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的前面,便是集合地。
牧程剛放下哨子,就跟見鬼似的,見到墨上筠從前方黑暗處走來。
不僅是他,包括教官澎于秋,還有兩個助教,都露出了驚悚表情。
——她怎么會從那邊走過來?
往遠些,便遠離了這片營地,沒有燈光、沒有帳篷、沒有人煙,是荒蕪偏僻的土地。
地形不平坦,雜草叢生,灌木扎堆,極難行走。
唯一平坦的,是他們安排的訓練場地。
墨上筠緩步走近,步伐不緊不慢的,身形慢慢暴露于光亮之中,白色光線在她身上籠了一層,灑落在她慵懶眉目間,更襯出幾分氣質,給人以驚艷之感。
獨她一人,凝聚著四人的視線。
“你,干啥去了?”牧程回過神來,朝墨上筠問道。
停在他們面前兩米遠處,墨上筠站定,眼瞼掀了掀,輕描淡寫道:“看了下你們的訓練場地。”
牧程:“…”
助教:“…”
“墨上筠是吧,”澎于秋上前一步,饒有興致地盯著她,“你為什么要去看訓練場地?”
聞聲,墨上筠抬眼,悠然掃向他。
身形輪廓有些眼熟,聲音似乎在哪兒聽過,近一米九的身高,逆著光站著,臉部輪廓籠于陰影中。
墨上筠定睛打量了幾眼。
相對而言比較年輕,二十四五的年齡,模樣俊朗,不似牧程那般有著明顯的軍人硬氣,人倒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尤其長著一雙勾人的桃花眼,隱含著笑意,眼角輕輕一勾,能讓小女生臉紅心跳、心思萬千。
只是,段位有點低,不能跟閻天邢相提并論便是。
“我高興。”
薄唇輕勾,墨上筠坦然回答。
“這理由不錯,不過,”澎于秋笑了一下,卻試探地看著墨上筠,“你不會一個高興,做出什么違法亂紀的事來吧?”
墨上筠想了片刻,忽然想起這個人來了。
就是上次偵察營選拔,她去追黑鷹二人時遇見的那位。
被她懟過,挑她的刺,也算正常。
“那就等我做出違法亂紀的事再說。”墨上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澎于秋挑眉,偏了下頭,看向一側的牧程。
牧程無奈攤手,表示對墨上筠無可奈何。
澎于秋丟了他一冷眼。
牧程坦然接受。
嘴皮子說不過,論規矩人家可背的比你還熟,再加上人一高興提前起來出去轉轉,事先又沒有禁止,你能咋的?
說話間,陸續有人趕到。
女兵站在前面,男兵站在后面,63個女兵站成12列6排,152個男兵站成12列13排。
整體來看,人確實很多。
墨上筠站在第五排第三個,第一個便是昨晚摸黑抵達的混血模樣的女兵。
墨上筠提前起床時,看了那邊一眼,大概記得她的模樣。
最前面,澎于秋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喇叭來。
“首先,歡迎你們來到這一次的軍區考核,聽說你們都是各部隊的精英,希望你們真的有那么點兒本領,不然浪費我們的時間。”
澎于秋吊兒郎當的說著,一開口就給所有人潑了一盆冷水。
大部分人,都將不甘的神色表露在臉上。
“哎,他是不是很帥?”
墨上筠忽然聽到一陣刻意壓低的問聲。
眼角余光循聲看去,赫然發現是那位高挑漂亮的隔壁床,在興致勃勃地問著第五排第二個人。
“還,還好。”
跟她完全不熟的第二人,非常尷尬地回了一句。
“哼。”
隔壁床儼然不滿意,哼了一聲,沒有再繼續“竊竊私語”的興趣。
列隊前面,澎于秋簡單地介紹完他和牧程兩個教官后,就開始介紹這次的考核,“這次考核,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基礎能力的考核,為期十天。考核很輕松,每天兩個項目,時間是上午八點到下午四點,中間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這里要說明幾點。一、每天早上八點,檢查內務;二、晚上十點熄燈;三、考核時間以外,你們可以自由行動;四、不準私下斗毆。至于具體考核內容,我們另說。”
頓了頓,澎于秋掃了一圈,又道:“今天呢,讓你們起的早一點,是因為你們總教官想在來之前,測一測你們的綜合實力。事先說好,這是一整個套餐,今后,你們每天上午都要來一次,到時候記錄你們的平均成績。”
“報告!”男兵中有人高喊。
“說。”
“請問怎樣的成績算達標?”
“這個,暫不透露。”澎于秋將喇叭的聲音調大了點,慢條斯理道,“你們只需要拼盡全力。”
“報告!”又有人喊。
“什么?”
“如果第一階段不合格,是不是不能參與第二階段的考核!如果是,第一階段的考核是不是有一定的淘汰率!”那男兵鏗鏘有力地問道。
澎于秋繼續道:“第一個問題,是。第二個問題,不答。”
“報告——”
“行了行了,”澎于秋有點不耐煩地打斷接下來的喊聲,直接道,“有什么問題以后再說,現在別耽誤時間。”
“牧教官。”
澎于秋退后一步,朝牧程看了一眼。
這時,牧程手里也多了個喇叭,同時也多了個文件夾。
他將文件夾提在手里,喇叭遞到嘴邊,“從現在開始,進行第一輪考核!”
“全體都有,向左——轉,起步——跑!”牧程硬氣地發布口令,“目標,一百米外的水潭!”
話音一落。
兩百多號人,立即按照他的口令行動,直接朝水潭那邊開跑。
澎于秋說,這是一整個套餐。
墨上筠提前一個小時起來,將這個“套餐”徹底摸了個透。
首先是兩百米的水潭,水潭旁放著兩百多個背包,每個人都需要背一個,負重30KG。
游過臟兮兮的水潭,得在水潭旁做完三個兩百(200個俯臥撐、200個仰臥起坐、200個上下蹲),才能繼續出發。
然后是五公里的負重越野,游過一條百米寬的河,再跨越一段一公里的障礙,終點處是一個靶場。
他們得在氣息不均時進行射擊,十發子彈,自己組裝槍支。
射擊結束,然后沿著原路返回,一直回到原點才算結束。
墨上筠跟著人群,游過水潭、做完三個兩百,跑五公里負重越野的時候,保持在中間的速度,可他們這速度著實有點慢,差點兒沒讓她在跑步途中睡一覺。
“墨墨,墨墨——”
跑了一公里,人群中忽然響起熟悉的喊聲。
就在前方不遠處。
墨上筠摸了摸耳朵,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刻意放慢了速度。
然而,天色漸漸亮了,視野也變得寬闊起來。
燕歸的視線早就鎖定在她身上,抬手使勁朝她擺手,逆著人群站著,朝她笑得呲牙咧嘴的,露出潔白的小米貝齒。
笑的像個傻子。
見到墨上筠放慢了速度,他也不在原地等著,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那一刻,凝聚在燕歸身上的視線,慢慢地轉移到墨上筠身上。
一道道視線,充滿了打量、好奇、嘲笑、不屑,然后,自覺地移開。
這兩人有閑情敘舊,他們還得抓緊時間往前跑呢。
墨上筠干脆停下來,略帶殺氣的眼神從燕歸身上掃過。
然而,滿心喜悅的燕歸,縱然察覺了,也直接當做沒看到。
“我~的~墨~”
剛一走近,燕歸就張開雙臂,極其風騷地撲了過來。
墨上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提起拳頭,一點都不介意給這不分場合的家伙來個“見面禮”。
然而——
面前忽然閃出一道人影,擋住了視線,也擋住了燕歸。
燕歸速度太快,動作過于熱情,而這人是在兩秒內出現的,燕歸發現的時候也來不及收手,整個人直接撲了上去,跟人撞了個滿懷。
條件反射,燕歸緊緊抱住了那人。
兩個大男人,此情此景,相擁在一起,姿勢極不協調,畫面感也略怪。
空氣瞬間凝固。
一秒,兩秒,三秒。
身邊傳來竊笑聲,燕歸猛地回過神來,立即撒手,往后彈了兩步,跟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我靠,你是誰啊?”
燕歸警惕地看著橫插一腳的男人,迅速搜集著男人可見的信息。
年齡,跟他差不遠。
長相,眉清目秀,皮囊不錯。
氣質,干凈儒雅。
可在他看來,卻有點書生氣。
眼神…唔,不太友好。
“我叫安辰。”
安辰不動聲色地開口,同時也打量著燕歸。
他在集合的時候,就發現了墨上筠。
那時候只有墨上筠一個人站在集合地,極其顯眼、醒目。
從那以后,他一直關注著墨上筠,等考核開始,便跟墨上筠保持著一定距離、跟在墨上筠身后。
沒想到,中途忽然冒出來一個男人,跟墨上筠極其親熱的樣子,一見面就朝她撲上來。
他剛剛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擋在了墨上筠面前,結果被人抱了個滿懷。
“我管你叫什么!”
燕歸沒好氣地擺手,繞過安辰去看墨上筠,可探身去看的時候,先前站在那里的墨上筠,早已不見身影。
“靠!”
燕歸沒忍住罵了一聲,差點兒沒從原地跳了起來。
這就沒影了?!
他還想好好敘敘舊呢!
“你你你…”燕歸回過神,沒好氣地指著安辰,“我現在沒空跟你算賬,安什么是吧,你給我等著!”
說完,立即轉身跑了。
跑了兩步,特地將雙手放到嘴邊,朝前面大聲喊道:“墨——墨——”
周圍的人:“…”
什么鬼?
這種考核會招神經病嗎?
安辰在原地站了片刻,神情凝重地看著燕歸跑遠,眉宇間隱隱透露著怒氣。
墨上筠跑到前面一批人中,才避開燕歸。
正因如此,她的速度也漸漸加快。
而,眼看著她落在后面一批,又眼睜睜見到她跑到第一批的人,差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也太嚇人了點吧?
不過,墨上筠沒有保持在第一批,等跑完五公里,游過河的時候,她特地游遠了些,整整待了半個小時,見到燕歸跨過河去追她之際,才慢悠悠地回到隊伍里。
順利避開聒噪的人。
接下來,墨上筠保持著平穩的速度,還是混在中間的大部隊里。
越障礙,再次避開返回的燕歸,射擊,原路返回。
但,她沒有想到,避開了一個燕歸,卻被安辰給攔住了。
安辰在過河的岸上等著她。
太陽早已升起,有柔和的陽光灑落下來,帶著讓人舒適的溫度,有風吹過,樹葉颯颯作響,樹枝輕輕搖曳。
安辰就站在一棵樹下。
有光線從樹的枝葉上透射而下,輕輕打在他的身上,于他周身染了層光邊。他站得筆直,身形挺拔,被打濕的作訓服在光線的照耀下,顏色更深了幾分。
寧靜、儒雅,襯著風景,美如畫。
而周圍匆忙跑過的人,與他這一方天地,形成鮮明的對比。
見她來到岸邊,安辰微微俯下身,朝她伸出了手。
墨上筠看了一眼,沒有伸手。
雙手撐在岸邊雜草上,輕而易舉地躍上了岸。
手還停在半空中,安辰的視線一刻都沒從她身上移開過,他輕輕地喊她,“墨墨。”
墨上筠站起身,凝眸看他。
安辰頓了頓,將手收了回去,站直了身子。
“你站在這兒做什么?”
微微低下頭,墨上筠緊緊擰著衣袖,云淡風輕地問他。
“等你。”安辰一字一頓道,神情極其認真。
特地跑到第一撥人之中,查遍了所有人之后,意識到墨上筠早已落到后面,他便一直在這里等她。
“有話說?”墨上筠淡聲問,連頭都沒抬一下。
衣袖上的成水柱往下掉。
擰完左手的,再擰右手的。
“一來一回,我游完了。”安辰低眉斂目,神情滿是謹慎和溫柔。
他有點擔心,墨上筠會從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墨上筠有這個能力。
他還擔心,墨上筠還是不肯原諒他。
頓了下。
墨上筠擰完兩只衣袖,微微抬起眼,盯著安辰想了會兒,才想起除夕夜那晚,曾讓他來回游湖的事。
安辰略帶擔憂地盯著她。
剛剛游過一條河,還是負重,墨上筠身上濕漉漉的,壓在作訓帽下的頭發都濕了大半,有一縷縷的發絲緊貼在額頭、臉頰、頸部,襯得皮膚愈發的光滑白皙。
她的底子一向很好。
可,她自己卻從不在乎。
此刻她抬著眼,眼眸被河水浸濕,染了層濕潤,愈發的閃亮,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著閃耀光芒,而,被那雙黑亮漂亮的眼睛,總是讓他莫名的心悸。
“知道了。”
墨上筠拍了拍手,閑閑地應聲。
“我——”
“有事以后說。”墨上筠打斷他。
安辰頓了頓,也意識到眼下談兒女情長有些不合時宜,考核的事更要緊。
于是,他道:“一起吧。”
“行,跟上。”
墨上筠倒是爽快地答應了。
隨后,背著并不防水的背包,沿著道路往回跑。
速度倒是不算快。
安辰緊跟在她身邊。
不遠處——
路過的牧程和澎于秋,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
“看樣子,名花有主啊。”
澎于秋把玩著手中喇叭,沒忍住八卦起來。
“不像,”牧程一臉沉重地搖頭,“我記得,當初選拔安辰的時候,墨上筠就是隊長臨時邀請來的教官,但是對安辰可一點兒都沒留情。”
說到這兒,牧程又有點底氣不足,慢吞吞地補充道:“不過,那時候所有人都被她給滅了,也不能證明什么。”
“要不,”澎于秋伸長了手臂,撘住牧程的肩膀,幸災樂禍地挑眉,“找個機會,跟隊長說說?”
牧程朝他粲然一笑,“友情提示,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言外之意:想跟隊長八卦這個,你特么絕對是去找死。
澎于秋啞然聳肩。
“話說回來,你跟那個叫梁之瓊的…”牧程忽然一臉壞笑。
“咳,”澎于秋輕咳一聲,立即換上了正經嚴肅的表情,一板一眼地朝牧程道,“工作期間,不談私事。”
牧程咬牙。
墨上筠跟在中間一批,從水潭邊緣跑過,丟下背包,回到了終點。
沒有人集合。
澎于秋的命令,一結束,就可以散了。
安辰一直跟在墨上筠身邊,安靜得很,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甚至都沒問,墨上筠為何要保留實力,讓排名如此落后。
在他看來,墨上筠能夠讓他跟著,就證明他們的關系有所進展,他心里高興還來不及。
“拜拜。”
墨上筠正了正帽子,語氣敷衍地朝安辰告別。
跑了五公里,身上的衣服基本干了,短發和作訓帽也有七八分干。
“墨墨…”安辰下意識喊住她。
墨上筠只手放到褲兜里,微微側過身來看他,神情慵懶。
“什么事?”墨上筠挑了下眉。
“12點開飯。”安辰稍有猶豫。
“我知道。”
墨上筠淡漠道。
安辰張了張口,本想說能否找她一起去吃,可話到嘴邊,想到墨上筠跟他屈指可數的吃飯次數,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力感,話也咽了下去。
“沒事了。”安辰低聲道,神情里帶著明顯失落。
“喂。”
墨上筠忽的喊他。
安辰立即看著她,眼神專注認真。
“向前看,別回頭。”
漫不經意地聲音,似是在提醒,又似是在囑咐。
安辰一晃神,定睛去看時,墨上筠已經轉過身,抬手擺了擺,步伐閑散地走向女兵的7號帳篷。
定在原地,安辰愣愣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向前看,別回頭。
真能做到的話,那就好了。
安辰不由得苦笑。
上午十點,一輛吉普車,行駛進了營地范圍。
周圍來往行人眾多,偶爾有人朝吉普車的方向看上幾眼。
很快,副駕駛后面的車門,開了。
走下一抹高挑妙曼的身影。
穿著一身叢林作訓服,戴著一頂圓形作戰帽,縱然是與他人無異的裝扮,可往那里一站,卻自然而然地吸引著目光。
長得漂亮,五官立體,身材好,氣質佳,利落帥氣。
取下墨鏡,季若楠用手指勾著,手肘搭在副駕駛位置打開的車窗上,繼而微微探下身,抬眼看向坐在駕駛位置上的閻天邢。
“閻,謝了。”
唇畔含笑,季若楠笑著說了一聲。
然后,站起身,朝朝氣蓬勃的帳篷看了一眼,繼而大步流星地離開。
整個過程,閻天邢看都沒看她一眼。
甚至,沒急著下車,他直接摁了按鈕,右邊的車窗自動關上。
與此同時——
7號帳篷。
墨上筠剛一走進去,就注意到自己“與眾不同”的床鋪。
她的步伐停了下來。
不是離開前整潔的模樣,豆腐塊成了豆腐渣,全部垮了,成一團堆在床上。
亂糟糟的,可謂慘不忍睹。
有意思。
墨上筠唇角一勾,眼底縈繞著殺氣。
冷不丁的,帳篷內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一股寒氣,直逼人心,冷得讓人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