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候看著蘇子斬,他懶洋洋的模樣實在與以前大不相同。
五年了,蘇子斬又變了!
他的變化沒有誰再比他這個親爹更看的清楚。五年前的他,溫潤如玉,端方有禮,德修善養。這五年的他,冷冽冰寒,心狠手辣,任何人靠近他面前都被冰凍三尺。
如今的他,卻是瀟灑風流,灑意輕揚,姿態閑適,懶散愜意。
這種感覺,他看著,隱隱地覺得有點兒熟悉,似在什么人的身上見到過,但一時間看著蘇子斬的臉,卻想不起來。
他面色溫和地問,“子斬,大半年前,你出京去了哪里?你身上的寒癥,是何人治好的?”
蘇子斬曲腿而坐,慢慢道,“父親何必問這么多?這么多年,我不過問父親的私事兒,父親又何必問我?”
武威候頓時一怒,繃起了臉,“子斬,你我總歸是父子,就算為父當年做的不對,五年過去了,轉眼就六年了,你難道記恨為父一輩子?”
蘇子斬漫不經心地道,“父親,你也說過去六年了,六年都這樣過了,到如今又何必舊事重提?”話落,他收起腿,起身半站起來,伸手挑開車簾,“父親既決定在太子殿下大婚后辭官告老,便不要操心太多了,與繼母好好過日子吧。”話落,他輕巧地跳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進了戶部大門。
武威候心里有些憋氣,瞪著下車進了戶部的蘇子斬,他一身緋紅衣袍,在寒風中獵獵輕揚,少年意氣風發,步履卻沉穩從容。
武威候想罵一句“不孝子”,但卻罵不出口,曾經的蘇子斬,分外孝順,對他也十分敬重,溫良的連看見地上的一只螞蟻怕是都要繞道走,誰知道五年前卻讓他性情大變,五年后又是如今這般模樣。
他不由地想著,若是五年前他沒那么糊涂娶了柳芙香,是否蘇子斬還是以前的蘇子斬?身為父親,他也難決斷是五年前的蘇子斬好還是如今的蘇子斬好了。
“侯爺,可回府?”常隨看著武威候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試探地問。
武威候落下簾幕,揉著眉心,十分疲憊地道,“回府吧。”
常隨連忙應是,吩咐車夫回府。
蘇子斬進了戶部,戶部的一眾官員們已在等候他,見到了他都連忙見禮,直呼“尚書大人”。
蘇子斬掃了一眼戶部府一眾官員,他算得上是最年輕的那一個,他點點頭,與一眾人見過后,便擺擺手,讓所有人隨意,他則拿了云遲給的卷宗,進了自己的辦公房。
眾人都以為蘇子斬新官上任三把火,總是要燒上一燒的,沒想到他就這般什么也沒說的見了個禮就進去了。眾人面面相覷,都拿不準這位五年來在京城橫著走,心狠手辣名聲在外,一舉肅清了北地十大世家骯臟污穢,立了大功回京,被太子殿下一舉封任戶部尚書的子斬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即便蘇子斬什么也沒說,也無人敢小看他。
蘇子斬不是雛鳥,他的刀劍若是對準誰,從未留過情。
所以,所有人在一陣面面相覷后,更是暗下決心,小心翼翼,千萬別得罪他。
蘇子斬知道戶部的官員在想什么,不過他沒空理,他需要盡快熟悉戶部。
如今國庫雖然頗豐,但是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川河谷水患雖沒用戶部的銀兩,用的是趙宰輔的私庫,但明年化凍汛期來臨前,要修葺黑龍河堤壩,這筆銀兩就需要從戶部調用。
北地十大世家抄家的家產雖不少,但恢復北地生機都要投進去,太子殿下要大婚,他不會自然也不能讓云遲委屈了花顏,所以,大婚的排場要大,這銀兩又是一大批。
另外,朝堂要養兵,有人背后要謀朝篡位,將來怕是不知什么時候,會有一場硬仗要打,用到養病的支出上就不能克扣軍餉,反而要多支出,使得兵強馬壯。
如今的戶部,真的是攥了一把待花好幾筆大銀子怕是能花空整個國庫的鑰匙。
他需要做的,不能讓國庫被花空,要想方設法給國庫填充銀兩。
今年各地發生災情,從百姓的身上加重賦稅是不可能的事兒,所以,只能從世家高門想法子下手了。
一個趙宰輔府,就能拿出治理川河谷的銀兩,雖說趙府私下里沒法子也動用了趙氏全族之力相助其保住趙宰輔的位置,但財力也算驚人,那么,與趙府不相上下的府邸,總不至于次了趙府。
蘇子斬一邊看著卷宗,一邊在腦子里將與趙府相差無幾的各大世家扒拉了一遍,算計著如何豐盈國庫。
誰都知道戶部是個肥缺,但也是六部中最難管的一個部。管得好,再往上擢升,封侯拜相入內閣,管的不好,也許就如前任戶部尚書一樣,直接被推出午門砍了腦袋。
蘇子斬不怕掉腦袋,云遲也不會砍了他,但這棘手的一個部,如今他接管了,要擔起來,還真沒那么容易。
柳芙香聽聞蘇子斬回京了,大喜過望,急急地就要出門去見他,被她身邊的丫鬟一把拉住,小聲說,“夫人,公子雖回來了,但您也要避嫌啊,上次您去東宮問太子妃子斬公子的下落,侯爺私下里怕也是極怒的,只不過沒說出來罷了。”
柳芙香猛地頓住了腳步,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站了片刻,忽然捂著臉落下淚來,“我當年為何非要想不開?我錯了,是我錯了。”
丫鬟面色一變,連忙關上了房門,“夫人快別哭了,一會兒侯爺回來了,若是看到您眼睛紅了,怕是會問起。”
柳芙香忽然恨恨地說,“他問起就問起,這么多年,別以為我不知道,他還念著先夫人。”
丫鬟頓時失了聲,關于先夫人,是武威候府的一個禁忌,尋常時候,無人敢談起。無論是在侯爺面前,還是在子斬公子面前,亦或者在夫人面前。
柳芙香哭著蹲下身子,“我哪里知道…我哪里知道他…”
“夫人慎言。”丫鬟生怕柳芙香說出什么不妥當的話來,連忙提醒。
柳芙香確實不敢說什么,也不敢哭的太狠,這么多年,她雖然嫁了武威候,雖在這侯府中管著內院,占有一席之地,但因為她立身不正,所以,侯府中的人面上雖敬她,但是心里卻鄙夷她。
她最懂得內宅的陰私能毀了一個女人,所以,以防隔墻有耳,她必須忍著。
她慢慢地站起身,丫鬟立即遞給她一塊帕子,柳芙香伸手接過,擦了擦眼睛,淚水被她擦干凈,因為剛哭沒兩下,看不出來紅腫,只一雙眼睛泛著水汽,隱約能看出水光。
她走到鏡子前,重新給自己補妝,冷靜了片刻后,她問,“你再將打聽來的消息與我仔細說說,公子當真任職了戶部尚書?他今日可會回府來?”
丫鬟連忙將打聽來的消息仔細地說了一遍,“回夫人,能打聽出來的消息不多,公子什么時候回京的誰也不知道,總之今日別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等在玄德門了。公子在北地立了大功,太子殿下任命他為戶部尚書,群臣無人反對,至于他會不會回府,目前還不知道。”
“再派人去打聽。”柳芙香吩咐。
丫鬟猶豫著小聲說,“侯爺那里若是知道夫人打聽…”
柳芙香立即說,“這么多年,我哪回不關心公子了?若公子回來,我不派人打聽,侯爺才要奇怪了。你只管派人去。”
“是。”丫鬟應聲,立即去了。
丫鬟離開后,柳芙香坐在鏡子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五年前,她也是人比花嬌,如今五年后,她看著滿頭珠翠的自己,陌生的連她都覺得不認識。
她的一生,都是毀在了五年前,但是,曾經,她不曾后悔過,如今,卻悔斷了腸子。
她想起花顏那張素雅清麗的顏色,雖不是溫婉可人千嬌百媚,但卻讓人見了舒服至極賞心悅目至極。
對比花顏,她就是一朵殘敗的花,哪怕她只求在蘇子斬心中芝麻粒大小的地方,怕是再也求不來了。
她想著,難受地又落了淚,剛補了的妝又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