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裝佩劍的美人靜靜地懸浮在海天之間,像是無法觸及的幻影,可她又帶著寒意凜然的嚴冬香氣,仿佛傲雪綻放的梅花。銀白的長發在寒風中舞動,每根發絲的邊緣都帶著波光。
“被我壓制的感覺怎么樣?很沮喪?”伊文覺察到她隱隱的失落感,仔細觀察著她的臉,微笑的眸子里像是燃燒著火焰。
“你想聽心里話嗎?”
艾露蘿梅表情沒有變化,只是看了他一眼,從那雙漆黑的瞳孔里讀到了認真。嘴角微翹,修長睫毛下的眼眸里透出幾分哀傷,平靜的回答道:
“你是唯一讓我蒙塵的人,被囚禁的那段時間,我曾無數次的后悔為什么沒能趁早殺了你。但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如果把你換成的別人,我付出的代價一定會比死亡還沉重。既然已經得到了第二次生命,我為什么還要糾結以前的事情?”
說到這里,她正視著伊文,閃爍著蜻蜓點水一樣蕩漾著的雙眼:“美貌的利器,也是沉重的負擔,很多當權者都希望自己的伴侶是行尸走肉,更不會原諒背叛自己的人…我是個幸運的女人。”
“所以說,你為什么會覺得實力被我壓制,是一件難受的事?”伊文眼如利劍的看著她,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
“為什么…嗎?”
艾露蘿梅的眉毛困惑的糾在一起,銀灰色的眼眸望向天空:
“大概是因為烏加特的否定吧,我原以為自己與你差距不遠,之所以輸給你,只是因為處理政務拖住了研習圣典的步伐。但是從神源機的評價來看,你我的距離并不只是實力問題…其中存在一段壓倒性的天賦鴻溝。“其實答案顯而易見不是么?你能在短短的六年時間內超越我,就證明你的天賦深不可測。”
“天賦?”
伊文聞言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烏加特所謂的天賦差距,只是基于現在的情況,分別判斷二人于神源機的相性問題,并不足以證明他們的先天稟賦孰優孰劣。從事實的角度來看,他也絕對不如艾露蘿梅,對方不到十歲就把太陽金經練到了三級。而自己花了十三年才摸到了二級的門檻…雖然成績不差,但比起艾露蘿梅驚世駭俗的進度,只能算個平庸而已。
哪怕是得到了冥府圣典,得到了奧茲曼迪斯的圣體祝福,都不足以令伊文脫胎換骨,進而擁有與艾露蘿梅爭較長短的天賦。充其量只是瞭望變成了仰望,而且如果僅僅依托這兩樣金手指,他一樣會被艾露蘿梅越甩越遠。
伊文心里很清楚,真正讓自己彎道超車的東西,其實兩次不經意間的選擇:一個是跟著卡倫茲學習綜合格斗術,一個進入無形空間進行生死磨煉。
綜合格斗術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磨煉,令圣體祝福自我修復的功效發揮到了極致,這才有了他令卡倫茲都驚爆眼球的訓練進度。如果單單研習兩部圣典,那么他應該還卡在三級左右吧——畢竟兩部圣典升級靠的是水磨工夫,做不到綜合格斗術的勇猛精進、愈戰愈強。
而相應的,無形空間的極端環境,也使得綜合格斗術愈戰愈強的特性發掘到了極限。每一次試煉,都伴隨著相應的兇險,第四階段的無形都市更是險象環生,堪比在地獄中掙扎求生。
正因為如此,成功逆轉未來之后,伊文的心性才得到了徹底蛻變。心靈上的升華,加之圣體祝福以及兩部圣典的雄厚積累,才令他真正意義上的開始突飛猛進。結合這一系列的優勢,他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便凝聚了靈魂火種,創造了聯邦精英也無法創造的記錄。
至于創造者的天賦,已經是后來的事情了。
沒有之前的一系列積累,根本無法激活這個天賦。
從阿普斯對伊文的評價來看,神源機們所中意的天賦,應該就是創造者的天賦,這和伊文的先天稟賦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艾露蘿梅的失落,完全是信息不對稱造成的誤判,事實情況和她想象的根本不一樣。
如果將伊文和艾露蘿梅駕駛光之王的順序顛倒一下,烏加特對她肯定是另一種態度。歸根結底,創造者這種天賦實在過于杰出。在它的光芒之下,哪怕是艾露蘿梅這種萬年難遇的天才也要黯然失色。
“你現在的心情我稍微能理解。”
鬼使神差的,伊文想到了上一世看三國演義電視劇的時候,周瑜賠了夫人又折兵被諸葛亮氣吐血的一幕。此情此景和現在的情況確實有些相似,于是笑著說道:
“是不是覺得,美尼斯既然誕生了艾露蘿梅,為什么又出現伊文這號人呢?”
“噗呼!”
她難得地一笑,越是她這種寒冷的人,笑起來越美,仿佛冰雪融化,流水潺潺。
“所以說,被我壓制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壓力不會那么大。”伊文握住她溫潤如玉的纖手,一本正經的寬慰道:
“而且可以彌補你所欠缺的東西。”
“我欠缺的東西?”艾露蘿梅連忙豎起耳朵,閃爍著清亮的眼睛,做出虛心求教的表情。
“少女心啊。”
艾露蘿梅頓時赧紅了半張臉,咬緊銀牙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隨后立刻展開身形,化為一道狹長的金色流星直奔海岸線,將伊文獨自留在原地。
“原來還是有少女心的嘛。”
伊文回味著她剛剛含羞帶俏的神色,連連點頭,隨后縱身向前一撲。伴隨著拉長的殘影,同樣化為一道金色流星,追向了艾露蘿梅的身影。
一一一一一一 太空要塞,深夜。
伊文兩眼閉闔,雙臂端平,掌心上下虛合的盤膝端坐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絲線狀金色電光穿透手指,頻繁的上下交織閃現。
呲——呲——呲!
密織的電弧脆響連成一片,伊文拱背彎腰、身形如鐘,體內傳出好似擂鼓般的沉重響聲,一波又一波地不斷碾過臥室,漆黑空間中的空氣如同海浪還不斷起伏回落。他整個人就像化為一枚巨大而強勁的搏動心臟,帶動身旁的虛空隨之律動應和。
他身處波紋漣漪的中心,雙手虛握十指微些微彎曲,雙掌之間電流扭曲浮動,漸漸凝聚出一個金色漩渦,內部一點極具質感的金色光輪正在成型。
隨著幾近實體的光輪逐漸成型,臥室內的空氣震動空變得紊亂,深邃浩瀚的力量波動覆蓋了整個臥室。似乎帶來了另一個世界的氣息,令伊文的身影逐漸淹沒在光芒深處。
伊文逐漸覆蓋起一層紫黑色的光膜,冥府圣典的暗之力形成一層面甲,粘在他的臉頰上。瞳孔中,無數大大小小、互相拼合的黑色齒輪在正逆旋轉。
啊——!
驟然間,他雙手掌心的金色光輪劇烈顫動,回蕩起如雷鳴如獅吼的詭異聲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極速孵化,正在破封而出!
咔——!
伴隨一聲玻璃破裂般的響聲,金色光輪仿佛滲入了某種雜質,瞬間浮現出漆黑的紋路——光輪表面原來的那些圣書體刻紋,在一瞬間扭曲成了蚯蚓,重疊拼合著一張扭曲嘶吼的面容。
光輪內部仿佛封印著另一個充滿惡魔的黑暗世界,怨毒尖銳的嘶吼此起彼伏,并隱隱釋放出不詳而惡毒的氣息。金色光輪仿佛溶解了一樣,表面不斷的浮起陷落,釋放出一陣陣灼熱的能量輻射。
伊文緊繃著一張冷峻的臉,眼皮狂跳,體內心臟起搏跳動的聲音愈來愈響、愈來愈快,似乎愈發難以控制逐漸異化的光輪。
啊啊啊啊啊!
無數交錯重疊的嘶吼咆哮中,金色光輪扭曲的幅度愈來愈大,泄露的光能愈來愈強烈,臥室內高溫蒸騰、氣浪翻滾,很快變成了高溫鍋爐般的場景。
在著過程中,伊文的意識陷入了絕對黑暗中,各種扭曲的圖案在腦海中閃滅…旋轉的齒輪、枯死的植物、星球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寒冷和絕望…經過加密的記憶,由于某種力量刻意的誘導,化為了令他無法逃離的噩夢。
一場破碎的、黑暗的夢,重重疊疊的噩夢,伊文從一個絕望的深淵墜入另一個絕望的深淵,無盡重復著徒勞無功的抵抗。
他經過了熊熊燃燒的機械都市,無數沉重的人形機甲正在城市中互相廝殺,大街小巷里流淌著血液,仿佛是泛濫的洪水。
他看見一具背生雙翼的銀色機甲跪倒在地,眼孔已經被斬撐到一道裂縫。他看見無數舒展著白色光翼的無面機甲從天而降,熊熊燃燒的大地裂開一道道溝壑。他看到神廟壁畫中諸神的形象,正在被白色的火焰焚燒,發出凄厲的哀嚎。
時間是靜止的,無數血腥殘暴的屠殺都凝結在這個時間點,只有他孤獨的置身事外,見證者一座座華麗壯闊的城市被大地吞噬。
當整個世界被火焰焚燒殆盡后,他又回到了昔日的埃赫塔頓城,看到滿城的美尼斯被捆綁在火刑架上,被一群身穿白袍尖帽的人放火點燃。數十萬人站在夕陽下,同時望向他,將他淹沒在無數雙絕望的視線下,質問他為何褻瀆神明。
他還經過了王城的宮殿,寢宮門外屹立著無數頂端尖銳的木樁,艾露蘿梅的首級,便懸掛在最中心的位置。
她忽然睜開雙眼,怨毒的盯著他:“所有人承受這樣的痛苦,完全是你的過錯。結束吧,別在褻瀆神明了,否則伴隨著即將到來的最終審判,所有褻瀆者都會被火焰凈化。”
接著他再一次從漆黑的深淵中墜落,摔進了無邊無際的血水之中,血水緩緩地翻著波濤,并且不斷的升高。他拼命的奔跑,可是身上的漸漸地僵硬,雙腿也像是灌鉛一般愈發的沉重。這場跋涉好像是永無止境的,無處可以休憩,目光所及之處甚至沒有一塊礁石。
現實世界,黑暗的臥室中。
空間中暗之力的濃度愈來愈高,最終凝為實質的黑色太陽,懸浮在伊文的背后。他只是覺得自己的腦海猛烈的一顫,至白至凈的光芒淹沒了一切,原本拱起的后背也在這一瞬間完全挺直。
“呼!”
伊文下意識的張口吐氣,一道瀑布般的灼熱氣浪頓時傾瀉而出,激蕩的整個臥室隆隆作響。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睡著過了,類似的事情也還是第一次經歷過,于是拼命掙扎的試圖醒來。
伴隨著他極力的掙扎,一道道金光從黑色太陽內部絲絲裂現,抗衡著不受控制的暗之力。
嗖嗖嗖——!
純凈的金光就像是一道道閃電,毫不留情的將黑色太陽分割成了數百塊碎片,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破碎聲頓時 響徹空間。臥室一下子沉入黑暗,一切事物都失去顏色,讓人仿佛徜徉于黑洞的內部。
不知過了多久,無數高地起伏的哀嚎嘶吼突然沉寂了下去。熔金色的刺目光芒驟然溢出光輪,一時間,整個空間到處閃著金色的強光和扭動的黑影。
伊文猛地睜開雙眼,瞳孔中利劍般的光芒漸漸隱去,環視了一眼臥室昏暗的墻壁。然后大口呼吸,好讓自己那鼓點般的心跳平靜下來,眩暈感一陣接一陣,大腦里像是有一根危險的血管在猛跳,隨時都會炸裂似的。
“怎么會這樣!?”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慢慢捏成拳頭,稀釋著剛剛從噩夢中蘇醒的虛幻感。
伊文知道自己剛剛的狀況絕對不正常,這幾十年來他研習兩部圣典,從來沒有發現過突然睡著做起噩夢的狀況。而且這些噩夢來的如此突然,如此真實…簡直就像他親身經歷了這一切。
忽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猛地瞇起眼睛,眼瞳中透出明悟之色:“最終審判,諸神隕落…這是萬惡之源對我的警示嗎?這東西在警告我,如果再妨礙它復活,就會用火焰凈化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