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星域,泰波爾斯星。
傍晚,大地已經完全被一層柔和的金色光暈覆蓋,天空看不到夕陽斜下,只有愈發昏黃的天光。
這里沒有黑夜,因此不存在晝夜交替,黃昏就是一天當中最黑暗的時候。在這仿若晝夜交疊的時間段內,無垠的天空可以看到群星閃爍,組成一條銀光蕩漾的蔓延光帶;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童話中的世界一樣,充滿了一種隨時可能破碎的虛幻感。
泰波爾斯星的最高峰,在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會被亮金色光芒照耀的朦朧不清;只有在接近黃昏的時候,才能看到峰頂佇立著一棵懷抱晶瑩綠巖的參天大樹。晶瑩綠巖和枝條虬結的中心,赫然有一座暖橙色的干燥鳥巢——這里就是天之使徒平時棲息的地方。
鳥巢四周的布滿了螺旋形木質束柱,每根束柱頂部都有一只火盆,火盆內部燃燒著終年不熄的金色光芒。
光芒深處,普雷瞇著眼睛,收攏八片羽翼,蓬松起全身的羽毛坐臥在鳥巢中心,正在養精蓄銳。
忽然間,天之使徒仿佛是感應到了什么,猛地睜開眼睛,全身上下蓬松的青色羽毛也瞬間豎立起來,令他看上去足足膨脹了一圈。
下一刻,他面前的虛空仿佛玻璃一樣破碎,接著旋轉著向內坍塌,走出一個穿著深藍色機械戰斗服的高大身影。
“我記得我提前通知過啊…沒有打擾到你休息吧?”看著天之使徒緊張的樣子,伊文略有些尷尬的說道。
“沒事…是我太緊張了。”
確定眼前的人是盟友后,普雷身上膨脹的羽毛迅速恢復了原狀,平靜的說道:“自從伊西斯掙脫封印,我每時每刻都要提防他突襲泰波爾斯星,時間久了…難免表現的過于敏感,希望你不要介意。”
“當然。”伊文理解的點點頭,然后說道:“先前我給你們發過的資料,你應該看了吧?尤其是黃金血脈自我覺醒比例呈現爆發式增加的那一條…我想你應該有所警覺。”
“關于這件事…我這里也沒有太多的線索。”
普雷瞇起眼睛,眼里流露出思索之色:“不過我可以肯定,如果這件事有幕后黑手,那么幕后黑手的能力,必然要超過使徒之力。最起碼巔峰時期的我…沒有能力辦到這樣的事。”
“卡恩也做不到?”伊文隨即問道。
“他也做不到!”天之使徒明確的回答。
“那么赫爾德呢?她能不能做到?”伊文繼續追問。
“赫爾德?”
普雷昂起頭,瞭望著泰波爾斯星美麗的天空,沉吟了半響之后,才緩緩的說道:“使徒之力做不到,但是赫爾德不一定做不到。”
伊文所有所思的瞇起眼睛,沒有說什么,同時露出了洗耳恭聽的表情,等待天之使徒的深入分析。
“其實,在我心中,赫爾德一直是個神秘的人。”
普雷凝視著天空,頸部柔軟的羽毛隨風飄揚,以一種回憶的口吻娓娓說道:“眾所周知,使徒都是有母星的,通常情況下,對于使徒來說母星也有超乎尋常的意義。卡恩的母星格陵布拉德,我的母星是泰波爾斯,卡西利亞斯的母星是艾肯,安圖恩自己就是一顆星球,希洛克的母星是珠雅羅帕,巴卡爾的母星是特洛波特,羅特斯的母星是索拉里斯,而你…制造者的母星是海博倫!
說到這里,天之使徒話鋒一轉,目光灼灼的看著伊文:
“但是有誰知道赫爾德的母星是什么?”
“不是聯邦的母星卡什尼?”伊文頓時一愣。
“并非如此。”
普雷搖搖頭,隨著這個動作,他頭部雄獅鬃毛般的羽毛左右浮動,聲音也變得縹緲起來:
“很多人和你一樣,都認為赫爾德的母星是卡什尼星,加上她勉強也屬于聯邦的締造者,所以人們習慣性把她當成聯邦的本土使徒。然而真相不是這么回事…赫爾德早在卡什尼文明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她的年齡甚至比我還要古老!所以她絕對不可能是聯邦本土的使徒。”
“比你還古老?”
伊文瞳孔驟然一縮,隱隱掠過一絲冷光,明顯捕捉到了什么,語速飛快的問道:
“你是說…遙遠的黃金時代?”
“這只是我單方面的猜測。”天之使徒默認了他的猜測,然后補充道:
“在我囚禁她的那段時間內,曾經系統研究過她的基因,當時就已經將她的年齡推演到黃金時代。在她趁我與卡恩交戰時,偷偷釋放了伊西斯之后,我就更加確信她的來歷絕不簡單;因為在整個泰波爾斯星,除我之外記住伊西斯的人已經幾乎沒有了,就連史書都刻意抹去了他的痕跡,赫爾德卻能知道!”
“仔細想想…確實是這么回事。”伊文深以為然。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想法已經開始偏向你們…可惜還是太遲,我現在只剩下了一半力量。”普雷的聲音迅速低沉,顯得有些失落。
“沒關系的!我們會幫你解決伊西斯。”
伊文安慰了他一句,然后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按照你的推演,假設赫爾德是黃金時代的移民,那么她確實可能掌握著黃金血脈的覺醒密碼!釋放黃金血脈的潛力,就意味著增加人類的頂尖戰力,稀釋使徒的影響力…這樣一來,使徒就有了隕落的可能性。”
“不必多慮!黃金血脈的覺醒者成長起來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只需在這段時間內解決伊西斯,就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天之使徒眼瞳深處亮起灼熱的青光,聲音也在隨之拔高,顯示出絕對的自信:“只要恢復實力,那么數量對我來說就沒有意義。”
“伊西斯的事,我們當然會全力幫你解決…但是那些黃金血脈的覺醒者,也不能放著不管,必須拉攏!如果能夠把他們的力量收為己用,加上你的力量,我們甚至有機會打敗卡恩!”
“這件事我清楚,我會派人妥善處理的。”看著對方的眼睛,普雷認真的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忽略。
“赫爾德那邊,請你也務必小心,這個女人就像是藏在草叢里的毒蛇,隨時都可能咬你一口。”伊文神色凝重的說道。
“赫爾德嗎?我當然會小心…不過她現在也有麻煩纏身,甚至比我們更加煩惱。”天之使徒說到這里的時候,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像是在努力憋笑:
“囚禁她的那段時間,我一直準備重塑她的人格,雖說最終失敗了…但是后遺癥是免不了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現在一定在飽受精神分裂之苦…也就是說,赫爾德會隨機性,并且不受控制的變成另一種人格——和她完全相反的人格!”
“還有這種操作…”短暫的失神后,伊文露出敬佩的表情。
“正因為如此,以她的性格,在解決掉體內隱患之前,是絕對不會現身的。”這會兒,普雷又反過來安慰他;額。
“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得知赫爾德正在倒霉,暫時不可能威脅到自己之后,伊文便不再逗留,立刻撕裂虛空離開了泰波爾斯星。
一一一一一一一 泰拉遺跡,赫爾德的臥室。
淡金色的模擬陽光從窗簾照射進來,宣告著新的一天剛剛開始。
光束移來,赫爾德優雅而美艷的面孔在光芒下散發出耀眼的光彩,她雪白的脖頸貼在床榻邊緣,頭部向后垂下,漂亮的發髻散開大半,精心護理過的湖藍色長發像瀑布一樣流淌下來;暗金色眼瞳透出迷茫的光彩,秀美的鼻尖微微顫抖,玫瑰色的紅唇一張一翕,發出無聲的囈語。
隨著時間的提議,她的囈語漸漸變大,已經有了微弱的聲音。
如果此時有人湊到赫爾德身邊,仔細傾聽她發出的聲音,就能發現——堂堂的第二使徒,創造出元素魔法的人,此時此刻居然在哼兒歌。
微弱的光芒下,隔著一層白色薄毯,隱約能看到赫爾德模糊的身體曲線,這會兒正像個笨拙的蠶寶寶一樣扭動著;她不時大聲的哼起兒歌,不時又像是嬰兒那樣咿咿呀呀的低聲呢喃,然而卻沒有人應合,此時她幼稚的表演就像一出獨腳戲,孤獨的在封閉的臥室中回蕩著。
等赫爾德恢復意識的時候,模擬陽光已經微微發燙了。淡金色的光芒透過窗簾,仿佛破碎的金子般灑在臥榻上,氣流吹動窗簾,光斑四處游動,第二使徒那張冰雪雕刻般的精致面容,此刻就籠罩在這樣一片星星點點的金光里。
她捧著頭,吃力的從床榻上坐起身,仔細的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很快,赫爾德面具般的面孔上,露出了罕見的表情——那一種兼雜著懊惱與痛苦,羞憤欲絕的表情。
“該死的普雷!居然敢對我做這種事!”
她從臥榻靠墻一側摸索出魔眼法杖,掀開身上的薄毯,曲線完美的身體頓時暴露在空氣之中,雪白肌膚在陽光下呈現出圣潔的顏色。
握緊手中的法杖,赫爾德向內輸出一絲魔力,身影便包裹在一團白光中懸浮而起…等白光消失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一身華麗的黑袍,恢復成了威嚴的第二使徒。
“等我治好這該死的精神疾病,一定會讓你加倍后悔!”
赫爾德緩緩的落在地板上,款步走向臥室的門扉,就在她即將打開門扉,離開此處的下一刻。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又一次涌入了她的腦海,與之而來的,還有另一種陌生的東西。
在這過程中,第二使徒的意識漸漸模糊,陷入一種似睡似醒、亦夢亦真的狀態。
臥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光線猶如潮水般退卻,灰蒙蒙的迷霧流動著籠罩了整個空間,令赫爾德感覺自己墜入了一片空曠虛無的領域。
環視著突如其來的空間變化,她下意識握緊了魔眼法杖,目光投向迷霧的深處——她總有這種感覺,面前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道陰冷而隱藏在霧氣深處的目光,正在悄無聲息地注視著自己。
“你失敗了!謀劃了漫長的歲月,到頭來卻被一個還不是使徒的人阻止!”
“你這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看看你身邊還有幾個人吧?除了卡恩之外,連卡西斯亞斯都放棄了你!”
迷霧中響起了一陣高高低低的斥責聲,就像在山谷或洞穴中那樣,飄忽不定的到處回蕩。在這不見天日的黑霧深處,斥責的聲音如同一群黑色的蟲子,穿過赫爾德的耳膜,鉆進她的腦海里四處飛散。
“滾開!”
赫爾德竭力穩定心神,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朝著黑霧釋放出一股精神沖擊。
轟——!
無盡的黑霧瞬間消散,臥室內的一切驟然恢復原狀,第二使徒怔怔的站在原地,舉起自己的左手,輕輕握成拳頭。等手掌反饋回切實的觸碰感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恢復了正常,卻默默的站在原地,看著自己握緊的拳頭一陣出神。
不是因為受到了刺激,而是因為…赫爾德意識到自己精神狀態出了大問題——結合之前的幻覺來看,普雷給自己留下的后遺癥,已經不是精神分裂這么簡單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另一重人格,已經和漫長歲月中積累的負面感情結合起來,并且發酵成了一種棘手的東西。
“我的精神應該是清凈的光啊,為什么會有這么污穢的黑暗藏在里面?”
赫爾德失神的松開法杖,任由其摔落在地,然后用雙手捧住自己的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復興泰拉,為了恢復我的故鄉…這有什么錯!?為了這個偉大的目標,犧牲一些螻蟻算什么,況且沒有我就沒有如今的卡什尼聯邦!我是對的…我不應該為此感到痛苦和不安…我不應該積累那么多負面感情!”
然而無論第二使徒如何自我暗示,她長期壓抑的負面感情,已經通過普雷制造的漏洞,源源不斷的涌了出來。
那是來自于赫爾德無盡生命之中,為了復興泰拉而努力時,積累的壓力和痛苦。
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活的太久了…經歷的事情太多,所以積累的負面感情也異常恐怖。
赫爾德本來將這些感情控制的非常好,但是接二連三的失敗,令她所承受的壓力與日俱增…加上普雷給她造成的傷害,現如今她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是人格分裂這么簡單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