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神職者的覺悟
連續救好三個重傷平民之后，伊蒙娜忽然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神術的治療效果確實無可比擬，但對于施法者的消耗也格外巨大。因為在整個治療期間都要不斷消耗圣光之力，這樣只要多救幾個人，就能把一般的低階牧師活生生拖垮。而如今的伊蒙娜，體內的魔力遠比圣光之力更多，能堅持這么長時間已然是個小小的奇跡了。
自從走進這座鎮子以后，伊蒙娜始終一言不發。哪怕是此時，她也抿緊了嘴唇，雙手撐在地上試圖再站起來…
蘇倫按住少女那略顯瘦弱的肩，低聲勸道：“休息休息吧，你這樣沒法再救人的。”
伊蒙娜盯著十幾米外尚且熊熊燃燒著的茅草屋，動了動干燥發皺的唇：“里面還有！”
“那么大的火，里面的人肯定已經沒救了，而且…”蘇倫忍不住問道，“這些人并不是你殺死的，他們遭受的災難跟你完全沒有關系，你為什么還要這么拼命呢？”
少女抬起頭瞪著他，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圣徒大人，剛剛那個大娘在最絕望的時候是怎么說的，您沒有聽到嗎？她在向圣光祈禱，她稱呼您為牧師老爺，您難道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嗎？”
蘇倫心頭一跳，頓感事態不妙。很顯然，盡管自己剛才的本意是關心，可是忘了少女的成長背景，關切的話語反倒成了失分項。
在魔法協會待了這么長時間以后，眼看著伊蒙娜已然適應了魔法師的生活，蘇倫便以為這個女孩子跟希帕蒂這樣的魔法師成了同一類人。可是他卻忘了，在更深層的三觀層面上，圣女殿下依舊是圣女。至少，是比他這個圣徒的覺悟要高得多。
蘇倫不可能直說自己確實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便只能擠出一副悲哀的表情：“我知道這個鎮子脫離圣光懷抱的時間還不長，還有很多人是圣光的信徒，可是…現在的我們確實無能為力。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讓希帕蒂盡快把附近修道院的人帶過來。”
“那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伊蒙娜忍不住攥緊了身旁的泥漿，“就看著那些人死？”
蘇倫沉重地點了點頭。
雨還在下，但兩人的頭發依舊沒怎么濕。遮擋在頭頂上的那層薄薄的魔力護盾，當然是蘇倫在維持。不過伊蒙娜的靴子和裙擺，就沒法保持干凈了。
原本應該是黃褐色的泥漿，此時染上了煙熏火燎出的黑色和一絲暗紅，顯得格外污濁。然而原本應該很愛干凈的女孩卻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發著呆。
如果沒實地見過這場災難，蘇倫或許會嘲笑女孩的圣母心態。但真正近距離看到、聽到以后，大多數人都會有所觸動。更何況身為超凡者，手里握著能夠拯救普通人性命的能力，那就更難以無動于衷了。
這時，先前第一個被救治的瑪利亞拄著一根燒火棍走了過來。在這位大媽的身后，還跟著好幾個掛著輕傷的鎮民。
蘇倫按住了伊蒙娜，攔在她身前，問道：“你們需要治療么？”
“不是的，老爺，”瑪利亞大媽忐忑道，“我們都沒啥事，可是…”
大媽后面的一個中年男人忍不住叫了起來：“我們的家人都快不行啦，還有孩子！法師老爺，求求您救救他們！”
蘇倫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圣光之力儲備量，嘆了口氣：“我盡力試試吧。”
希帕蒂站在修道院的門口，看著面前這位戴著黑色小帽和灰色長袍的微胖男人，不禁有些發愣。
她原本以為，自己請神職者去救人，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然而剛才她勸了好半天，這個名為安瑟爾的修道院長卻始終不為所動。
最后，希帕蒂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如此說道：“院長先生，圣光對您的教誨里，應當不包括見死不救這一條吧？”
安瑟爾微笑著回應道：“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告訴您，固執地死守著圣光法典的神職者，恐怕早就丟掉性命了。如今我身為修道院長，首先應當為院里同袍們的安危考慮。”
希帕蒂毫不客氣地詰問：“你們院的安危，和外面鎮子上平民的性命，難道有沖突嗎？”
“直接沖突當然是沒有的，但是…”安瑟爾一臉惆悵地嘆了口氣，“如果我帶著修士們出去救人，那就違背了魔法協會為我們設置的禁令了啊！”
希帕蒂的嘴角抽了抽，簡直無話可說。
確實，在與教廷的戰爭中，魔法協會發布過這樣的法令——只要乖乖待在遠離城市與鄉鎮的修道院里，哪怕是中高階牧師也可以免于協會的懲處——但如今教廷早已覆滅，再也沒有魔法師將那些龜縮在窮鄉僻壤里的修道院視為敵人。所以，這條法令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意義，再沒有人將它當一回事了。
然而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還有用圣光的教誨勸修士行善的這么一天，而且更荒謬的是，這個修士用來堵住自己嘴巴的，還是魔法協會頒布的禁令。
希帕蒂忽然問道：“那你們平時在修道院里是如何生存的？完全不走出修道院，你們難道不會餓死在里面？”
安瑟爾笑了笑：“這個您就不用擔心了，當然不會的。像我這樣的神職者當然不會踏出修道院哪怕一步，但沒有覺醒圣光種子的輔祭，并不在禁令范圍之內。我們平常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們幫忙買回來的。至于買東西用的銅幣，可以拿我們在修道院里做的東西去賣。”
很顯然，能勸的理由都被堵得嚴嚴實實。
希帕蒂很像指著修道院長的鼻子破口大罵，但瞪了好一會，她還是壓抑住了憤怒的情緒。一時的激憤并沒有任何用處，少女很清楚這一點。只是像今天這樣一系列無能為力的遭遇，對她而言也實在太久違了。
她冷哼一聲，轉過身，便飛了起來。
安瑟爾站在原地，沖著少女的背影高呼：“尊敬的魔法師小姐，很抱歉我沒法走出這里，不能送您，不過，祝您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