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很多人而言,這短暫的一瞬間,漫長的就像是七十多個小時。
統轄局,在時間加速的架空會議室之內,在線成員的數量開始瘋狂暴增。短短的現境時間五分鐘不到,已經有上千人同時接入,而且還有排隊和等待的人越來越多。
在最初的輪值人員接到警報的瞬間,便已經被賦予了先導會所授予的臨時權限。
現境一切數據、檔案、資料、運算資源的接口盡數在大秘儀的運轉之下接入。
當一秒鐘之后,緊急狀況處理小組上線的時候,來自輪值人員的初步分析報告便已經完成,所有有關資料和數據盡數調集完畢,完成交接。
兩秒鐘之后,名單擬呈,除了決策室主要成員之外,現境防御部、生態管理局、邊境防御陣線管制中心、彩虹橋中樞的高層盡數迎來了架空會議室的強制征召。
三秒鐘之后,全境所有的深淵、天文、深度、空間、地獄生態學等等相關科目的創造主被從天而降的虹光所籠罩。
五秒鐘之后,存續院權限接入,強制接管,一切A級權限一下的相關與會者接受隔離和審查。
十秒鐘之后,在六十個以上的調查組的通力協作之下,涵蓋絕大多數可能以及預測的完整報告整理完成。
半分鐘之后,決策室及五大譜系、五常理事正式接入。
一片死寂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沉默著,低頭凝視著眼前的投影一一無窮黑暗所匯聚成的深淵潮汐,宛如猩紅噴泉一般從深淵中升起的亡國,乃至一片片密不透風的漆黑災云所孕育出的暴虐雷霆。
邊境防御陣線籠罩之下的現境宛若濁流之中起伏的寶珠一般,撐起了耀眼的熒光。
可現在,一切都被無數詭異絲線所籠罩,蠕動的絲線帶著令人作嘔的暗紅,好像血管一樣,不斷的博動。當所有的絲線在盡頭匯聚時,便勾勒出一個近乎黑洞一般的龐大旋渦。
如同日食那樣,帶著連光都無法逃逸而出的恐怖引力,向著現境緩慢而無聲的滑落…
石之母亦或者說,毀滅要素阿波菲斯 在收集到所有數據之后,經過存續院的驗證,由緘默者石碑給出了答案一一自赫利俄斯一別之后,隱沒在現境之外的恐怖威脅與此重現。
而根據青銅之眼對赫利俄斯全事件報告的分析:在不久之前,險些導致現境沖擊災害的太陽神復蘇事件中,也有著吹笛人在幕后的關鍵推動。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起,他就已經開始了今日的預演。
而當所有人以吹笛人將可能因此對現境造成毀滅性災害的為前提,對過往的所有記錄進行審視的時候,大家才遲來的發現在漫長的時光中,那一雙無形之手早已經在現境和深淵中埋下了無數伏筆。2即便是如此,也難以想象,會有這么離譜的事情發生。
主要是,完全沒有任何道理和利益可言!
從來隱藏在幕后搞風搞雨的吹笛人,如今為了毀滅現境,竟然不惜將整個深淵的主要勢力全部得罪光,將所有人都變成自己的棋子,擺在了他所預設好了的棋盤上。最后,還主動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現在,亡國、雷霆之海,乃至剩下的所有統治者,都被他徹底愚弄。即便是成功毀滅了現境,恐怕深淵之中也會人人喊打,再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5可事到如今,再討論吹笛人的后果和目的已經在無意義。
哪怕是再怎么厭惡和抵觸他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一一當那一雙無形之手從虛無化為現實的瞬間,現境已經被推到了傾覆的邊緣。
在青銅之眼所給出的觀測報告之上,整個現境和瀕死的石之母已經被徹底捆綁在了 一起。
死亡、毀滅、絕望、痛苦從戰爭開始,每一場廝殺都在為這一刻獻上犧牲和奉獻。
不論是升華的還是凝固的,那些破滅的靈魂和源質混雜在一處,自吹笛人的巧手編織之下,形成了足以稱之為命運的恐怖詛咒,將兩邊徹底的栓死在同一根繩子上。
根據存續院的計算,按照目前的速度,在最多三十七個小時之后,石之母將徹底墜向現境。
皆時,無數地獄所聚合而成的恐怖質量將完全作用在現境之上,以最純粹的方式,締造毀滅。
面對這種從一開始就不在設想中的恐怖數量級的質量沖擊,邊境防御陣線不會有用。
防線和現境的距離太近了,甚至不足三個深度,即便是做夢一樣的擋住,從邊境防御陣線中所釋放出的沖擊也會將現境徹底擠成一團漿糊。
而更加可能出現的后果是,是石之母像是鐵球砸玻璃一樣,把邊境防御陣線撞成了稀碎之后,赴天國的后塵,砸入地心中去。
不同于天國隕落時的'輕描淡寫',超出整個現境數倍以上的質量解放,足以自內而外將整個現境炸成稀巴爛。
早在那之前,地面之上的生物便早已經在第一波沖擊中迎來滅絕。
「如果我們調整現境的軌道呢?」
生態管理局的創造主臉色慘白,沙啞的說道:「以石之母的質量,在這個距離里,想要改變方向和軌道根本根本不可能。我剛剛算過了,只要我們將邊境防御陣線的結構進行改組,通過四級加速的方式分階段引爆推動的話,可以將現境從墜落的軌跡上推離」
「沒用。」
石釜學會的代表,大宗師季平搖頭:「現在整個現境和石之母被捆綁為一體,即便是現境調整軌道,躲過沖擊,也會被墜落的石之母拽著,落進靜寂區的混沌之海里去。」
實際上,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因為現境根本堅持不到混沌之海。
隨著深度的上升,三大封鎖所需要負擔的壓力也會變成一個恐怖數字,在那之前,或許整個現境就會像是被拉入深海中的氣球一樣,徹底爆裂。
「如果我們對石之母進行打擊呢?」
現境防御部發起提問,似乎已經有所準備,率先說道:「給我們足夠的時間,深空艦隊可以抓緊時間完成月之中軸的修復,或者,直接使用太陽歷石。」
「會有效果,但毫無意義。」
存續院的創造主中島拿出了計算和模擬結果:「如今的石之母處于垂死的狀態,太陽歷石的破壞力,只需要焚燒四個以上的地獄,便可以將其擊殺。但結果就是目前所有在石之母體內處于疊加態的物質徹底爆發。相當于我們親手點燃了一個大炸彈,最好的后果是邊境防線和三大封鎖全滅之后,三分之一的現境在風暴中被毀去,漸漸墜入深淵。」
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防御部,再繼續說道:「如果想要在瞬間湮滅石之母的,避免爆發的話,所需要耗費的源質將令白銀之海燒去三分之一,同時,用去幾乎所有的修正值。屆時,失去平衡的歪曲度將隨著石之母在如此距離中死去而暴漲,引發整個現境的滅亡。」
毫無起伏的平靜報告聲回蕩在死寂的架空會議室里回蕩,令內部的時光仿佛也迎來了停滯。
鴉雀無聲。
再沒有人說話。
已經,再無任何選擇的余地。
只剩下了最后的道路。
葉戈爾緩緩的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數次,張口欲言,似乎想要重現往日宣講者的氣魄和力量,為這陷入低迷的氣氛注入一針強心劑。
可到最后,卻忽然忍不住笑出聲。
在沒必要說那些多余的話了。
「話語改變不了現實,各位,在這里的人恐怕也不需要我再來給你們什么勇氣和決斷了。」
他緩緩的說道:「我在此,以天文會統轄局中央決策室秘書長,提出議案ーー啟用天文會會長的權限,發布全境決戰動員。現在,在場所有人請開始投票,這里不接受棄權,也不接受退場,也請不要再浪費任何的時間。我們必須傾盡全力,去贏取這一場戰爭,贏取現境的未來。時局如此,必須要做出選擇了,各位。」
那個蒼老的男人伸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凝視著每一張面孔,肅聲發問:
「生存,還是滅亡?」
率先舉起手的,是玄鳥:「東夏譜系,贊成。」
"美洲譜系,贊成。」
「羅馬譜系,贊成。」
在這現境時間尚且不足一秒鐘的剎那之內,統御這個世界的所有力量再度投出了至關重要的一票。
當最后,存續院的院長04舉起手掌,投出了贊同票的時候,一切便已經塵埃落定。
全票通過。
從此刻起,整個現境的所有組成,都將進入最徹底的戰爭狀態,一切同諸界之戰無關的產業全部停工。
無分國籍、種族和性別,一切被登記在冊的作戰力量,盡數被強制征召,以捍衛這岌岌可危的世界。
從現在開始,整個現境將同吹笛人為敵。
不論是統轄局、存續院,亦或者是五大譜系,一切力量,都將被用以徹底鏟除這一存在為前提的行動之中。
即便是現境和石之母之間所糾纏的命運無法打破。但依舊能夠斬斷那一雙編制出這一條繩索的手掌!
在石之母完成墜落之前,調整現境的軌道,并且徹底毀滅吹笛人。
屆時,一切糾纏和命運失去了吹笛人的維系,便不攻自破。
在會議結束的瞬間,這一份由整個現境所做出的決議,便已經傳達到了整個現境的每一個地方,隨著毀滅的陰影一起。
無遠弗屆。
時隔一百余年的決戰動員,乃至迫在眉睫的危機。
不論是哪個,都足以引發驚天動地的波瀾。
相比之下,葉戈爾緊急就任統轄局局長的事情,反而變得無足輕重了。
「要我說,這個節骨眼上,實在是有些尷尬啊。」
在葉戈爾睜開眼睛的瞬間,聽見了身旁的輕嘆。
令他不由得回頭,看向身旁,那個不論何時總能在關鍵時候出現,讓自己心塞的老王八。
怎么他媽的又是你?
就不能換個人嗎!
他揉了揉疲憊的面孔,無奈嘆息:「你是特地趕來嘲笑我的嗎,羅素?」
「不,我對你的決定深感敬佩。」羅素搖頭:「即便是換我在那里,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那為什么要這么說?」葉戈爾不解。
「因為在那里的不是我啊。」
羅素攤手,看著他,幸災樂禍:「所以,你就勉為其難的讓我嘲笑一下吧。」
作為統轄局局長,第一次施行權威,竟然是在現境瀕臨傾覆的時候.…所下達的第一條命令,便是決戰動員。
說好聽一點,是臨危受命,說難聽一點,是要背鍋的。
這時候葉戈爾居然有決心站出來,自行撐起這一副擔子。即便是冷酷陰險如羅素,也忍不住發自內心的有所敬意。
「辛苦了。」他說。
沉默,短暫的沉默里,葉戈爾忽然感覺有些恍惚。或許是剛剛血壓飆升時的耳鳴癥狀未曾結束,亦或者是過度緊張之后出 現了幻聽。
他竟然聽見老王八嘴里說出了一句人話?
如此離奇。
「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羅素撐著下巴,好奇的問道:「倘若這也是吹笛人的計劃之內呢?」
石之母的墜落中,整個破壞現境的計劃里,唯一的弱點,反而就是此刻站到了臺前的吹笛人本身。難道他未曾預料么?
這才是作為洛基,羅素最為疑惑的一點。
稱之為疑心病也罷,陰謀家本性之間的共鳴也罷,羅素從不相信任何表露在外的弱點,哪怕是隱藏在內的弱點也不會輕易取信。
有的時候,所謂的弱點,不過是另一個裝飾華麗的陷阱。
羅素說:「如果,這正是他所想要看到的呢?」
對此,葉戈爾毫無動搖:「那就讓他看吧,看看最后的結果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哪怕根據分析,陷阱存在的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在做出決斷的瞬間,他便不再惶恐和不安。
倘若猶豫不前的話,便只不過是在吹笛人的笑聲里坐以待斃而已。傾力一決的時機,就在眼前!任由它從手中溜走,才是最愚蠢的選擇。
「不惜將整個現境都推到你的賭桌上面去?」
短暫的沉默里,羅素忍不住想笑:「咱們倆,到底誰才是賭徒啊?」
「不都一樣么?」
葉戈爾回頭看著他:「別無選擇的時候,便只有放手一搏。這一點是你教我的,羅素。
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你,價會有第二個選擇么?」
羅素沒有回答。
正如同葉戈爾所說的那樣,哪怕坐在那里的是羅素,他也會不假思索的做出同樣的決斷。
絕不猶豫。
正因為如此,才能夠感同身受,才會為對方所惋惜,同時明白,彼此心中如出一轍的野心。
還有那一份隱藏在輝煌冠冕之下,不可說的陰暗。
「恭喜你,葉戈爾,再一次距會長的寶座更進一步。」
羅素輕嘆,最后發問:「即便是到現在,也不愿意放棄自己不切實際的野心嗎?」
「放心吧,死也不會的。」
葉戈爾昂起頭,斷然回答:「我說過了,羅素,讓我來,我會親自挽回這一切。我會做給你看。」
就這樣,他微微頷首,披上了自己的大衣,轉身離去,投入了自己所掀起的波瀾之中。
遠方,世界在轟然運轉。
只剩下羅素一個人,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漸漸寂靜和空曠的會議室內。許久,無聲的嘆息。
他閉上了眼睛。
直到死寂之中,破裂的聲音聲音響起。
那一雙眼瞳再度睜開時,凌厲的目光看向角落中,毫不掩飾殺意。可碎裂聲傳來的角落里,卻只有一個呆滯的清潔工,正如同感知中一樣。
在那冰冷的凝視中,已經僵硬在原地,難以呼吸。
「不、不是我.」他艱難的辯解。就在他身旁,一個剛剛才從桌子邊緣落下的咖啡杯在地上孤獨的滾動著,殘存的褐色液體在地上留下了一條斷續的軌跡。
羅素彎下腰,撿起了咖啡杯。
凝視著上面的缺口,眼神漸漸狐疑。
許久,抬起手,將咖啡杯丟進了垃圾桶里。
」抱歉,辛苦了。」
他禮貌的致歉之后,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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