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年來,劍圣縱橫東瀛從無敵手,這樣的力量稱得上最強么?可為何還會有一個夷人將軍橫壓一世?
將軍那么強,不照樣還是被美洲譜系囚禁在這一片島國之上么?
美洲譜系強么?
通過金融和經濟操控了三分之一的邊境,壟斷了無數地獄開發,誠然是尋常無法企及的龐然大物,可六大譜系,美洲最弱,這卻是公認的。
那么最強的譜系是哪個?羅馬?埃及?東夏?東夏最強的符殘光難道便能夠為所欲為嗎?上面照樣還有兵主存在。
但兵主不還是要受命于玄鳥么?
東夏譜系的力量如此龐大,可本質卻是東夏的延伸,那么東夏便是最強么?可它只是五常之一。
五常如此龐大的力量,依舊無法維護這個世界的運轉,還需要天文會的彌合和調動。三大封鎖的壓制之下,維護現境運轉如常。
可天文會照樣有理想國的隕落,統轄局無法改變自身日漸臃腫,而存續院也在日復一日的忍受歪曲度上漲的壓力,抽絲剝繭、夜以繼日的進行修正。
而黃金黎明,至今仍舊在地獄里擴張勢力。
更不要提地獄深處那些靜寂區中的存在,乃至足以顛覆現境的毀滅要素…
如果要將能造就死亡的力量稱為最強的話,那么最強的力量就在地獄里。
可那樣的力量對于現境有價值么?
執著于力量本身,從來沒有意義,所能得到的不過只是一串不斷膨脹的乏味數字。
力量是有價值的,可真正重要的是運用這一份力量的目的。否則的話,升華者又和一個死期定存的銀行賬戶又有什么區別?
“在過去的時候,從每一個劍術道場里畢業的弟子,都會勤修武士之道和圣人詩書,可歸根結底,都不過是為了培養出更加忠誠的下屬和走狗而已。”
劍圣淡淡的說道:“弟子們謀求力量,也是為了尋找進身之階,成為武士,而公卿們也得到了忠實可靠的下屬…拋去道德,以利益的角度來看,大抵都是如此的。
也正因如此,才會背上‘以武犯法’的惡名。
武士必須是工具,武士是刀劍,武士是走狗…如此的說法不知道流傳的多么廣泛,甚至有不少人自己都這么認為。
哪怕工具也會有自己的渴求,哪怕是刀劍也會有自己的思想。”
“我衷心的期望,你們能夠有所不同。”
劍圣說:“時代變了,各位,你們還有選擇的余地。”
這么說的時候,他絲毫不掩飾自己身上垂垂老矣的滄桑和衰敗,可眼眸卻變得越發銳利,像是要將自己的話語刻入弟子們的靈魂里。
你們還有選擇。
倘若不想變成空有武力的工具,那么,就必須做出選擇才可以!
“今天我邀請來的幾位客人,想必大家都已經有所了解。”
寂靜之中,上泉緩緩的告訴他們,“在這里的,有的人來自鹿鳴館,代表著瀛洲的至上大權;有人來自天文會,代表現境不容忤逆的秩序;有人來自邊境,無拘無束,逍遙自在;也有無歸者之墓的客人,在地獄之中說一不二,奠定了自己的權威…
倘若這一片土地上還有什么東西稱得上具備最強力量的話,毫無疑問正是他們所代表的東西。
他們都是遠勝于我這個老朽的人,他們所建樹、所創造的成果,也遠勝于我——你們所欲求的東西,盡可從他們的道路之上尋求。”
“今日是你們最后一課,劍術你們都已經入門,我這個當老師的沒有再指點的必要,短短的時間,也沒有什么秘傳能夠交給你們。
所以,只能幫你們推開未來的門。”
上泉劍圣抬起眼眸,凝視著這群畢業的弟子們:“現在,你們已經有了能夠成就力量的東西。
往后的路,就需要你們自己走了。
由你們決定,將自己的力量運用于何方——”
如此,滿懷著期待和希望,他輕聲教導:“胡作非為也罷,秉持正道也沒有關系…只希望你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都能有所滿足,有所領悟。”
上泉說,“這就是我作為你們的老師,對你們所抱有的唯一期望了。”
肅然的寂靜里,所有的弟子緩緩起身,向著眼前的老人大禮參拜。
向著老師獻上了純粹的感激。
這便是劍圣最后的授業。
指引未來之路…
在席間,槐詩自嘲的搖頭。
沒想到劍圣送自己請帖,竟然為了拉他出來做教學案例。
同時,見證了來自劍圣的誠意——往后倘若有道場的弟子來到丹波內圈尋求職位的話,難道自己還能夠不考慮一下?
除了自己之外,瀛洲統轄局的人,鹿鳴館的人,天狗山的人,無歸者之墓的人,乃至其他企業巨閥的代理…
這一波啊,是直接大型人才招募市場了。
老師牽頭賣面子,幫你們搞了高端聚會,讓你們見識一下大佬們。
識相一點的,這幫獲得免許資質從道場畢業的弟子們等宴會過了之后,恐怕就直接開始抱大腿遞簡歷了。
順帶還壓制一波好勇斗狠的浮躁風氣,憑借自己的權威,強行讓弟子們在慘烈的現實面前有所沉淀。
——你有力量算個屁,三大封鎖面前,你又算老幾?
一石數鳥。
這操作好像在哪兒見到過?
可就在他喝茶感慨的時候,卻聽見了劍圣的聲音。
“對了,左邊這位槐詩先生,想必大家都已經見過了。”
在談笑之中,劍圣隨意的說道:“從明天開始,他將擔任道場副館長一職,你們要敬愛他,就像是敬愛我一樣。”
啥玩意兒?
槐詩努力的克制著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標志性的傻樣。
不解的看向了劍圣。
你這是嘛意思啊?
劍圣也在看著他,微微一笑,好像彼此之間早有默契一樣,可他們有個屁的默契,今天不過是第一次見面而已。
忽然間,他耳邊卻響起羅老之前對自己說的話。
“你就只要坐著就好,聽著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著禮物走人,說不定人家還要直接把你送到門口,歡迎你下次再來呢…”
所以,就特么在這兒等著我么!
好好的在旁邊喝酒吃瓜,結果安排兩個字從天而降,一頓飯沒吃完,自己怎么就成了道場的股東了?
可別是個用來背鍋的法人代表哦!
結果不等他提出異議,下面就一陣擾動,好像有人怒而拍桌,起身想要說話,槐詩頓時眉飛色舞,眼神充滿了鼓勵和期待。
快鬧啊,大兄弟,鬧大一點,給這老東西一點顏色看看!
結果,上泉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那個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就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臉色蒼白,跌坐在了地上,說不出話來。
令槐詩分外的惱怒。
怎么是這樣一個鐵廢物!
你起碼說個不字兒,我也要發揮啊!
結果,無視下面師范和弟子們震驚的樣子,上泉劍圣繼續說道:“還有,右邊的這位大天狗,從明天開始起,也將擔任道場的副館長,你們要尊崇他,就如同尊崇我。”
有了前面一次唐突的任職宣布之后,這一次,下面的反應似乎要小了一些。
畢竟是大天狗,成名數百年的老牌升華者,天狗山說一不二的主宰,如此高貴的身份,擔任道場的副館長也并不算辱沒門楣。
可往日道場的運轉,從來都是劍圣一言而決,如今為何又貿然引入了丹波和天狗山一近一遠兩個勢力?
就在這劇烈的變化之中,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安和荒謬的意味——難道最近流傳在高層之間的那個傳言是真的?
“就如同大家所想的那樣,我已經老了,精力不濟,近一段時間也感覺到了疲乏和衰弱,恐怕沒有精力在主持道場的運行了。”
那個看上去精神抖擻的老人平靜的宣布:“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為了保護前代上皇,已經戰死在地獄中。幼子不幸夭折,未能成年。在女兒遠嫁之后,只有二兒子陪伴在身邊…”
一言既出,下面剛剛那個臉色蒼白的異議者頓時一愣,旋即浮現出狂喜的神色。
“直幸,你出來吧。”
劍圣說,“到我面前來。”
于是,中年人興奮的起身,努力的擠出莊重的神色,邁著沉穩的步伐上前,跪在了老人的面前。
“父親大人!”
“你我父子之間,不必再多說什么。”老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經長大了,直幸,也應該有自己的成就了。”
他停頓了一下,說:“從今往后,便由你代替我,出任上皇的劍術指導,為瀛洲效力吧。”
上泉直幸喜笑顏開,正準備點頭,緊接著卻愣住了。
呆滯在原地。
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死寂突如其來,所有人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沒想到劍圣竟然如此唐突的將自己的僅存的繼承者丟出去,遠離了道場的基業!
誠然出任上皇的劍術指導十分的光榮,可這一份職位除了清貴的聲名之外,卻幾乎一無所有。
難道上皇真的要學劍術么?
別開玩笑了,現在上皇的身體跑個馬拉松都夠嗆,還不如找個廣播體操老師帶著他鍛煉身體呢。
一個劍術指導的頭銜?和吉祥物有什么區別?
這是近乎放逐一般的命令!
“怎么?你不同意么?”上泉凝視著自己僅存的兒子:“直幸,你要違背我的命令么?”
“兒子…不敢。”
直幸終究低下了頭,呆滯的應承,卻忍不住淚流滿面。
“只是,請容我留下來,陪伴父親,盡孝一段時間…”
“明天就去。”
上泉決然的下令,“你能聽從我的吩咐,就是對我這個父親最好的孝順了。”
道場不是這個志大才疏的兒子能夠染指的東西。
只有狠心的放逐,才是保全他的性命和其他人心血的唯一方法。越是果斷,越是不容回轉,才越是對他的愛護。
老老實實的,去當一個人畜無害的吉祥物吧。
這是見慣了無數人的生死之后,作為父親,劍圣所作出的抉擇。
就這樣,靜靜的凝視著自己兒子的身影踉蹌離去。
在最后,宣布了最終的任命。
“從下個月開始,道場的事物,將由老朽長子的女兒,也就是老朽的孫女‘上泉遙香’代為管理。
還請各位能夠多多關照她,老朽也會從旁引導,不令她行差踏錯。”
說著,老人抬起眼睛:“遙香,過來見見客人們吧,從今以后,就是你來代替我招待大家了。”
“是,祖父大人。”
垂簾之后,端莊嚴肅的少女緩緩走出,順著老人的引導,跪坐在了他的身邊。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
直到現在,槐詩才終于反應過來。
這才是今晚劍圣大費周章所想要得到的結果——在所有成員和各方的見證之下,道場的新舊交接!
可為什么…卻有一種交代后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