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壞人喜歡裝好人
一片狼藉的林子里，是紛紛揚揚的狐貍毛。一小塊區域內的草木枝葉，猶如被無數利刃切割過一般，零碎破敗，一張巨大的狐貍皮，呈現大字，帶著血跡粘在枯枝敗葉上，盡顯隱含著的可怕一幕。
卓景寧一臉肅穆，這真界的排斥，他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不過，那不是涂山鈴的尸體。
涂山鈴這會兒昏過去了，臉色蒼白，全是汗珠，身上則蓋著卓景寧的外套。因為在涂山鈴的狐妖之身被真界粉碎的瞬間，她身上的衣物也跟著粉碎掉了，然后涂山鈴的身影一下子被拉扯開，宛如面條一般，形成了人狐交錯的幻影。
最終，破繭一般，在幻影破滅前，從里頭又走出來了一個涂山鈴。
但沒走兩步，迎風就倒。
摔在地上后，涂山鈴一副氣息衰弱，命不久矣的樣子。
卓景寧看了一眼那張狐貍皮，這不是真實存在的，只是一道虛影，但因為這一張狐貍皮的源頭太了不得，這才看起來栩栩如生，真實存在一般。
卓景寧覺得，這張狐貍皮，就是讓涂山鈴從人胎轉變成狐妖的鬼神之血了。
靜待了一會兒，直到涂山鈴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那一張巨大的狐貍皮才消失。是一點一點變透明，然后如風中沙塵一般，倏然散去。
這間接意味著，那張狐貍皮和涂山鈴之間的關系。
“先生？”看了一眼卓景寧，清醒過來的涂山鈴弱弱的叫了一聲。她這會兒的神情有點類似李鬼當初的樣子，但沒李鬼那么茫然，反倒有點像是卓景寧熟悉的一個游戲梗——我在哪兒？我被誰打了？打我的人在哪里？
“你醒了。”卓景寧微微點頭，然后就問道：“你怎么樣了？”
涂山鈴卻是一下子沉默下去，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先生，我應該…不是鬼怪了。”
她的聲音稚嫩，斷斷續續，似乎是在懷疑。
但她的語氣，卻是萬分確定。
卓景寧的目光不由若有所思，涂山鈴變成了人，同樣是付出了巨大代價，可能是因為實力不夠的關系，導致她的身體非常虛弱，一副大病一場還沒恢復的樣子，精氣神嚴重不足。
而李鬼，當時只是身體不夠強壯，但精神上還是很不錯的，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甚至還跟著他跑了一個晚上。
卓景寧剛才還略微給涂山鈴檢查過，發現涂山鈴的脈搏非常虛弱，這是一種命不久矣的癥狀，意味著涂山鈴可能沒幾年好活了。
這一次的實驗，老實說卓景寧也不知道能算是成功，還是失敗。
成功是一定能算的。
至少驗證了人胎轉化的狐妖，進入真界的子世界，同樣會恢復人類之身。
但也是失敗的。
鬼怪在聊齋世界，理論上可是長生不死的。
涂山鈴的實力是不高，遠不如小狐貍，但也是不算弱，如果將郭北縣的鬼怪都排個號，那么涂山鈴可以排在前二十。
可在變成了人后，涂山鈴不光實力盡失不說，還沒幾年可活了。
這樣一來，這一次的實驗，沒有多少參考價值。
卓景寧盡管還不太肯定小狐貍來到此方世界會怎么樣，但他可以確定，小狐貍知道后，是不會來這個真界的子世界。詭像級的實力，讓小狐貍在聊齋世界，完全是可以肆意妄為的，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棄那一身詭像之力？
正如小狐貍了解卓景寧，卓景寧同樣了解小狐貍。
同樣孤單的靈魂，總能引起彼此的共鳴。
卓景寧按照慣例，遠眺一下，想看看這里距離銅鑼鎮遠不遠，能不能望見。不過銅鑼鎮沒有望見，倒是意外發現不遠處的地方有人。
既然有人，那么去打聽就是，于是卓景寧便帶著還很虛弱的涂山鈴趕了過去。
因為涂山鈴身子輕，卓景寧就拎著她過去。
好歹是小狐貍的手下，總得給點額外照顧不是？
那一條官道上，黃土泥路上鋪滿了沙子，防止打滑和土壤流失。官道兩側，是延綿無盡，望不到邊的山地。
這是一條從山谷間開鑿出來的官道。
此時，這條官道上，卻三批人在。
其中兩批人廝殺在一塊兒，第三批人，則在一旁，老神在在的看戲。甚至興致來了，還取出茶水花生瓜子西瓜等，邊吃邊看。
卓景寧遠遠看著，一臉奇怪。
兩方廝殺這很合理，但還有一方吃瓜群眾，這是什么情況？
還是說，除了復讀機和鴿子，看熱鬧不嫌事大也是人類的本質。
恰這時，他聽到其中一方一人沖那一伙吃瓜群眾喊道：“顏秋少宮主，還請看在師姐是你姑媽的面上，施以援手，妾身感激不盡。”
說這話的，是一名女子。
二十來歲，一身勁裝，鵝蛋臉，丹鳳眼，不算傾城傾城，但也是一方佳人。只不過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下手卻是狠辣無比，卓景寧看了一眼，發現這個女人雖說還不是武仙，但也是凡蛻層次的高手了。
想來用不了多少時日，就是一名武仙了。
武仙以下，需要名氣來判斷一個人的強弱，但如卓景寧這樣的紅塵仙，卻是能夠輕易憑借氣血進行判斷。
而這名女子求救的對象，是一個年輕少公子，看起來年紀不大，十五歲的樣子，相貌俊朗非凡，只不過眉眼略過狹長，陰柔多過陽剛，而雙唇細薄，一副反復無情、刻薄寡恩的蛇蝎面相。
這少年聞言，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然后用低沉的嗓音回答道：“你師姐是我姑媽，但是…這是你們伊水門和天刀寨的糾葛，其中更涉及到了朝廷中大人物的利益糾紛，這我怎敢插手啊？”
“你是要見死不救嗎？”那女子聞言，俏臉寒霜。
“我不一直都是這幅態度？明擺著的事情嘛！不過洛女俠你放心，等你們都死了，我會為你們收尸的，畢竟洛女俠無論如何，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更是那位紅塵仙的未婚妻。只當年那位紅塵仙突破，被接入仙宮，無福消受洛女俠，實在是可惜！”這少年忽然話鋒一轉，如此說道，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女子。
這女子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她可是早就聽她的師姐說過了，她師姐這個侄子，有褻瀆女武者尸身的變態嗜好。尤其是江湖上越有名的女武者，這少年會不折手段的殺了對方，然后收藏對方的尸身。
“哈哈哈！”和這女子交手的是也是一名女子，只不過年紀不小，相貌略顯丑陋，她發出一陣狂笑聲，然后說道：“放心，顏秋少宮主，這位洛女俠身上，我是不會留下半點傷痕的，保證你享用的放心和安心。”
“另外，洛女俠你就安心受死吧！為了讓顏秋少宮主中立，我天刀寨可是將一名紅塵仙的女兒給帶來，獻給了顏秋少宮主。”
“黑云軍大將軍的千金，原來是被你們給綁走了！你們天刀寨好大的膽子！黑云軍大將軍為了解決詭異源頭，可是多次以身試險！你們此舉，就不怕引起眾怒！”那女子聞言，哪怕身在險境，也是勃然大怒。
“這就不勞洛女俠費心了，洛女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這相貌略顯丑陋的婦人冷笑一聲，正要下狠手，但很突然，一股磅礴的氣勢鋪天蓋地般涌下來。
這是一股武道氣勢。
稍微靠近，便已經叫天地之間顯現異象。
這是不入紅塵的仙人之威。
“紅塵仙！”在場的三方，無論是在動手生死相搏的，還是在一旁吃瓜看戲的，都是瞬間變臉。
不由紛紛看向了武道氣勢的源頭。
然后就看到一名朗目劍眉、面若溫玉的青年男子，拎著一個小女孩子走來。走得并不快，但一步踏出，腳掌根本沒有落地，完全就是御空而立。
不入紅塵是為仙！
“見過前輩！”這三方人紛紛行禮，哪怕是一臉桀驁的那位顏秋少宮主，此時此刻，也是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行禮。
他只是桀驁不馴，嗜血惡毒，又不是沒腦子。
直接得罪紅塵仙，他這是想死！
天刀寨的人是給他帶來了黑云軍大將軍的女兒，但他沒有染指，更沒有收藏對方尸身的心思，而是好生招待了起來，并且試圖讓她對自己有感情，如此一來，日后那少女就是他的一道護身符，甚至是帶領靈宮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契機！
天刀寨，準確來說是天刀寨幕后的人，想將他們靈宮拉下水，他們靈宮明著與他們成了同盟，但在背地里，時刻準備的退路和后手。
若非如此，他如此心性，怎么還能當靈宮的少宮主？
真當他那個貪花好色的宮主爹，只有他顏秋一個兒子嗎？
卓景寧的目光環視一圈，略微有些古怪，他在一旁聽了會兒，沒想到聽到這么多刺激的信息，不過他也不在意，問了問銅鑼鎮在哪個方向。
“前輩可是去銅鑼鎮支援的？我伊水門正要趕去支援黑云軍！”那女子聞言，卻是忍不住面露喜色，連忙說道。
卓景寧聞言不由問道：“銅鑼鎮出什么事了？”
他離開這個真界子世界的時間并不長，按理說銅鑼鎮要是出事了，消息早該傳開了才對。離廷坐擁天下，加上真界人道昌盛，這個子世界的凡人武力值爆表，凡蛻境界中，能日行百里者比比皆是，所以訊息傳播方面很方便。
“消息還沒傳開，但我伊水門有獨特聯絡手法，已經知道了黑云軍破山旗在銅鑼鎮大敗，士兵死傷無數，我等感念黑云軍大將軍恩德的江湖門派，紛紛趕去銅鑼鎮，準備救下幸存的士兵。”這女子回答道。
她說的很詳細，讓卓景寧一下子聽明白了。
而這時，這女子忽然又說道：“前輩，您手中的這位姑娘，體質虛弱，可能沒幾年好活了，但在我伊水門內，有一門直通紅塵仙境界的邪門武道，可能剛好適合這位姑娘，能讓她數年內成就武仙，沒準還能更進一步。”
卓景寧眉毛一挑，這女子說的前面一番話，他固然在意，但并不上心。可這會兒，他不由上心了幾分。
涂山鈴畢竟是小狐貍的手下，廢了也就說了，還沒幾年就死在了真界，這多少算是客死異鄉，卓景寧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去和小狐貍有所交待。
盡管小狐貍應該并不在意涂山鈴的死活，但卓景寧也得考慮一下小狐貍在鬼怪狐妖一脈當中的影響。
狐妖中的鬼神只有一位，可詭像級有好幾位。
越是在意，這顧忌自然也越多。正如小狐貍為了不引起卓景寧的不適，當時可是費盡心思，不在郭北縣附近演化陰司之地。
“你想要什么？”卓景寧問道，這女子說出這番話，無疑是想求他幫忙。既然人家已經開出了酬勞，那么所求之事如果對他而言很容易的話，他是很愿意作為交換，給涂山鈴一個機會的。
畢竟眼下的涂山鈴，是人。
恢復人身后的涂山鈴，和狐妖涂山鈴有很大的區別。可能同樣的嗜血，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無疑前者有人性，很聽話，后者則注定是反復無常，翻臉不認人了。
狐妖天性多疑。
狐妖涂山鈴，沒有多少投資價值。但恢復人身的涂山鈴，則有這個價值。正好卓景寧看看，涂山鈴能不能適應此方世界的武道。
如果能的話，對于小狐貍來說，也是一個不錯的參考依據。
“請前輩和我們一道前去銅鑼鎮。”這女子趕緊說道。
卓景寧聞言，不由笑了。
這女子的要求，很簡單，甚至簡單的不能再簡單。換做任何人，只要不是敵對方，都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但就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不僅能讓她們的危機得到化解，更能夠為那位可能還沒死的黑云軍大將軍的女兒，爭取到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卓景寧沒有猶豫，他直接答應了。
然后看著那位顏秋少宮主說道：“黑云軍多少和我有點關系，如果不想我日后登門拜訪，秋后算賬的話，我想你知道該怎么做。”
卓景寧的語氣平淡，甚至聽不出絲毫的威脅意味，只是在很平靜的陳述。
但顏秋聽了，卻是冷汗直冒，連忙抱拳說道：“是，前輩！晚輩知道該怎么做！黑云軍大將軍的千金，晚輩是被迫收下的，一直都好生招待的，沒有怠慢她分毫！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
顏秋這一番話，卻是讓那天刀寨的婦人武者臉色大變。
混江湖的，都是老狐貍。
活得越久的，就越是人精。畢竟沒腦子的，或者是一根筋的，基本都活不過二十歲。
不是江湖上沒好人，而是江湖上的惡人，都喜歡偽裝成好人。
天刀寨的婦人武者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顏秋這番中隱藏的意思，他們以為他們拉顏秋背后的靈宮下水了，但實際上，人家從一開始就給自己留好了后路，時刻準備給他們這些“盟友”背后捅一刀。
不過這個時候有紅塵仙在，她連多余的話都不敢說。
卓景寧也沒有找天刀寨麻煩的意思，這是伊水門的仇家，又不是他的仇家，他只是做一筆交易而已。
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不是怕麻煩，也不是不想惹麻煩。而是…沒好處。
見到卓景寧不為難他們，天刀寨的人立馬走了，走的時候還恭恭敬敬的請卓景寧有時間去天刀寨做客。
卓景寧沒出聲，而天刀寨的人也是說完就告辭離開。
這還是走個過場的客套話罷了。
顏秋早就跑了，說是回去請人帶黑云軍大將軍的女兒過來，卓景寧看他兩腿發抖的樣子，就沒有揭穿他回去換褲子的事實。
他的紅塵仙武道，對于這些人來說，確實是威勢太強了，如神如魔，神威如獄。加上他的刻意針對施壓，別說是顏秋尿了褲子，那位洛女俠也尿褲子了。
至于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一個樣子。
卓景寧為了不讓她們尷尬，就主動說去附近村子里等一下。
這讓這幫伊水門的女武者，無不感激萬分，對卓景寧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
這附近有三個村子，他們找一個最近的村子，名為榆樹村，因此地前后左右都是榆樹林而如此命名，村正一見到一幫武者過來，趕緊出來迎接，等知道這幫武者要換洗一下后，連忙讓全村人幫忙洗澡水。
“你在看什么？我臉上有花不成？”卓景寧出聲道，他這話是對涂山鈴說的。那幫伊水門的人在準備換洗，卓景寧就帶著涂山鈴到附近山道上隨意走走。從這個地方，可以遠遠看到榆樹村的滾滾白煙，那是全村都在燒洗澡水。
伊水門的人給了不少銀子，所以榆樹村的人非常樂意干這事。
此時穿著卓景寧的外套，明顯不合身的涂山鈴，左看看右看看后，忽然開始一言不發的打量起了卓景寧。
這樣一個動作，可是涂山鈴還是狐妖之身的時候，不敢做的。
“鈴兒在想，先生要鈴兒去學那武道做什么？”涂山鈴歪了歪腦袋，忽然這樣說道。
卓景寧聞言不由看了她一眼。
涂山鈴的性格方面，真得變化很大，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應該想的明白。”卓景寧淡淡的說道，涂山鈴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而是從人胎轉化成的涂山狐，能夠和鬼怪接觸，而不被鬼怪殺死，反而視若親族一般，這樣的能耐，他只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
聶小倩！
只是凡人之身，就能夠把兩個鬼怪給騙了。
不過相對而言，涂山鈴所做成的事情，其實比聶小倩更加驚人。
簡直就是聊齋世界的人族女主角。
如此，涂山鈴還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嗎？這是在明知故問，所以卓景寧都懶得回答。
“是要鈴兒為王女試探一下前行之路嗎？”涂山鈴再次歪了歪腦袋。
卓景寧這回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少許，然后開口道：“你在模仿元清。”
小狐貍就歪一下小腦袋來著。
“是啊，鈴兒就是在模仿王女。”涂山鈴看著卓景寧，直接承認道。
“你模仿元清做什么？”卓景寧若有所思的問道，涂山鈴的表現越驚人，就越有參考價值。
“當然是代替王女，在這個世界，伺候先生。”涂山鈴用清脆的嗓音說道，她臉上還露出了很甜美的笑容。
涂山鈴的相貌，很漂亮。
卓景寧挑了挑眉，他一臉奇怪，涂山鈴怎么有這個想法？
“王女讓我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和我提前說過了，不能讓先生找別的女人。可一個男人，只要是活的，怎么不可能不好色？但王女的吩咐鈴兒必須完成，鈴兒只好這樣做了嘍。”涂山鈴表情略顯無辜的說道，仿佛真的是不得已而為之一樣。
卓景寧看著她，卻是不為她的言語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