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的結束往往只有一瞬。
可在那之前,卻要用漫長到看不到盡頭的絕望蹂躪作為鋪墊。
當樂章之靈所形成風暴之中,九座裝甲巨人籠罩在火焰里,一步步上前時,贊頌者的表情便已經開始抽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可腳下,百足千眼的兇獸卻沒有曾理會他的命令,并未曾后退。
實際上,在悲傷之索的束縛之下它早已經動彈不得,只能驚恐的痙攣著,看著鐵光向著自己的面孔一點點靠攏。
幾個鑄鐵軍團的軍士們舉起了手中的狼首巨錘和燃燒之斧,動作忽然停滯一瞬,彼此看了一眼,想到了槐詩的命令之后,便放下了武器。
然后…從腿部的彈射鞘中拔出了一把小刀來。
隨著百丈之軀蹲坐,指甲蓋那么大的刀鋒便對準了兇獸劇烈痙攣的面孔,緩緩靠攏。
就在后方,百臂枯骨怒吼著,縫隙之中的粘稠血水噴出,引導著海量的行尸發起反攻,可當超巨型火焰噴射的背囊中,便有響起金屬燃料涌動的沉悶回音響起。
一切都迅速葬送在沖天而起的火光里。
枯骨震怒,渾身上下的顱骨中射出了不知道怨毒而惡毒的詛咒射線,足以令一整個城市為之凋零的詛咒和死毒,向著近在咫尺的晶格17飛出。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晶格17茫然的低頭,看著儀表盤上忽然爆滿到快要溢出的油表。
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只是下意識的動了一下,源質讀取系統忠實的再現了他的動作,百米余高的巨人猛然揮手,給了呆滯的枯骨一個大嘴巴子。
連帶著它畸形的下頜骨都一塊扇了下來!
無數骨粉和碎片簌簌落下。
然后,又是一耳光。
直接把頭打掉——
宛如樓宇一般的殘缺顱骨像是高爾夫球一樣從脖子上飛出,砸落在征戰天使的陣列之中,翻滾碾壓,留下一道宛如番茄醬漬染出來的劃痕。
而就在另一邊,華服之下臃腫婦人呆滯的看著這一切,再度,抽搐著,發出一聲慘叫。
面無表情的裝甲巨人抬手拍下。
足以熄滅一切靈魂之火,令理智之物陷入癲狂的嘶鳴無法阻擋這勢若雷霆的一擊,甚至,映襯的那漿果破裂的聲音都悅耳了些許。
當鋼鐵巨手緩緩抬起時候,留在地上的只剩下了幾塊破衣服的碎片和一團蠕動的血肉,一只遍布血絲的猙獰眼瞳從上面浮現,睜開,迅速的復原。
巨人微微愕然,手掌再度拍下。
吧唧!
當手掌抬起的時候,被抹平的肉醬就再次蠕動,反而越發的眾多。
這一次,巨人好像放棄了那些毫無作用的攻擊,緩緩直起身來,向著身旁的戰友招了招手。
于是,一個云中君和兩個大司命湊過來,低頭俯瞰著顫抖的肉醬,最后,緩緩的抬起了數十噸重的腳掌。
踐踏!
“住手!給我住手——你們這幫瘋子,究竟在做什么!”
贊頌者的眼角崩裂,如喪考妣的尖叫:“我的杰作!我的杰作!那可是尋遍地獄也難以得到的藝術品,快住手!”
可這一次,不論他怎么催動樂章,那些龐大的活化樂器,竟然都無法再發出聲音。在樂器的表面,永恒苦痛和猙獰的人面們不斷的顫抖著,就在那個年輕人的凝視之下,顫抖著,在悲鳴中,浮現裂隙。
破壞!
不論他再怎么傾盡源質去供應,去指揮,他的樂章都在迅速的遲滯和衰亡,曾經的他深深以自己的活化樂章為傲,可當現在,幾乎無窮的恐懼順著樂章的連接涌入他的靈魂時,他已經開始后悔為何要讓這些音符如此的靈動…
而更令他絕望的,不是杰作被破壞,而是,此刻在他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原本席卷了天地、充斥了空氣,甚至足以抽走一切靈魂、將整個邊境都化為廢墟的風暴,現在卻已經坍縮成了一團。
好像多少年沒洗過的爛棉花一樣,在地上蠕動。
馴服的,拜倒在槐詩的腳下。
絲絲縷縷的云氣纏繞在槐詩的指尖,宛如忠犬一般,舔舐著那個年輕人的掌心,不知羞恥的獻媚。
感受著其中那宛如要吞沒整個世界的暴虐氣魄,槐詩驚奇的抬頭,望向贊頌者,發自內心的獻上夸獎:
“你的杰作真不錯啊…”
然后,當他的五指微微收縮時,便有鋼鐵心臟的幻影浮現,微微的跳動著,瞬間,將整個風暴都吸入其中。
化為無窮漆黑血液中的一滴。
現在,它是我的了——
不等贊頌者說話,緊接著響起的,便是刺耳到令無數耳膜為之破碎的痛苦哀鳴。
那是巨獸在慘叫。
一張張抽搐的面孔從它分裂的眼球里不斷的鉆出來,此起彼伏的掀起了痛苦的交響,而畸形又龐大的身軀在劇烈的痙攣著。
當無數毛發被烈火所點燃之后,龐大的身軀在鎖鏈的拉扯之下緊繃,固定,崩裂傷痕…
兇獸怒吼著,數十張大口張開,狂暴的撕咬著一切近在咫尺的鋼鐵巨人,可是卻只能在厚重的裝甲上留下一道道牙印。
緊接著,被撕裂的下顎都徹底脫臼。
只剩下慘烈的嘶鳴,就在鎖鏈的拉扯和撕裂之下,那些猙獰的肢體漸漸的變形,緊繃,撕裂開一道小口,粘稠的血漿噴出,再然后,隨著骨骼斷裂的聲音,嘶鳴聲再度拔高了一個臺階。
頭顱、尾巴、脊椎、內臟…
當慘烈的哀嚎抵達至最高潮的瞬間,那些東西無分先后的向自己的主人做完了道別,在來自槐詩的‘羈絆’中,脫離了殘軀…
——車裂!
當那些斷裂的肢體和鮮血一起飛上了天空,化為暴雨落下時,就將顫栗的贊頌者吞沒,惡臭之中,他只看到百臂枯骨在蹂躪中分崩離析的最后遺容。
死寂,漫長的死寂。
呆滯的贊頌者看著槐詩,許久,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
似乎想要說什么。
可緊接著,就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拉扯著他的腳腕。
在他腳下,伴隨著粘稠的啪嗒聲,殘缺的臃腫婦人爬行而來,艱難的拉扯著他的褲腳,祈求著主人的庇佑。
然后,陰影將他們吞沒了。
可在贊頌者的背后,一個、兩個、三個…九個巨大的黑影悄無聲息的浮現,染血的鋼鐵面目似是微笑,無聲的俯瞰。
足以令怪物們為之顫栗、令地獄都忍不住發出痛斥的蹂躪,才剛剛開始。
那不斷響起的凄厲慘叫中,殘酷的背影便籠罩了贊頌者的蒼白面孔。
“不要再打了,嗚嗚,不要再打了…”
伴隨著無力又卑微的祈求,鋼鐵巨人們的動作不停,反而越發的興奮和殘忍了起來。
踐踏,焚燒,刀劈,旋轉跳躍不停歇。
一點點的,將最后的東西也徹底碾碎。
直到最后,血泊之中最后的樂章之靈無聲潰散,贊頌者的眼瞳只剩下一片空洞,再無任何神采。
而一張沉重又華貴的椅子,便狗頭大主教阿花、阿青和風吟的奮力拖曳之下,停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一張鮮紅的毯子展開,蓋住了地上的鮮血。
在信徒們的諂媚恭請之中,槐詩不緊不慢的走來,坐在了椅子上,翹起腿,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才看向瑟瑟發抖的贊頌者。
微笑著端詳。
就在鋼鐵巨人和無數狗頭天使的猙獰視線中,贊頌者甚至不敢出聲,當失去了所有的依仗之后,已經被絕望和恐懼所吞沒。
腦中一片空空蕩蕩。
只是,本能的顫抖。
“別怕,老兄,我們不是壞人,一定是你誤會了。”
槐詩溫柔的安撫道:“眾所周知,我們天國譜系是王者之師,是正義之師,是來為窮苦受累的歸凈之民們送自由、送民主的,怎么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呢,對不對?哦,那個琴凳不錯,搬走,回頭擺在我琴房…”
后半句話是對已經開始帶隊搜刮戰利品的狗頭大主教風吟說的,毛分五色的狗頭主教聞言,頓時越發的興奮,甩著舌頭,瘋狂點頭。
然后,扛著槐詩欽點的琴凳就走。
后面還跟著一列長長的隊伍…
贊頌者眼瞳里剛剛升起的那一點亮光,漸漸暗淡下去。可當槐詩似笑非笑的視線再度看過來時,便不由自主的擠出了討好的笑容。
想要說話。
可緊接著,就聽見槐詩的夸獎:“衣服不錯啊。”
他愣住了。
低下頭,看向身上由大天使·謙卑,親手為自己打造的遺物——悼亡禮服,囁嚅的嘴唇開啟,正想要說什么。但槐詩身后,不知道多少狗頭天使便怒目睜圓,手里的刀槍劍戟抬起,爍爍寒光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孔。
“送、送你!”
他嘶啞的尖叫,迅速無比將那一件嵌入無窮樂章神髓經過百年神性祝福的禮服扒下來,雙手捧起,送到了槐詩的面前。
槐詩也愣住了。
那年輕人愕然的看著贊頌者的樣子,眉頭微皺,似是不快:“老鄉,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是貪你衣服的人么!”
但是,那視線,卻無意的看向了他腰間。
——那一柄猩紅結晶所雕琢而成的指揮棒·哀鳴之杖!
贊頌者臉上瞬間涌現出羞憤的血色,張口想要痛斥,可看著那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時,不由自主的僵硬住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擅自行動了起來,將指揮棒也拔下來,放在了衣服上。
可槐詩,卻依舊沒有動。
只是低頭看著他抬起的雙手,仿佛對這行賄的丑態難以接受一般,許久,才吧嗒了一下嘴,輕聲感慨:“還戴戒指吶,至福樂土還挺講究…”
贊頌者的手臂顫抖著。
手背上,震怒的青筋崩起,可很快,又再度消散。
到最后,麻木的將那些由無數靈魂中的精萃所形成的咒石之戒摘下來,放在了悼亡禮服的上面。
繽紛的光芒閃爍著,照亮了他心中落下的眼淚。
最后,不舍的看了這些寶物一眼,贊頌者的笑容抽搐著,將它們推到了槐詩的眼前。
“啊這…”
槐詩搖頭,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你瞧瞧,這也太不像話了…您一句話都不說,我就這么白拿,太不好意思了啊。”
贊頌者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他抬起手,指著槐詩,在無窮的怒火之下,不由自主的想要痛斥,可到最后,扭曲的神情,竟然奇異的變成了比哭都要難看的笑容。
“請…請您…笑納…”
后面的聲音已經扭曲,像是哭嚎一樣走調了。
“哎,老兄,你這就太過分了啊。”
槐詩無可奈何,在盛情之下,終究是沒有辦法,值得嘆息著接過:“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啊,下不為例,下不為——”
說著,他拔了一下,沒拔出來。
再拔,還沒拔出來。
“嗯?”
他疑惑著看向贊頌者,直到他顫抖的手指緩緩松開。
就這樣,目送著,視若性命的寶物,落入了槐詩的手中。緊接著,便有漆黑的火焰從那一只手掌中升起,瞬間吞沒了一切。
粘稠如液體的黑暗里,不斷傳來讓贊頌者心如刀割的破碎聲音。
悼亡禮服、哀鳴之杖、咒石指環,一個個的消失在他的感應之中。
到最后,當天闕的焰光和歸墟的黑暗消散,贊頌者的寶物已經再也不見。
只剩下了一襲無數銀白絲線編織而成的長袍,宛如光芒鑄就一般,輕盈而飄逸。就在前胸和后背上,理想國的徽章緩緩浮現。
如此,輕描淡寫的完成了重鑄。
“沒想到,竟然白賺了一件演出服…不好意思,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槐詩披上了新衣服,捏出一面落地鏡,開始對著鏡子擺出POSE,搔首弄姿,好一會兒之后才想起來旁邊有個人,重新看過來。
笑容越發的熱情洋溢起來。
“沒想到啊,老兄,你竟然幫我這么大一個忙…那我也幫你做件小事,怎么樣?”
贊頌者愣在原地,看著那漸漸靠攏的笑容,眼瞳不由自主的顫抖。
仿佛,已經被笑容之后所溢出的黑暗所吞沒。
當他終于驚覺,想要后退時候,便有數十個狗頭天使猛然撲上來,將他死死的按住了,不容許他抗拒和掙扎。
最后,強行將他的面孔扳起,扒開眼睛。
就在他面前,歸墟中的漆黑如蛇一般從槐詩的指縫中鉆出,涌動,纏繞在他的面孔上。
那一瞬間,隨著槐詩的微笑,他聽見黑暗里傳來的聲音。
仿佛來自深淵最深處的呢喃。
“——你聽說過,巴哈姆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