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純粹由數據和事象所形成的特殊邊境,暗網的這個稱呼,本身就是相對于明面上的事象矩陣而出現的。
嚴格意義上來說,它物質的部分并不多,甚至占地還不如象牙之塔的三分之一,但實際上,真正的它卻稱得上遍布全境。
由分部在現境、邊境乃至諸多地獄中的訊息通路所構成的龐然大物。
虛無的網絡,實體的線纜,乃至一個個或是隱秘或是光明正大存在的服務器,仿佛陰影一般纏繞在遍布整個全境的網絡之上,甚至,它就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時至今日依舊發揮著關鍵的作用。
早在在計劃最初,暗網就是作為天國在地上的影子而存在的,是連同著天國和整個全境的接口和中樞,就仿佛預埋的水電管線一樣,不可或缺。
甚至一度有過能夠連接白銀之海的權限。
遺憾的是,隨著天國的隕落,一切都截然不同。
多數的連接和通道在動蕩中坍塌,被割裂,形成了一層層復雜又詭異的迷宮,時至今日也有大量癲狂破碎的精魂在其中游蕩。
而正因為肩負著管理這一部分碎片的職責,暗網也在統轄局和存續院的重點監控之中。但同時,又因為它的特殊性質,無法徹底根除。
不僅僅是如此,時代會變化,想要存續,也不得不順應潮流。
暗網本身不受控制的特性導致了它必然會變成諸多陰暗藏身的縫隙,同時,也因為其廣闊的覆蓋領域和便利性,漸漸形成了一個無比龐大的情報中轉空間。
如今的暗網之中,存在著大量不符合現境規定但又必然會存在的陰暗產物,包括臭名昭彰的‘萬孽之集’、無歸者墓地的論壇、邊境獵人們的聯絡中介等等…
最終,在多方的默許之下,形成了一個似乎合法但又絕對不合法的混沌無法地帶。
如此自由。
同時,也就決定了,它不會受到任何外來者的掌控,也不會屈從于新的秩序,不是三賢人點頭說好啊好啊,大家就能愿意。
世道變了。
想要徹底全盤掌控其中的力量,必須徐徐圖之。
或者干脆將這些礙眼的東西盡數舍棄,洗白了重新再來一遍。
但這是老王八操心的事情了。
槐詩根本想都懶得想。
不過,這對于福爾摩斯似乎是個前所未有的利好消息。
絕對沒有任何偵探能夠拒絕這樣如此廣闊開放且迅捷的訊息來源。
仿佛有萬眼萬耳萬手一樣,能夠觸摸和感知一切。
不論是真相還是謊言。
他在第一時間就接受了來自三賢人的邀請,連休養的時間都沒留,當天走馬上任,開始了自己的新工作。
無窮的謎題和數之不盡的復雜線索,工于心計的謊言和隱藏在細節之后的真相…那浩如煙海的工作對于其他人來說,可能是地獄折磨。
但對于他而言,簡直是世上難尋的快樂。
根本連猶豫都沒有猶豫的。
從當天開始就筆直拔升的情報銷售金額和以分鐘為單位已經快要預約到明年的特殊分析服務更是讓kp笑的腿都合不攏了。
快樂啊,真快樂。
快門按的卡擦響。
根本停不下來…
姑且不提的角落里傻笑的kp,槐詩佇立在圖書館的最底層。
曾經第一次見到羅素原本模樣的地方。
仰望著已經截然不同的一切。
已經自稀疏狼狽變成枝繁葉茂的矩陣之中,一道道銀色的光芒如樹展開,而那宛如漫天繁星的事象記錄便是枝條之上的果實。
在創造主仔細小心的調試之下,緩慢的移動位置,更替脈絡,彼此牽引銜接或者是切斷,形成了紛繁復雜的構成。
漸漸完整,彼此呼應。
如此的絢爛。
但是現在,在槐詩的眼睛里,一切卻和曾經的截然不同——就好像透過左眼,能夠看到無以計數的事象流轉變化的模樣。
一個個歷史的切面和觀測者的角度,勾勒出了人世的雛形。
以故事的方式,去述說,去呈現的世界。
如此的龐大。
只是站在這里,便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狂潮,那宏偉的運轉。
而就在之中,是閃耀的靈魂。
——莉莉!
源自虛無的靈魂,否定深淵的奇跡,人世所締造出的精魂自矩陣之中運轉,再度的掌控一切…
“真美啊。”
槐詩輕嘆。
“誰說不是呢?”kp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搭著他的肩膀,笑容狗狗祟祟:“有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啊少年?”
槐詩回頭看過去,愣在原地。
透過那一張古怪的笑容,他看到了莫可名狀的詭異黑暗勾勒成了不定型的詭異姿態…仿佛燃盡癲狂之后去窺視某種神秘之物的殘酷本質,因此而塑造成如此冰冷而猙獰的模樣。
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然后,又把冷氣吐出來了。
哦,差點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kp仿佛察覺到了什么,聽見了某個骰子大成功的音效,表情微變,很快,槐詩所看到的便隱藏在了重重帷幕之后。
“哎呀,真是尷尬…連判定都開掛,這年頭pc真是越來越難搞了啊。”
kp的笑容不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要替我保密哦,你也不想自己偷窺無辜中年人的事情被說出去吧?”
槐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是什么新型的自爆卡車…我看了都覺得辣眼睛好么!
自從有了新的配件之后,槐詩也在不斷的嘗試著自己的新玩具,開發出了不少功能,來自公義的威權,殘缺的神之眼本身就是牧場主的一部分。
即便是對自己的感知有所自信,但槐詩依舊只能自嘆不如。除了堪稱天花板級的靜態視力和動態視力之外,還附帶顯微鏡級的洞察。
而除了物理方面的實力之外,稍微努力仔細去看的話,便能透視偽裝,觀測到靈魂本質的狀況,和洞察對方動手的征兆,
即便是再怎么渺小的源質波動也逃不過槐詩的眼睛。
任何人在他眼前,都跟赤身裸體沒什么區別。
只不過…有人要赤裸的更奔放一些。
就比方說門口的奎師那老頭兒,絲毫不在意他的觀測,甚至你看的越多我越興奮,結果直接把槐詩腦子快看宕機了。
在奎師那的靈魂之中,五光十色不斷的流轉,根本沒有固定的模樣,而且還在毫無規律的變化著自身的狀態,顯化出種種特征又迅速消失。
古老的神話、傳說、故事、怪談、流言不斷的彼此融合交匯再誕生出嶄新的形態。
哪怕只是瞬間,因為太怪了多看了一眼,所觀測的海量訊息,就讓槐詩感覺自己快腦溢血了。
只能說,不愧是奧秘之路,
而黑神的話,根本看不到,因為肉眼所觀看的投影也不過是自己所產生的幻象而已,他根本就不曾存在在自己的面前。
飄忽的倒影中數之不盡的鏡像浮現。
在察覺到槐詩的窺視瞬間,破碎的鏡像中便在冷哼中,盡數變成了槐詩的倒影。
我看我自己。
行吧。
最淡定的屬于副校長,在槐詩的眼中,副校長的身后已經拖曳出了宛如長龍的殘影,數十個殘影存留在過去的時光之中,分別處理著不同的工作,即便是察覺到槐詩的觀測也只是淡定的瞥了他一眼,繼續做事。
真正對槐詩造成傷害的反而是那離譜的工作量。
感覺良心在隱隱作痛。
看來還是修行不夠…
想要接理想國的班,怎么都要修行到老王八那種程度吧?
至于老王八,根本就沒在他跟前出現過。好像早有預料那樣,根本不給他看的機會,這倒是讓槐詩分外的遺憾。
但,即便是自己真的看到了,又怎么能確定那究竟是真實還是謊言呢?
只能說這種套娃玩家實在是太影響其他人游戲體驗了。
運營怎么不ban一下啊!
除此之外,原本牧場主所特有的強觀測者能力因為自身的限制,根本發揮不了作用。而在和自身結合之后,受到了槐詩的影響,似乎又出現了新的變化。
這些復雜的操作槐詩一時半會兒還沒能上手。
只能贊嘆一句,不愧是至福樂土的產品,牧場主親自打造,即插即用,皮實耐造,什么敏感肌都能用,可太方便了。
下次還去薅!
如此,喜滋滋的嘗試著眼睛的新功能,時光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流逝。就在另一段工作結束之后,槐詩再次見到了福爾摩斯。
確切的說,是偵探坐在吸煙區的椅子上,正等著他大駕光臨。
“說起來,現境生活的感覺如何?”
“很不錯。”
福爾摩斯叼著煙斗,眉飛色舞:“比無何有之鄉有樂子很多。”
“可惜了。”槐詩遺憾搖頭,“我原本我還想邀請你在天國譜系工作的。”
福爾摩斯的神情漸漸古怪:“這個的話,還是免了。雖然我因為理想國而成,但我實在是難以融入天國譜系。
況且,我跟領頭老板似乎也很難處理好關系的樣子,大家相性不是很好,不如離得遠一點,免得有什么麻煩。”
“你是說羅素?”
槐詩秒懂,表示贊同:“確實,老王八太不當人了,日子難過,不如你進來先潛伏忍受一段時間,等我上位了之后,立刻清算他,讓他這些年摸了的魚和擺了的爛全都補回來。”
“哈哈哈,那我就期待那一天了。”
福爾摩斯大笑,搖頭:“不過,工作還是免了。我只是單純和他相處不來而已…實話說,他總讓我想起我哥哥。”
“嗯?”
槐詩思索許久,恍然頷首:“你是說邁克羅夫特先生?”
“是啊。”
福爾摩斯叼著煙斗,微微搖頭:“要說相像的話到也未必,但骨子里卻有什么東西是一樣的。
雖然胖到連匹配的椅子都難找,而且懶得出奇,但不論你是什么人,即便是和他關系再好,再怎么融洽…如果你不小心攔了他的路的話,他動手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
他一斗煙抽完之后,敲著煙灰,平靜的回答:“我看不懂他,也不想看懂,這種事情攙和進去只會給自己找麻煩。
好不容易跑出了那個地方,還是先讓我過上幾年的自由養蜂生活吧。”
有一說一,槐詩哪怕當不了純路人,也感覺他說的很有道理。
因為羅素就是這么沒良心,讓槐詩這個當學生的也實在不知道怎么給他美言兩句。
況且,他也從未曾將福爾摩斯當成自己的私有物,一定要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才可以…只是,不論是誰,發現自己無法和福爾摩斯一同工作,恐怕也都會如此遺憾吧?
“放心,如果有需要支援的話,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啊。”
福爾摩斯大笑:“正好我也想嘗試一下安樂椅偵探的感覺呢,二十四小時咨詢熱線為你服務,我的朋友!”
“聽上去真是值得期待。”
槐詩已經開始期待了。
至少下次被攤派上什么麻煩的工作,還可以外包轉外包不是?
“加油吧,槐詩。”
福爾摩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我不怎么喜歡和羅素先生那樣的人打交道,但我覺得,他一定很看重你。”
他說,“比你想象的,還要更加看重你。”
“啊?”
槐詩茫然。
而福爾摩斯,只是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命運之書的位置。
“我不知道為什么他明明清楚你的手中有那個東西而未曾有過任何嘗試和措施,但這對于我所認知的現實而言,實在是有些離奇。”
他直白的說:“或許作為前輩而言或許這是美德,但作為領袖,完全是愚蠢。”
這絕非危言聳聽。
唯名與器,不可假人。
這是全境歷史上已經驗證過了多少次的故事和教訓。
名義的領袖和實質的地位竟然會一分為二,太過于不智和瘋狂。在這種狀況之下,只要雙方稍微發生一點分歧,天國譜系就將陷入分裂的境地。
一個成熟的領袖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隱患存在——
“更重要的是,一個對世界那么冷漠的人,竟然能夠容許自己存在弱點?”
福爾摩斯捏著煙斗,回憶著和羅素之間那短暫的會面,便不由得感慨,“我感覺很不可思議。”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槐詩不解,“因為他是我的老師啊。”
在短暫的沉默中,福爾摩斯陷入呆滯,許久,便再忍不住笑出了聲。
如此自嘲。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邁克羅夫特那家伙每次被自己塞了麻煩事情之后瞪著自己卻無可奈何的樣子一樣。
“是啊。”
他輕嘆著,微笑著。
明明只是這么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