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鱗片刮擦的尖銳聲音,回蕩在黑暗里。
槐詩的腳步一滯,感受到在黑暗中迅速孕育的某個東西…有什么東西,在迅速的成長,超出自己的掌控。
此刻地龍眾的密室之中,所有匯聚而來的忍者們都委頓的坐在地上,身受重創。
“咬緊牙關——”
蒼老的子發出聲音。
面目之上,兩個流血的漆黑凹陷抬起,好像在端詳著面前的寅那樣。
他說:“別怕。”
一手握著刀鋒,另一只手抓住寅的手腕,手起刀落,一條手臂便落在了地上,旋即,被匍匐在地上的魁梧巨漢所吞吃。
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響徹在黑暗里。
那是‘巳’。
代表著十二天干之中‘蛇’的忍者,在張口,吞吃著同僚們的肢體。
小小的手臂被遍布獠牙的巨口輕而易舉的嚼碎,吞吃,然后毫不科學的…他的身體竟然有增長了數十公分。
皮膚上,蛇鱗的紋路已經顯眼到凸起,裂開了薄薄的皮膚之后,柔軟的角質層從肌理之間穿出,暴露在空氣里,就迅速堅硬,從蒼白變作灰黑。
子的雙眼、寅的手、午的雙腳、未的肝臟…
越是吞吃,體型就越是龐大,而力量越是膨脹,屬于人的意志和靈魂就越是稀薄…在驟然之間,巳不動了,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皮膚之下的肌體扭動著,驟然間,從頭頂的縫隙中蛻皮而出,已經化作了猙獰的大蛇,高亢的縱聲嘶鳴。
那一層薄薄的人皮好像聯通著深不見底的洞穴那樣,蜿蜒而出的大蛇爬出了十幾米之后依舊看不見盡頭…
那已經再不是巳了。
充其量,巳所提供的,不過是一具軀殼,從其中誕生和萌發而出的,乃是早已經墮入地獄之中的神性,隕落的河川之主…
化龍之術。
原本是這樣的沒錯。原本所顯化的,應該是由辰所變換的高貴龍神。
可當天下無龍之后,曾經地上的龍眾便淪落到地獄,曾經最強的辰跌為最弱,只能由巳來代替,行駛這一份犧牲和職責。
現在,地獄大蛇已經應召而來!
吞吐著猩紅的蛇信,大蛇俯瞰著面前的子,用巳的聲音肅冷質問:“敵在何處?”
“大概,就在你身后吧。”
死寂的密室里,傳來了一個不屬于此處的聲音。
沸騰的黑暗里,有一個纖細的人影緩緩升起,手握著染紅的鋒刃,露出微笑。
遠勝于大蛇的災厄氣息從那一雙漆黑的眼眸之中浮現,深淵的鐘愛和加持降臨在此處,可是卻沒有眷顧與自己所養育出的怪物,而是站在了敵對的那一方。
埋骨圣所之中,腐夢遺骸的怨毒氣息擴散。就在長筒手套之下,機械化的右臂微微展開,熔爐點燃,來自統治者的賜福之火無聲燃燒。
就這樣,自上而下的俯瞰著闖入面前的大蛇。
槐詩微笑著問,“找我,有事兒么?”
抱歉,打擾了,告辭。
如果有手的話,大蛇如今一定會雙手抱拳。
那一雙巨大的豎瞳在瞬間幾乎收縮成一點,吞吐的蛇信幾乎繃成了筆直。
緊接著,蜿蜒著從人皮裂隙中游曳出的巨大身軀忽然停頓,然后開始以雙倍的速度向來的地方收縮,后退。
毫無任何猶豫。
倒車入庫!
現境太危險了,我還是趕快回地獄吧!
不惜違抗了秘儀和軍團契約,準備付出三倍的代價返回,哪怕要倒退回兩個周期之前也在所不惜。
“這就走了?何必呢,來都來了。”
好客的懷紙小姐挽留道:“起碼吃頓飯再走吧。”
在她身后升起的滾滾黑暗之中,無數興奮的猩紅眼瞳浮現,鐵光重疊在一處,貪婪而猙獰的氣息擴散開來。
早已經,饑渴難耐。
既然有人叫了外賣上門,那還有什么好客氣的呢?
——開飯了!
那一瞬間,收縮成一團的大蛇癲狂咆哮,張口,噴出黑紫色的濃霧,宛如海潮那樣將那個身影吞沒。
可緊接著,毒性之潮被開辟開來。
高舉的劍鋒斬落。
一步跨出,已經近在咫尺。
在槐詩的身后,迅速擴散的毒性之潮開始收縮,向內,好像被無形的巨口拉扯著,沒入了埋骨圣所之中。
點滴不剩。
而劍鋒已經再度抬起,對準了它的頭顱,劈落!
在死亡的刺激之下,大蛇嘶鳴,張口,向著懷紙飛撲而出。
下一瞬,如遭雷擊。
因為怨憎已經斬落,宛如炮擊那樣,粗暴的唐竹之型撕裂了空氣,幾乎幻化為烈光,將轟鳴甩在身后,已經劈在了蛇頭之上。
如同鐵錘那樣。
飛騰而起的大蛇被砸落在了地上,頭顱之上的堅硬鱗片分崩離析,血肉被干脆利落的開辟到了兩邊。
堅如鐵石的頭骨之上已經留下了一道深邃的鑿痕。
幾乎在那一瞬間,被劈成了兩半!
劇烈的震撼和痛楚之中,巨蛇瘋狂的抽搐痙攣著,想要逃走。可在槐詩手中,刀鋒悄無聲息的調轉了一個角度。
雙手橫臥,像是推動著什么看不見的無形之物。
向前!
刀鋒嵌入了大蛇的巨口之中,斬斷獠牙,緊接著,不等大蛇反應過來,步步緊逼。
雷馳電掣的狂奔。
龐大的裂痕自巨口的右側綻開,隨著刀鋒的冷酷推進向前,幾乎從頭到尾將它的身體拋成兩端。
腥臭的血漿像潮水那樣噴涌而出,緊接著便被埋骨圣所盡數吞吃。
龐大無比的大蛇第一次體會到粵州的同胞們在案板上才會感受到的恐懼…
因為鴉潮席卷,無數鐵翼展開,已經迫不及待的飛撲而出,數之不盡的群鴉帶著永不飽足的食欲長大了嘴巴。
殘忍的拔出鱗片,冷酷的啄食血肉,不知飽足的吞飲鮮血…
只是彈指間,被刀鋒斬開的傷口中便裸露出了白骨。
巨蛇在地上瘋狂的翻滾,痙攣,驟然弓起了身體,長嘶一聲,張口瘋狂吞吸…愕然的地龍眾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發出了慘烈的悲鳴。
墮落的河川之主在抽取著他們的生命,通過契約瘋狂的剝奪著他們的源質。
所有參與獻祭的地龍眾盡數化作了塵埃。
而來自地獄的大蛇卻在迅速膨脹,真正的變成了碩大的巨物,傷口迅速合攏,新生的鱗片阻擋了鐵鴉們的啄食。
兇威凌厲。
奮不顧身的向著槐詩撲出。
含恨一擊!
可當槐詩抬起刀鋒,等待著它送上門來的時候,卻看到巨蛇在原地不可思議的拐了個彎,向著斜刺里沖出,突破墻壁。
溜了!
不顧一切的將吞吃來的力量全部吐出,就相當于六個升華者在瞬間自爆,沖破了逢魔時的秘儀,同時自身也被暴亂的源質所重創。
不顧一切的逃向了外面的世界。
這是屬于野獸的敏銳直覺,漫長地獄生活中所學會的求存方式。
現在,已經顧不上人造地獄的掩蔽了,甚至舍棄了唯一回歸地獄的方式。就算是在現境暴露自身的存在,也比藏在那個鬼屋里要安全太多!
必須逃走才行!
轟鳴爆發,巨蛇沖垮墻壁,闖入了鬼屋之內。
有游客驚叫的聲音響起。
可是它卻顧不上享受甜美的血食,而是順著走廊瘋狂蠕動,向下逃亡,迫不及待擁抱自由的光芒。
距離大門只差一線。
它的動作戛然而止。
逢魔時的裂口處,一條手臂從其中伸出,握著刀鋒,刺出。貫穿了蛇骨之后,將它釘在了地上。
怨憎之刃的刀身上,有無數猩紅的眼瞳睜開。
黑暗涌動,埋骨圣所再度開啟,拉扯著大蛇的身軀,寸寸向后…
大蛇恐懼嘶鳴,掙扎,可是力氣卻越來越小…血氣、源質乃至軀殼之中所包藏的地獄災厄都在順著刀鋒迅速流逝。
就像一包軟體飲料被插了一根吸管進去。
再難阻止外流。
在群鴉的饕餮之中,它的體型開始以夸張的比率迅速收縮,很快,只剩下了十幾米長短,變成了干癟標本一樣的皮包骨頭,再無任何聲息。
“竟然還剩飯?你們這幫家伙不要挑食好么!晚點回去之后再熱熱,給我吃光,知道么?”
就這樣,大蛇所剩的殘軀被槐詩一只手拖曳著,穿過了龐大的鬼屋,一點點向后…
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驚恐視線中。
“不好意思,打擾了,大家繼續,大家繼續。”
那個渾身染血的女人拖曳著蛇尸,一路不斷的點頭致歉,向著游覽體驗被破壞的游客們致以誠摯的微笑。
漸漸的,消失在了鬼屋的深處。
再也不見。
繞了大半圈之后,槐詩終于找到了被拐到一個僻靜角落里的真希。
不得不說,地龍眾真的提前準備了不少工作,一路上的攝像頭都已經被破壞掉了,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只不過,哪怕是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在看到真希的時候,他還是呆在了原地。
嘭的一聲。
低沉的悶響傳來。
那個孤零零的少女蹲在血泊的旁邊,手里倒持著蠅王,握著槍管,像是抓著錘子。抬起手,對著地上那個早已經無力抽搐的女裝變態的腦門,砸!
又是嘭的一聲!
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擴散開來。
在昏迷中,卯的四肢劇烈的抽搐了一下,又不動了。
“是…是這樣么?”她不安的問。
“對沒錯,就對準這兒砸,再砸兩下,聽我的,準沒錯!這孫子都是裝的,升華者哪里這么容易死?”
別西卜興奮的說道:“對這種欺騙少女感情的女裝變態沒有什么道理好講的,打爆他的狗頭就完事兒了!”
槐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著真希掄起蠅王,照著卯的腦門又是一下,頓時心中升起一絲憐憫和不忍。
你們不要再打了!
就算是女裝變態,也是有苦衷和尊嚴的好嗎!
“啊,懷紙小姐,你終于回來了!”
真希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時,瞬間緊張回頭,看清來者后終于松了口氣,如蒙大赦的沖上來,撲進小姐姐的懷里。
“我一個人好害怕啊,害怕的要命,如果不是別西卜前輩安慰我的話,可能已經嚇的哭出來了…”
別蹭了,妹妹,別蹭了,姐姐怕。
槐詩的表情抽搐著,低頭看真希一臉陶醉的占自己便宜的表情,怎么看都看不出很害怕的樣子。
相反,地上那個才真是快要哭出來了好么。
腦震蕩姑且不說,顱骨已經裂了不知道多少條縫了吧!
你究竟做了什么?
“懷紙小姐你不是說要打四肢么?可升華者真是好可怕啊,我第一次用槍,打了好幾次都打不準。
然后別西卜前輩就告訴我,讓我敲他的腦袋…我生怕一次不夠來著,就多敲了幾下。”
不,怎么說可怕的都是你吧…
別西卜你究竟在我不在的時候教了她什么鬼東西!
端詳著眼前看上去瑟瑟發抖但實際上好像很興奮的真希,總感覺她有什么奇怪的屬性增加了。
仿佛聽見了LVUP的聲音!
總感覺就算是沒有自己,她努力一下也能搞定的樣子…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畫風?而自己只不過是一根路過的金手指,負責送寶的老奶奶?
懷紙小姐開始懷疑人生。
接下來是奈良夢幻樂園今日的游客調查。
就在鬼屋外面,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穿著看上去十分溫馨可愛的制服,正熱情的采訪著游客,詢問近期開展的‘驚悚怨咒病棟’的體驗。
并贈送分發著獎品。
“請務必多多指教,坦言相告,為了更好的服務,拜托了!”STAFF桑的熱情坦誠讓游客們也拋去了顧慮,紛紛直言。
“其實整體很不錯哦,謎題的設置還有最后被鬼魂追著逃亡的那一段,還有,那個小女孩兒的幫助真的是神來之筆呢!如果不是大家出來之后分析了一下背景的話,我們都不知道門廳里‘不要來’的牌子是彩子寫的呢,真是個善良的小朋友啊…衷心希望她能夠成佛。”
一對親密的情侶中,充滿感動的女游客給了好評。
“就是有一部分太夸張了,導致大家出戲啦。”
旁邊的時髦男游客說:“在四樓住院部,我和女朋友正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候,就看到走廊里忽然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啊,拖著那么大一條蛇走過去了。
實在夸張的太過頭了啊!怎么說呢,內心毫無任何波動,反而有點想笑…”
他停頓了一下,不假贊賞的說道:“不過脫出那一段環節,地震模擬真的很厲害哦,簡直是從沒有體驗過,請再接再厲。”
地震模擬什么鬼?
STAFF先生愣了半天,感覺腦門上升起了十萬個問號。
還有,大蛇?渾身是血的女人?
這位客人你究竟在說什么鬼?
我們鬼屋的設置里有這一段么?
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旁邊一位戴墨鏡的中年男人便擠過來,熱情的開口說道:“整體體驗其實非常好啦,不過…可能是因為STAFF里有一個女孩子長得太好看了,導致完全感覺不到恐怖感啊!
對了老兄,可以告訴我那位小姐的聯系方式么?就是穿白裙子,渾身是血,手里還提著一把武士刀的那位小姐…實不相瞞,我可是星探哦。看到那位小姐第一個瞬間我就知道了,她有大火的資質,就算是沒有任何演技,也能夠成為厲害得不得了的寫真偶像呢。”
“誒?!”
STAFF先生終于忍不住震驚的表情,難以置信,“我們這里有這樣的人么?”
“討厭啦,不告訴我也沒必要說謊嘛!”
星探先生嚴肅的說:“不過我明天一定還會再來的!不要到那位小姐的聯系方式,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不,都說了我們這里沒有那種女人啦!
客人您不要發瘋啦!
中年STAFF先生的神情復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大蛇的那個,我知道了,一定是隱藏劇情吧!”旁邊年輕的小伙兒一臉遺憾的說道:“看似簡單的鬼屋里竟然還有里劇情的存在。哎,真是太遺憾了,虧我還自詡為推理達人,竟然還有沒有發現的線索…”
“其他的到還好,但是那個折磨尸體的女人真可怕啊。”
抽煙的中年男人開口說:“明明看起來瘦瘦小小還有點土氣的樣子,可手里抓著錘子一樣的東西,蹲在過道里,對著一個渾身焦爛的人的腦袋狂砸,太粗暴了,梆梆梆響的那種!聽到我走過去的腳步聲,還回頭對我笑呢!”
“是啊是啊,真是嚇得魂都掉了啊!”
一口濃厚的關西口音的大姐參與了進來:“如果不知道是假的,我差點嚇得報警了!誒?你說什么沒這種STAFF在?哇,別開玩笑了…喂,為什么你臉白的比我還厲害啊?就算是玩笑這也太過分了哦!”
總之,不知道為啥,雖然大家給了集體好評,但總感覺他們的游玩體驗很亂七八糟的樣子…
半個小時之后,一臉懷疑人生的中年STAFF抱著一堆意見表回到休息室,敲響了園長辦公室的大門。
“哦呀,訪客意見表都整理好了么,佐佐木君。”
“恩,都在這里了。雖然有些意見很離譜,但大家還是給了很多好評呢。”
“速度真快啊。”園長贊賞的點頭,“雖然是新人,而且沒有從事這方面的經驗,但意外的很能干啊!”
“園長過獎了,鄉下漢不怕吃苦而已。”
佐佐木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是體力活兒的話,就請交給我吧,唯獨這個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稍后還有一點事情要拜托你,不過佐佐木君,你也該休息咯。難道還找了其他地方的夜班打工么?眼睛都有黑眼圈了,要注意身體啊。”
被稱為佐佐木的中年男人連連點頭。
然后,連軸轉的工作繼續開始了。一直緊張忙碌到下班的時候,從財務那里拿到了厚厚一疊的料金。
“佐佐木,下班之后一起去喝一杯吧!”
“哎呀,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忙,真是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一臉不好意思的點頭哈腰,向其他同事道歉,然后得到了‘真是認真’和‘大叔們都有些死板’的評價。
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樂園,看著泛起昏黃的夜幕,就忍不住感受到一陣疲憊。
路過一家普通的家庭餐廳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佐佐木愣了一下,腳步停頓。
就在窗戶后面的大廳中,看到了一個堪稱驚艷的背影。
背對著窗戶,她正在和自己旁邊的女孩兒聊天。可就算是看不到正面,也一定是非常亮眼的美人吧?
不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見過,沒道理自己記不住吧?
佐佐木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兩眼,嘲笑了一下自己見鬼的錯覺之后,便走向了自己如今的家,一個破敗昏暗的出租屋里。
“我回來了,座頭市,今天超市里有打折的叉燒,可以煮拉面了!”
他推開門,很快,便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佐佐木愕然抬頭,看到椅子上艱難喘息的老友,以及他胸前的巨大裂口。
“你受傷了?誰干的?”
“還能是誰…”
盲目的劍客無奈苦笑:“介錯殺人魔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快了,佐佐木,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佐佐木沉默。
許久,緩緩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