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葉回過神時,燕歸已經一溜煙沒了影。
望了眼還懸空的手,楚葉眨了眨眼,嘖了一聲,抬手撓了撓頭。
這孩子莫不是抽了吧?
一奔出宿舍,燕歸就迅速攔在言今朝和段子慕跟前。
言今朝和段子慕停下步伐,看著跟一陣風似的竄出來的泥鰍。
“段哥!言哥!你們要為我家墨墨做主啊——”
燕歸剛一停下來,就賊戲精地開演。不過因為時間緊促,他眼角的兩滴淚,硬是沒有擠出來。
望著演技不過關的燕歸,言今朝和段子慕面無表情地對視了一眼。
替墨上筠做主?
替大雁做主都比這事兒要靠譜啊。
他們倆沒啥反應,倒是其他宿舍聽到動靜,紛紛好奇地鉆出來。
“墨上筠出什么事了?”
“臥槽,她還能被欺負了?”
“稀罕了啊,墨上筠有什么事,是需要你們‘做主’的?”
一群人圍聚在門口,笑著調侃,純粹是湊個熱鬧。
只能說燕歸的說辭過于離譜了,他們打根兒起就不信。
言今朝低頭看了眼燕歸赤裸的腳,皺著眉頭說:“去把鞋穿上。”
“…這都不是事兒!”
燕歸一撇嘴,差點兒一蹦跳起來。
言今朝抓住他的肩膀,一把就將他給甩進了臥室。
“快去。”言今朝冷著一張臉說道。
“哦。”
燕歸委屈地鼓著腮幫子,低頭一看自己的赤腳,老老實實去穿鞋了。
他一進去,楚葉就踱步出來。
段子慕問:“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剛來。”楚葉非常無辜地攤手,“他好像在生氣呢,好家伙,一連吞了仨月餅,也不怕把自己撐著——”
說到這兒,楚葉忽然一拍手,好奇地回頭去問,“哎!不對啊!我們都只有一個,你怎么有三個的?”
燕歸沒有回答他,倒是其他湊熱鬧的,七嘴八舌地就給說開了。
“還能怎么的,丁鏡她們給的唄。”
“女二隊那群人,一個個心都是往偏里長的。而且一個比一個直,偏心的時候,還光明正大的,一點都不帶遮遮掩掩的。”
“嘖,生怕我們不知道她們寵燕二歸。”
“得虧燕二歸碰到的是我們這幫心地善良寬容溫柔的隊友,擱在其他的隊伍里,燕二歸指不定得被生吞活剝了呢!”
說話間,換上鞋襪的燕歸,又走了出來。
他正生著氣呢,沒心思跟他們插科打諢的,水汪汪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再滿懷怨氣地掃視一圈,硬是把這群精英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倒不是被燕歸給唬住了。
而是跟燕歸接觸這段時間吧,真沒見他生氣過,平時都是小打小鬧的。如今他可以說得上是第一次“生氣”,偏偏這小子生氣還太沒氣勢了。他們一言不合都能來硬的,隨便吵嚷幾句就去操場約架,而燕歸這架勢…讓他們難以適應。
跟看著自家弟弟鬧脾氣似的,一不留神就想著怎么哄他了。
“散了。”
段子慕跟圍觀群眾說道。
于是,他們松了口氣,自覺地散了。
就連楚葉,都只是拍拍燕歸的肩膀,然后一溜煙消失了。
燕歸跟言今朝一間宿舍,現在楚葉一走,宿舍就等同是空了。
段子慕和言今朝尋思著燕歸怕是真有什么事要說,所以就同燕歸一起進了門,順帶連門都給關上了。
燕歸憋屈地喝了一杯水,然后才跟段子慕和言今朝講述前因后果。
但是,跟他不一樣的是,言今朝和段子慕,都表現得非常淡定。
全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們說說!這像話嗎?!”
燕歸氣憤地單腳踩在椅子上,義憤填膺地朝言今朝和段子慕詢問道。
言今朝平靜地看了眼那只擱他椅子上的腳,提醒道:“腳。”
燕歸麻利兒地將腳給收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軍區醫院有個墨上筠的高中同學,因為種種原因誤以為她在炊事班工作,后來又抱著點小心思在以前的圈子里傳開了,傳來傳去,傳成‘墨上筠在部隊養豬’的消息?”
段子慕慢條斯理地將燕歸的大篇幅描述做了個技術性的總結。
“對!”
燕歸點頭。
那氣憤地樣子,就差沒有拍著桌跟他們說:你說說!你說說!這事兒氣不氣人?!氣不氣人?!
“這有什么好氣的?”言今朝簡直無法理解燕歸的腦回路。
“你不是墨墨的小師弟嗎?!”燕歸震驚地盯著言今朝,“她可是被人笑話了!”
言今朝皺了皺眉,然后說:“這種事,計較不過來。”
背后說人的,多了去了。
無論是誰,多多少少都會遇到這樣的事。
就算是在部隊里,這種事情也難以避免。
對于墨上筠如今的生活來說,這些小事實在是微不足道。更何況,墨上筠是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人,定然也不會被其影響。
段子慕倒是稍微能理解一下燕歸。
畢竟燕歸素來將墨上筠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更重要。
這事兒若是擱在燕歸的身上,燕歸甚至連說都懶得說。可,就是擱在墨上筠身上了…
他也有些小不爽。
燕歸是個人精,哪能不知道他們倆怎么想的——這事確實算不上事,所以他才沒有跟其他人說,而是選擇同言今朝和段子慕說。
小事不該鬧大。
所以,燕歸搶在段子慕之前,率先說道:“這事跟你們都脫不了干系。”
“怎么?”段子慕狐疑地看了燕歸一眼。
“這么說吧…”燕歸抬手一敲桌子,一本正經地說,“你們都拿到月餅了吧?墨墨投喂的!結果一轉身,人家就說墨墨是在部隊喂豬的——”
燕歸同志語重心長,“你們怎么想?!”
段子慕和言今朝沉默地對視一眼。
這么一想,倒是有些膈應了。
這特么關乎他們整個GS9的名譽啊…
手一抬,將燕歸的椅子順過來,往身后一放,段子慕落座。
言今朝看了燕歸一眼。
燕歸趕緊將剛剛踩過的椅子擦了擦。
言今朝也坐了下來。
“說吧,需要我們做什么?”段子慕直截了當地詢問。
燕歸這種機靈鬼,肯定在找他們倆之前,就制定好全套的“反擊”手段了。
稍作猶豫,言今朝補充道:“不能太過分。”
他們畢竟是軍人,不能做出格的事。
“哪能啊,就稍微玩玩嘛!”
燕歸笑得狗腿。
于是,燕小歸同志,花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將他計劃的每個細節,詳細地同言今朝、段子慕二人說得個一清二楚。
計劃確實都在可承受范圍之內。
聽完全程的計劃,言今朝和段子慕沉默三秒。
段子慕說:“明天我有點空,可以去找閻天邢。”
言今朝說:“我可以去找紀先生。”
“哎!”
燕歸歡喜地應了。
目的,達成。
尚茹洗澡后回到自己房間。
她考的不是軍醫類學校,也不是分配到軍區醫院來的,而是通過努力和爭取招進來的。
不是軍醫,沒有軍籍,就是普通工作。
醫院的待遇還好,本想給她分配住所的,但她不適應,而且在外自由一些,所以就跟在附近開蛋糕店的朋友一起租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跟多數的上班族一樣,正常上下班。
今天她的心情還不錯。
打知道醫院會派一批醫生跟某裝甲步兵營一起合作演習后,她就一直在努力爭取,幸運的是,就在今天,她終于得到了這個機會。
下午醫院通知她開會,為的就是這件事,確定最終人員的名單,以及讓他們做一下準備工作。
頭發用浴帽圍起來,尚茹穿著淡薄的睡衣倒在床上,身后靠著枕頭,懷里塞著抱枕,拿著手機在三人群里發消息。
尚茹:我終于能親眼看到部隊的演習了。
尚茹:[勝利][勝利][勝利]
祝清婉:想不通你干嘛非得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跑做什么,以你的能力,在京城隨便找家醫院任職,不都比在那鬼地方要舒服?
潘強:她自己不都說鬼迷心竅了嗎,一門心思奔著偶像去了。
祝清婉:偶像不是都混成在部隊養豬的了嗎?[呲牙][呲牙]
潘強:尚茹,小傻子,現在知道后悔了吧。偶像都是得隔個十萬八千里的,越了解就越覺得她就那樣兒。墨上筠上學那會兒就喜歡裝,什么神秘的身份背景、學習能力怕都是裝出來的,糊弄人而已。就你信了。
祝清婉:感覺還真是。那時候她不是經常逃學嘛,處事作風跟同齡人又不太一樣,久而久之就有一層光環了,看她的時候都是帶著濾鏡的。真的優秀的人,到哪兒都該是優秀的,她真要坐實了所有的光環,怎么能連個蛋糕都買不起?
本來想表達一下內心喜悅的尚茹,剛打了一行字,瞥見對話框里跳出來的消息,心里跟堵了團棉花似的,忽然就開心不起來了,她將打的那行字一一給刪除了。
祝清婉和潘強,都是尚茹在高中時期認識的朋友,因為當初關系好,一直到現在都保持著聯系。
平時有什么事,尚茹都是跟他們傾訴的,不知不覺間早就成了習慣。
想了想,尚茹打出一段話。
尚茹:我好像弄錯了。她應該不在炊事班,而是在普通的連隊工作。
祝清婉:噗,這有什么區別嗎?還不都一個樣兒。哪個軍校畢業的,不是被分配到普通連隊工作的?
潘強:昨天不是還說很失望嗎?感覺自己的努力喂了狗。你自己說徹底脫粉的,還氣得在同學群里抱怨,這才一天時間,就想著替她說話了?
祝清婉:對呀,說好的粉轉黑呢,不能堅定一下?
尚茹沒有回消息。
潘強和祝清婉自顧自地聊了起來,尚茹看的一陣心煩,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就像潘強和祝清婉說的,她以前是墨上筠的“粉絲”。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曾經以為無所不能的墨上筠,眼下與普通人一般模樣,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令她難免產生強大的落差感。
年少時的她,樣貌、家境、才華都不差,可因家庭教育問題,導致她一度很自卑。成績中規中矩,一直到高三的時候,她都沒認真想過自己的未來。
正好那時的墨上筠一直是校內風云人物,高三時她跟墨上筠分配到一個班,其實也很少見到墨上筠——這個人就算是高三的時候,也很少會出現在學校。傳說學校和她的家長有過協議,只要她不惹是生非,學校就不會管她。
尚茹統共跟墨上筠接觸過三次。
第一次是她抱著書路過學校籃球場,在一顆籃球即將砸向她的時候,同樣路過的墨上筠眼疾手快地給攔下來,然后笑罵著讓那群打球的小心點兒,所有人都聽她的話,一個個乖乖排隊跑來跟她道歉。
她受寵若驚。
那是從未有過的尊重待遇。
第二次是有男生跟她表白被拒絕,也不知對方出于什么心理來找茬,在放學回去的路上攔著她時,正好撞見在公交站等人的墨上筠。那男生跟他帶來的人對她動手動腳的時候,墨上筠拎著易拉罐出現了,一個易拉罐砸在男生的后腦勺,然后直接表演了“把人胳膊卸掉再接上”的神奇魔術,疼得對方嗷嗷叫,之后看到她都是躲著走的。
她目瞪口呆。
那是從未有過的驚心動魄。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著,看著那群男生看清是墨上筠后面色恐懼、逃竄散開,看著有個長相帥氣的青年過來,喊她‘墨兒’,關系親密,然后看著他們倆說著她不懂的話題、并肩離開,令人向往。
瀟灑不羈的青春模樣,足夠她銘記很多年。
第三次就是一件很平靜的小事。
墨上筠路過她的課桌時,隨手把一瓶飲料給她,說是多的。
她當時還沒來得及道謝,墨上筠就不見了。
但是——
現在的墨上筠并不記得她。
她甚至覺得,以前的墨上筠,也不曾記得過她。
不可否認,她選擇學醫,是在得知墨上筠報考軍校后做出的決定。
她憧憬那樣的墨上筠。
自由、自信、張揚,在年少時的印象里,墨上筠幾乎無所不能。
往后多年,也沒墨上筠什么消息,而對一個人的憧憬、崇拜,也不足以她熬過那枯燥無味的讀書時光。
一個個熬夜復習、啃書的夜晚,她對墨上筠的那點憧憬也被耗盡,很多次她都跟朋友們抱怨,為什么會為了墨上筠而一時沖動學醫,為什么為了虛無的幻想而委屈自己…
難熬的學習經歷、日漸憔悴的模樣和無心經營的打扮、其余專業那些光鮮亮麗的同齡人、朋友的嘲笑言論…
這些積壓在一起形成的負面情緒,讓墨上筠的形象在她心里不再那么高大,甚至心存怨念。
可是,在臨近畢業的時候,她在諸多選擇里,依舊是選擇去了一家離家十萬八千里的軍區醫院。
她想,就算墨上筠不再是她的憧憬了,她也想見一見真正軍人的模樣。
她還年輕,耗得起。
鬼使神差地跑來這里,結果又是被現實打擊的失望…
幻想和現實,相差懸殊。
她所想的那些軍人,也就是普通人,跟所有人一樣,沒有什么不一般。
會說臟話、抽煙喝酒、沖動打架…
期待和幻想一點點被耗盡,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再看到軍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麻木了。有時候甚至都提不起耐心去面對那些粗魯蠻橫的軍人。
直至前段時間,澎于秋和牧程住院,他們俊朗、樂觀、有修養,跟他們接觸,無形中調動了她曾經對軍人的那些期待。
之后她又遇上了紀舟…
那個溫潤如玉、謙遜和善的軍官。
想到紀舟,尚茹內心的煩躁、郁悶、低落頓時消散不少,她又重新拿起手機,找到紀舟的名字后,點開了對話框。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
然后,屏幕亮了。
正在翻閱資料的唐詩,難免抬眼看了一眼。
本是下意識的行為,卻在瞥見“尚茹”這個名字后,視線倏然頓住,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尚茹:紀長官,有空嗎?
六個字。
唐詩足足盯到屏幕暗下去,然后,繼續盯著,想看看屏幕還會不會亮起來。
半響,唐詩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當即有些慌亂地將視線收回來,低頭時不由得咬了咬唇。
腳步聲愈發地近了。
心兒就在打鼓似的,止不住地心虛。
紀舟從她身側走過時,順帶詢問了一句,“還有什么疑問嗎?”
“啊,沒有。”
唐詩下意識地抬眼回答。
因為心情不受控地緊張,導致說出話時聲音有些飄。
紀舟便低頭奇怪地打量她一眼。
唐詩趕緊低下頭。
她漆黑的眼睛轉了轉,視線不知道往哪兒飄忽,攥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小動作倒是挺明顯的。
“哦。”
紀舟應了一聲,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視野內多出一道身影,唐詩不自覺地抬眼看去,本是想偷瞥一眼就移開的,沒想這一眼正好對上紀舟的視線。
紀舟神情溫和,眼底帶笑,清淺舒緩的笑,不是很明顯。
這一眼,讓唐詩跟個被抓作弊的學生一樣,有點尷尬,耳根泛著紅,粉粉嫩嫩的。
實在是難以同他對視,唐詩挫敗地低下頭來,讓自己的視線里全都是資料。
資料上的都是方塊字,每個字她都認識,但拼湊在一起,她就完全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尤其是,她察覺到那兩道頗有存在感的視線,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這讓她倍感壓力。
深深吸氣,又慢慢吐出。
索性這么長的時間來在墨上筠手里訓練,唐詩硬著頭皮調節自己不穩的思緒,讓自己神經緊繃著進入備戰狀態,倒是慢慢地平靜下來。
先前紊亂跳動的心臟,漸漸趨于平穩;臉頰和耳根的紅暈,也以可見的速度褪下去。
唐詩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
索性,她將筆放下來,視線移開資料,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紀舟。
“紀先生,言哥找你有什么事嗎?”呼出一口氣,唐詩神情認真地問。
女二隊一般都是跟著墨上筠喊人的。
因為都是同一屆的學員,所以墨上筠叫言哥、段哥什么的,她們一般都會跟著墨上筠一起叫。
幾分鐘前,言今朝忽然出現在圖書室,過來找了趟紀舟。
言今朝是萬年不變的冷漠臉,大事也好、小事也罷,都是同樣的表情。
所以,唐詩也不好通過言今朝當時的臉色進行判斷。
——不過也無所謂,她只是想找個話題,緩解一下現今的氣氛罷了。
“一點小事。”
紀舟輕笑著回答。
似是想到什么,紀舟抬手去拿放桌上的手機。
唐詩的心冷不丁地一緊。
屏幕一亮,紀舟不可避免地看到尚茹發來的消息,他不知怎的,忽然看了唐詩一眼。
不知是否是唐詩的錯覺,她似乎在紀舟那眼神里看出“恍然”的味道。
像是明白了什么。
這讓唐詩有點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