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之上,遠方驟然響起雷鳴。
無數隆起的土丘被飛雪覆蓋著,像是猛獸的牙床一樣,將縈繞在絢爛虹光下的城堡拱衛在其中。
而冰雪覆蓋的大地之下,無數宛如樹根一般的組織自城堡的底端擴散開來,來自黃金黎明的煉金矩陣在緩慢的生長著,一寸寸的籠罩這一片土地。
修正深度,改變天象,再塑乾坤。
將這死寂的雪原再造,一點點的…拖向地獄之中。
那些自地面上生長而出的鋒銳冰晶里,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個幽暗的投影,伴隨著災厄的凝聚,來自地獄的大群如同植物一般,從數不盡的冰床中醞釀著,偶爾有早熟的個體會忽然隔著冰層,睜開血紅的眼睛。
看向這個世界。
然后,就會發現…琥珀色的‘世界’也在低頭看著它。
甚至,還眨了一下。
豎瞳里浮現好奇。
緊接著,龐大的巨掌隔著厚厚的冰霜輕柔的按下,鋒銳的爪子如刀刃那樣彈出,深深的嵌入了冰層里,切裂,揉碎了。
最后,抬起爪子來,舔了兩口上面殘留的番茄醬。
呸了一聲之后,那龐然大物便興致缺缺的收回了視線,繼續搖著尾巴,甩著舌頭,暢快的馳騁在冰雪中。
向著遠方…
虹光籠罩的城堡內,層層秘儀的矩陣之間,驟然有一個消瘦的身影浮現。
“偉特先生?”
在秘儀的拱衛中,煉金術師抬起眼瞳:“難得看到您如此匆忙啊,是有什么命令么?”
愛德華·偉特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季先生,很遺憾帶來了壞消息——此處放棄,所有人都必須盡快撤離,我會協助你們的。”
“什么?”
季山孤微微一愣,眉頭皺起:“尸鬼囊泡才剛剛種植完成,現在就要撤離?”
“有敵人沖著來了。”愛德華嘆息:“我們需要爭取更多的時間,調動周邊的力量。在這之前,必須避免無謂的損失。”
“誰?”
季山孤心思電轉,腦中浮現出了周邊的地圖和勢力劃分,難以置信:“六重羅生門防線都沒有頂住?
難道羅馬的速度這么快?”
“不是羅馬。”
在短暫的停頓之后,不知是幻覺還是如何,愛德華露出了某種…仿佛吃了屎一樣的表情。
他說:“是槐詩。”
一時間,不止是季山孤,從外層趕到的多普勒都為之愕然。
受限于閉塞的環境,他們無從對外界的變化隨時關注,但上一次收到消息的時候,還是亞雷斯塔直接動用了外道王去對如今天國譜系的后起之秀進行打壓。
可沒想到,外道王都是鎩羽而歸了么?
“請稍等。”
季山孤毫不猶豫的點頭,指揮著自己的人造人開始收拾所有的實驗資料和矩陣的數據,以及重要的儀器。
作為天國隕落之后新晉的內陣成員,他在凝固之后短短十數年就已經抵達了冠戴者的位階,被賜予‘深淵之嬰’的殊榮,有望百年之內晉升第三陣,成為統治者。
不過,這并不意味他就會無腦亂來,也根本不可能膨脹到天不怕地不怕。
身為煉金術師,他可沒有和如今天國譜系的災厄之劍去掰手腕的想法。
跑路不丟人,頭鐵被砍死才是。死在他手下面的大宗師都有兩個了,也不缺自己這么一個添頭。
在短短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之內,所有的散步在周圍的遺物和重要的秘儀核心就已經被收入了囊中。
將周圍的大群棄之不顧之后,季山孤和多普勒等凝固者都已經匯聚在落滿飛雪的中庭之中。
在愛德華手中,卡牌的輝光再度浮現。
但是卻同絕大多數事象煉金術截然不同——在深入地獄之后,昔日的天國成員們,已經挖掘探索出了和理想國截然不同的運用方式。
伴隨著事象精髓的匯聚,在他掌心之上,便有灰色的卡牌浮現。
紅衣的男子手握著雙頭的權杖,冠帶著代表著無限的徽記,正向著眼前的見證者們展示神跡。
而伴隨著卡面的反轉,在他的背后,卻隱隱有一只猴子的輪廓浮現,暗示這神跡之后所隱藏的秘密,和這不為人所知的騙局。
塔羅牌——魔術師!
神秘、機巧乃至巧思和狡詐…種種意味涌動著,到最后,凝固的神性化為了莊嚴的投影。
手握著雙蛇糾纏的水銀之杖,腳踏飛靴,赫爾墨斯的神力在秘儀的呼喚中降下,轉瞬間,自從層層暴風雪中開辟出了一條筆直的通路。
在那閃耀著虹光的道路盡頭,遙遠的遺世獨立之處已經近在咫尺!
踏上那道路的瞬間,幾人的身影便驟然消失在庭院中,化為流光飛向遠方。
可就在那一刻,漫天的飛雪陡然一滯。
陰郁的氣息從灰黑色的天幕之上驟然壓下,如有實質的冰冷氣息化為鐵鉗,竟然令魔術師的傳送為之一滯。
緊接著,穹廬劇震。
天鼓迸發,浩蕩的雷鳴擴散,令天地為之動搖。
灼痛每一雙眼瞳的萬丈電光便已經從云層斬落,瞬間,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向著虹光之路劈下。
暴虐之光擴散,魔術師的幻影在瞬間消散。
幾人的身影從虛空中被狼狽的擠出,然后,才看到了那個擋在他們正前方的身影。
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
“你們要去哪?”
應芳州抬起眼瞳,冷眼瞥著眼前的仇敵,懷中,恨水之槍鏗鏘而鳴。
在那一只手掌的握持之下,槍鋒自地上橫過,劃出了一條筆直的界限,從視線的盡頭,延伸到了另一頭。
宛如無形的鐵壁拔地而起那樣。
“我們之間的仗還沒有開始打呢。”
他平靜的命令:
“——所以,你們得回去。”
愛德華皺眉,手中的塔羅牌投影再度浮現,揚聲質問:“應芳州,你以——”
話音未落,耀眼的電光便筆直的向前。
撼動魂魄的雷鳴擴散,將空氣撕裂,蹂躪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而云中君的雷槍,已經撲面而至。
“或者,干脆一點…”
應芳州咧嘴,在仇敵耳邊低語:“死在這里!”
那一瞬間,愛德華只來得及翻手,捧出了一盞金杯,拋向了眼前的雷光,漫天的雷光化為瀑布,灌入其中,卻看不見溢出,其中仿佛深不見底。
緊接著,寶劍一般的輪廓從他的手中浮現,儼然是剛剛耀眼的雷霆所鑄就,向著應芳州拋出,可是卻只惹來了一聲嗤笑。
雷霆盡數轟擊在了應芳州的身上,只是令絲毫無法造成任何的損傷,緊接著,經過三度純化的雷光便已經從槍刃之上浮現,刺出!
在那一槍之下,愛德華毫無抵抗之力的蒸發為了飛灰。
可剛剛所爭取到的一瞬間,已經讓他有所預備。很快,他的身體再度從遠方浮現重組,可手中涌動的塔羅牌卻已經少了一張。
只是一個照面,就折損了愚者。
他的神情陰沉起來:“你以為誰都會讓著你么,老東西,不要太放肆!”
“那就來殺了我啊。”
應芳州拖曳著雷霆之槍,步步踏前,毫不在意,那籠罩在層層電光之中的身軀已經肉眼難以窺見。
可那一張面孔上的獰笑,卻如此清晰:“讓我看看,你們這幫廢物…從地獄里漲了多少本事!”
彈指間,漫天雷霆灑下,云中君已經化為無窮盡的殘影,向著愛德華沖出。
隱者、節制和星辰的輝光接連不斷的浮現,此刻雪原之上的世界好像驟然顛倒,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離奇的失重感。
萬物彼此分離,而愛德華的身影在一瞬消失無蹤,再度出現時,燦爛燃燒的光焰已經從他的周身噴薄而出!
凝固者和云中君之間的斗爭在這瞬間開始。
恐怖的余波席卷,再無其他人的容身之所。
可在那之前,便有瑰麗的閃光籠罩著其余的人,裹著他們再度飛回了城堡之中。
死寂里,眾人面面相覷。
剛剛哪怕只是短短的瞬間,來自云中君的殺意卻如刀一樣,深深的刺入了他們的靈魂,令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為之顫栗。
那幾乎凝結成實質的仇恨和猙獰…
“究竟哪邊才是凝固者啊。”
季山孤捂住臉,在抽搐的指縫間,冷汗無聲的流下。
不止是驚恐與云中君的破壞,而是來自于矩陣的反饋…那城堡之外,風雪中漸漸浮現的猙獰輪廓。
大地在轟鳴。
自龐然大物的踐踏之下。
莊嚴的光輪自層層的風雪之中亮起,浩蕩的圣歌奏響在這凍結的天地之間。
敵人,已經近在咫尺!
在那一瞬間,凝固者們互相看了一眼,神情中浮現出了來自地獄的兇狠和戾氣。
絕沒有可能坐以待斃——
“喚醒巨象!”
季山孤握緊拳頭,從喉嚨里擠出聲音:“他們想要戰爭…那就給他們戰爭!”
矩陣轟鳴,熔爐之中所締造的災厄咆哮著。
自風雪之中凝聚成型。
“不是說好了大家一起下本的么?”
貝希摩斯的頭頂,槐詩眺望著遠方云層中不斷落下的云層,無奈的嘆氣:“你怎么就一個人先上去開怪了?”
抱怨歸抱怨,但他哪里還能不了解應芳州。
看到黃金黎明要從自己眼睛前面跑路,他能坐得住才有鬼呢!
此刻,那風雪中的城堡已經近在咫尺。
在聳動的雪地之下,一只只尸鬼破開了囊泡,迅速的鉆出,饑渴的嘶鳴著,在號角聲的命令下,匯聚為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潮水,向著襲擊者涌動而來。
而就在巨獸之上。
槐詩吹了聲口哨,抬起手,拍了拍破狗的腦袋。
“來,給他們整個活兒!”
巨獸不滿的晃了一下腦袋,甩不掉這個煩人的家伙,便翻了個白眼。
然后…
貝希摩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