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云遲醒了,睜開眼睛,旁邊花顏在他懷里安靜地睡著。
他看了花顏一會兒,動了動胳膊,打算不吵到她起身,沒想到花顏往日睡得熟,今日到睡得淺,他剛輕輕動作一下,花顏便醒了。
她睜開眼睛,正對上云遲的眼睛,露出笑意,“早醒了?”
云遲搖頭,也對她微笑,“剛醒。”
花顏挪開身子,伸了個懶腰,骨碌一下子爬下床,往日都是云遲睡在外側,昨日醉酒后,他睡在了里側。她下床后,站在床前問,“要喝水嗎?”
云遲有些愣神,嗓子是有些干,點點頭。
花顏轉身給他倒了一杯水,晃溫了,遞給他。
云遲喝了水,將空杯子遞給花顏,看著她,又看看外面,小雨不大,淅淅瀝瀝地下著,他揉揉眉心,歉疚地說,“沒想到昨日喝多了,沒陪你賞月。”
花顏輕笑,“昨日沒月可賞。”
“嗯?”云遲看著他。
“昨日晚上烏云密布,深夜就下起了大雨,如今這雨才小了。”花顏笑著說,“民間說法是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等上元節,你就不要再喝醉了,陪我看花燈好了。”
云遲放下手,笑著點頭,“好,往后都不敢醉了。”
花顏笑問,“可頭疼?可難受?”
云遲搖搖頭,“不難受,就是渾身沒力氣。”
花顏抿著嘴笑,“你與我哥哥一樣,醉酒也不聲不響的,若不是上了車后你咚地砸車上睡了過去,我還不知道你醉酒呢。”
云遲啞然,“失態了。”
花顏伸手捏捏他的臉,輕輕柔柔的,“沒失態,乖著呢,就那么睡了。”
云遲失笑。
二人說著話起身,花顏吩咐人抬了一桶水來給云遲沐浴,云遲沐浴后,二人梳洗穿戴妥當,坐在外間畫堂用早膳。
吃過早膳后,云遲看向外面,對花顏說,“雖下著雨,但雨不大,若是你還去哪里轉轉,也沒甚影響。”
花顏搖頭,“不了,今日只想和你在東宮待著,哪里也不去。”
云遲微笑,“那…回房?”
花顏看著他的眼神,堅決地說,“去書房。”
于是,二人撐著傘去了書房。
書房堆了一堆奏折,花顏坐在云遲身邊,幫他挑選出北地的請罪折子扔去了一邊,這一選,便摘出了大半,然后又陪著他把奏折批閱了,時間過得快,已經到了中午。
用過午膳,花顏對小忠子吩咐,“去告訴五皇子,入夜離京,讓他提前來東宮。”
小忠子看向云遲,云遲點頭,小忠子立即去了。
小忠子離開后,云遲看著花顏,攔腰將她抱起,進了內室。
內室窗簾落下,床前的帷幔落下,云遲覆在花顏的身上,滿眼的不舍,嗓音透著濃濃的低啞,“若是今日讓你下不來床,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花顏低笑,伸手摟著他的脖子,“別這么沒出息,你可是太子殿下,肩上扛著江山呢,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云遲深深地嘆了口氣,低頭吻住她。
花顏暗想著她與云遲這算是白日宣淫了吧?幸好東宮是鐵板一塊,否則,他們倆以后都不用見人了。
五皇子很早就來了,被管家帶去了天不絕的院子,讓他與天不絕、安十七、花容三人熟悉。
入夜十分,花顏渾身沒力氣,求饒地抱著云遲,“別鬧了,我還要趕路呢。”
云遲心中不舍極了,一想到花顏要走,就跟把他的心也帶走了一樣,他抱著她柔聲哄,“要不然明日再走吧?”
花顏好笑,伸手戮他心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云遲沒了話。
“我會每日給你寫信的。”花顏推開他,沒力氣地坐起身,“你躺著吧,別起了。”
云遲搖頭,又抱住她,“你歇一歇,天色還早。”
花顏打了個哈欠,被他折騰的渾身疲乏,怕是如今躺下,這一夜就起不來了。她說,“車上去睡。”
云遲固執地說,“天涼了,在車上睡容易染寒氣。”
花顏好笑地看著他,“云遲,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也是。若是想我的厲害,你就當我還沒認識你,你以前如何來著,反回去向以前的自己學學。”
云遲撤回手,十分無奈,“朝中無人可用,是我無能,否則焉能用你去?”
花顏不理他,利落地穿衣下了床,然后見他要動,飛快地在他不設防時出手點了他的穴道,臉上沒了笑意,一本正經地說,“云遲,我愛的男人,心中裝著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百姓,志向高遠,我永遠都會記著他對我說,總有一日,他要熔爐百煉這個天下。我很敬佩這份志向,任何人都不能給他消磨沒了這志向。你不能,我也不能。”
云遲抿唇,一動不動地看著花顏,眼底瞬間漆黑如點墨。
花顏伸手解開他的穴道,見他依舊不動,她自知這話重了,放柔了語氣,柔聲說,“也許,事情會比我想象的順利,用不到三兩個月,也許一兩個月,我就處理完了。有時間再來京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先來京見你,再回臨安待嫁的。等我。”
云遲一腔不舍,被花顏澆了一盆涼水,此時只覺得透心涼,看著她溫柔下來的目光,他靜默許久,方才吐出一句話,“是我沒出息,你別對我失望。”
花顏心揪地一疼,輕柔地說,“你不是沒出息,只不過你的身份是太子,是儲君,這南楚江山壓在肩上,容不得你兒女情長罷了。我有能力,且愿意為你披荊斬棘,肅清前路,你當…”
“我當榮幸。”云遲接過她的話,目光漸漸回溫,伸手將擱在床頭的圣旨和他的令牌遞給花顏,“你去吧,一切小心,若太過繁忙,不必日日給我書信,只要隔三差五,讓我知道你安好就好。”
花顏笑著伸手接過,揣進懷里,輕松地拍拍他的肩,“不必送我出城,你目標太大,我走了。”話落,她利落地轉身,出了房門。
云遲在一瞬間想起身,他腳剛動作,便又壓制著自己穩穩地坐在床上。聽著花顏對收拾好行囊的采青吩咐了一聲,采青清脆地答了,二人快步出了西苑。
外面的雨依舊下著,淅淅瀝瀝,雨聲伴隨著腳步聲走遠,那腳步聲,似踩在了云遲的心尖上。
云遲從來沒有這一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他是太子,肩負著這江山天下是運也是命,如今,他不知道到底是他自己將花顏拖進了這運這命中,還是花顏將他按在了這個運數和命數上。
他的志向是熔爐百煉天下,但在與花顏日漸相處中,不知不覺便偏了。
他自己不想糾正,但偏偏花顏要將他矯正過來。
小忠子聽著在太子妃離開后,里屋一直沒動靜,從屋內透出的沉暗氣息讓他都覺得冷得慌,比外面的秋雨還冷,他小聲喊,“殿下?”
云遲未答。
“殿下?”小忠子又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試探地問,“您沒事兒吧?”
云遲閉了閉眼睛,聲音低沉,“沒事兒。”
小忠子不放心,推開門,挑開珠簾,走了進來,屋中未掌燈,他輕手輕腳地掌了燈,看著坐在床邊的云遲,他僅披了一件單衣,整個人容色寡淡溫涼,看起來蕭索孤寂得很,他暗暗心驚,走到他近前,小聲勸慰,“殿下,奴才知道您舍不得太子妃,但太子妃也是為了您,多不過撐幾個月,您與太子妃就大婚了,幾個月快得很。”
云遲眉目略動,眼底一片黑暗,低聲說,“不是幾個月的事兒。”
小忠子不解,看著云遲,“那是?”
云遲如玉的手抬起,按在眉心處,又沉默了片刻,寡淡蒼涼地說,“她是看盡了自己的一生,恨不得爭時爭刻地也看盡我的一生。若是我猜測得不錯的話,她的癔癥應該無解,她是恨不得有生之年,看南楚在我的治理下四海河清,盛世長安。”
小忠子臉色刷地一白,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慘白著臉哆嗦地看著云遲,“殿…殿下,您…別嚇奴才?”
云遲慘淡一笑,沉暗地說,“嚇你做什么?也為了嚇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