嬤上前,扶著太后下了鳳輦。
七公主也覺得她這位太子妃四嫂實在不同別人,不是尋常女子,連皇祖母的駕都敢不來接,讓太子皇兄護著抱著連她也不讓見,心下更是好奇了。
“去觀景臺!”太后對福管家道,“帶路。”
福管家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頭前帶路,暗暗想著,太后這般氣勢洶洶,可如何是好?又想到太子妃連殿下都不怕,今日交涉起來,指不定誰吃虧呢。
眾人浩浩湯湯地進了府邸,一路穿過垂花門,踏過廊橋水榭,走了足足三四盞茶的功夫,才來到了碧湖畔。
高閣上,一抹碧綠衣衫的花顏倚在欄桿上,清風拂來,她衣袂與青絲一起紛飛而舞。遠遠看來,那一抹纖細的身影柔弱無骨,似乎隨時就會被風吹掉下高閣。
太后遠遠地停住腳步,她因為氣怒,連軟轎也沒用,一路走來,走得急了,停下來不停地喘息。多久沒走這么遠的路了,她都不記得了。
周嬤嬤連忙掏出帕子給太后擦汗。
七公主打量著高閣上的花顏,距離得太高太遠,她看不清花顏的眉眼輪廓,但她倚欄而立的纖細身影她卻覺得甚是好看,似要乘風歸去。
太后歇了片刻,壓著怒氣,繼續向高閣走來。
秋月見到了太后那紫袍貴氣氣勢洶洶的身影,又望向高閣上的花顏,憑著她陪在花顏身邊多年的經驗,想著今日太后估計會被小姐嚇個半死。
她琢磨了一下,以免被人看到,連忙起身,藏去了假山石頭后。
她是婢女,不是小姐,還是先躲躲吧!
太后來到高閣下,仰頭看向高閣上,怒道,“臨安花顏,哀家來了,你還不下來跪拜?”
她雖然一把年紀了,但因為保養得好,養尊處優,所以喊話依舊底氣十足。
花顏放下衣袖,露出她那張臉,往下望著太后。
七公主驚艷地低呼了一聲,“好美!”
周嬤嬤和一眾宮人仆從們也都露出驚艷的神色,想著原來太子妃竟然這么美,雖然她立于高處,但由他們從下往上看來,晴朗日色也不能吸走她容色的華光。這樣的一張容顏,真是比趙宰輔府的趙清溪小姐還要勝一籌。
雪膚花貌,姿容絕色,真真是與太子殿下那一張容姿傾世的容顏再匹配不過。
太后也愣住了,她也沒想到那花名冊上以書遮面,臉都不露的花顏竟然長得這般容色,她這一生見識了無數美人,不說年輕時的自己,后來的皇后、武威侯夫人、安陽王妃、敬國公夫人、趙宰輔夫人等,哪個不是天仙似的容貌?可是除了皇后,她還是第一次覺得這臨安花顏令她驚艷。
她愣了片刻,見花顏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下來的動作,頓時又怒道,“你想讓哀家上去請你嗎?嗯?臨安花顏!”
太后一生站在高處,年少時陪著先皇登基,又撫養皇上繼承皇位指掌天下,后來又教養太子在身邊。她的鳳儀和氣勢拿出來,那是在朝堂上都會震三震的。如今氣勢全開,讓宮里帶來的人和東宮的一眾仆從們心底都涼了半截。
花顏不知是站得太高,還是離得太遠,似乎絲毫沒感受到太后的氣勢,她定定地望了太后片刻,緩緩開口,“太后,您說,若是我從這高閣上跳下來,死后還算云遲的太子妃嗎?”
她的聲音雖然被風飄散了一半,打了折,但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地面。
太后一怔。
花顏嘆了口氣,“我與太子殿下,實在不是天作之合的良緣良配,不愿累及殿下千秋功績和南楚運數。奈何昨日與殿下議談,殿下太過執著不改其志。我便想著,不如就在這高閣上,來個身死骸骨滅,全了殿下這一場選中,也能全了殿下的千秋功績盛名,免得有朝一日,殿下有個不順,便有人賴到我怨到我身上,這可是我實在不能承受其重的事情,也是我臨安花家不能承受其重的事情。”
太后聽著,不明白什么意思,怒喝,“你什么意思?在胡言亂語什么?”
花顏又幽幽地嘆了口氣,“太后不明白嗎?那我便說得清楚些。我天生是個俗人俗物,自知配不上高立于云端的太子殿下。甘愿自請廢除婚約,不入東宮,不嫁皇家,不入玉牒,不背這江山社稷千秋功業之重,愿離開東宮,永世不踏足京城。奈何殿下不允,我無法,在此懇請太后,勸勸太子殿下吧!”
太后聞言總算聽明白了,她看著花顏,想著她還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好孫兒,氣頓時消了些。想著她已經勸過云遲八百遍了,有什么用?他是一條道要走到黒了。
她板著臉壓著怒意道,“有什么話你下來說,太子殿下既然選了你,便是你的福氣,你懇請哀家也沒用。”
云遲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退了這樁他自己選中的婚事兒的,她昨日算看透了。
花顏聞言無奈地道,“原來太后也做不得太子殿下的主嗎?那花顏只能以死明志了。”話落,她看著離地幾十丈高的地面說,“我與殿下,如今只背了個懿旨賜婚,未曾大婚,就不算是皇家的人,我若是死了,也不會入皇室玉牒的吧?這樣是極好的。我死也不愿背著殿下壓在我身上的千秋社稷之重呢。”
說完,她忽然松手,身子懶懶地向外一倒,人頓時從高閣的欄桿上掉了下來。
太后驚得睜大了眼睛。
七公主驚呼出聲。
一眾宮人們有的駭然尖叫了起來。
福管家嚇得腿一軟,大喝,“快,快來人啊!救…救太子妃!”
東宮的府衛們也驚了,齊齊從暗處竄出,奈何他們為避太后天顏,沒敢離太近,距離得太遠,如今即便動作再快,也快不過花顏從高閣上掉下來的速度。
太后的臉都嚇得白了,想起昨日云遲提到花顏時死活不同意退婚的模樣,顯然是在意至極,她若是掉下來摔死了,那么他一定會覺得是她這個皇祖母逼迫的,定會惱她怒她怨她恨她,是她死活不能承受的。她眼前一黑,人老年邁,到底受不住這一幕,霎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