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日(6)竭盡全力去呼吸
“唐躍？唐躍——！”
老貓大吼。
它把唐躍的上半身扶起來靠在自己腿上，唐躍躺在明光鎧內，瞪著眼睛，滿眼爆裂的血絲，同時微張著嘴，面部肌肉已經凝固，臉上仍然殘留著驚恐和不可思議，像是一個不幸溺水死亡的人。
“見鬼見鬼見鬼…唐躍你等著我現在就來救你，我現在就來救你…”
老貓摘掉了自己的頭盔，伸手繞到明光鎧背后的生命維持系統，打開蓋子，咔嚓一下用力拔下了緊急制氧單元，然后抓住輸氧管猛吸了一大口，接著拉起唐躍的手腕，在明光鎧的控制終端上猛戳。
“打開面罩！”
明光鎧拒絕執行指令，同時彈出警告:危險操作！外界大氣環境不適宜生存！
“打開面罩！”
明光鎧繼續拒絕執行指令。
“媽的你哪來這么多破事…進入緊急控制模式！聽不懂貓說話么？強制打開面罩！強制打開！”
老貓在終端屏幕上猛點。
“危險操作！您正在試圖打開面罩，有可能導致嚴重的失壓后果，是否繼續？”
“繼續！”
明光鎧面罩的鎖扣開啟，老貓立即把面罩玻璃推了上去，在短短的數秒鐘內，明光鎧內的空氣瞬間泄露一空，老貓把爪子從明光鎧的頭盔內探進去，摸索著按住唐躍的胸口——明光鎧是半硬式結構，上半身是個按不動的硬殼，另一只爪子端起唐躍的后腦，堵住他的鼻子，然后俯身封住他的嘴巴。
呼吸！
呼吸啊唐躍！
用力呼吸！
老貓把氧氣吹進唐躍的呼吸道內，一邊使勁按壓后者的胸腔，作為一只機器貓，它體內用來散熱以及空氣循環的鼓風機遠比普通人的肺臟更強勁，它把吸進體內的氧氣迅速灌入唐躍的氣管，充盈后者的肺泡。
老貓感受到了唐躍的心臟，那顆心臟仍然在微弱地跳動，老貓在進行心肺復蘇時同時會刺激心臟的收縮，它每一次大力按壓，都會促使靜脈血回流心室。
用力呼吸！
竭盡全力去呼吸！
老貓起身又吸了一大口氧氣，再次埋頭下去，按壓胸腔的力量越來越大，它一刻都不敢停歇，老貓能感覺到這個年輕男人的生命體征越來越微弱，他的生命在自己的爪子里緩緩流走。
明光鎧處于失壓狀態，外界零下九十攝氏度的低溫正在侵襲艙外服，它們慢慢地鉆進來，一點一點地奪走唐躍的體溫和生命。
低溫和缺氧一樣致命。
“呼吸啊！唐躍你呼吸啊…你給我呼吸啊混賬！”
唐躍躺在明光鎧里一動不動，宇航服內的水汽在失壓后的幾秒鐘內就全部凝成了一層白霜，唐躍的頭發和胡子上都是細細的冰碴子，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四十歲，二氧化碳凝結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和老貓的肩上，很快就落成潔白的一片。
唐躍的體溫越來越低，老貓不能無止境地給他做心肺復蘇和人工呼吸，再這么下去唐躍很快就會凍死。
老貓咬著牙，它在一分鐘之內按壓了一百二十次，平均一秒鐘兩次。
但唐躍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老貓看著唐躍無神的雙眼，忽然意識到，在唐躍的潛意識里，他或許是不愿意再醒過來的，醒來之后唐躍將不得不面對冰冷絕望的殘酷現實，忍受孤獨一人的無盡煎熬，還要繼續筋疲力盡地跋涉在漆黑的漫漫長夜里，與其遭受這種非人的苦難，不如就此沉眠。
對他來說，活著才是痛苦的根源。
老貓按壓胸腔的頻率逐漸減緩了，它遲疑了，它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要把唐躍再次拉回這個人間地獄。
他已經夠疲憊了。
他也夠痛苦了。
為什么不讓他好好睡上一覺？
“要怪就怪阿西莫夫，他告訴我不能在人類生命受到威脅時坐視不管。”
老貓低聲說，再次吸滿了一大口氧氣，灌進唐躍的肺部，然后用大力按壓胸腔讓它進入循環，最后揚起爪子，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唐躍的臉上。
“地球復原了！老王和麥冬他們都回來了！混賬你給我活過來啊——！”
唐躍的身體四肢一抽，臉部肌肉動了動，瞳孔驟然收縮，唐躍從深度昏迷中蘇醒，緊接著開始劇烈咳嗽。
老貓把緊急制氧單元的輸氧管戳進唐躍的嘴里，一把按住他，“不要亂動，不要亂動！聽我說，深呼吸！深呼吸！”
唐躍抱著氧燭用力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氣，凍得瑟瑟發抖。
老貓讓他屏住呼吸，把緊急制氧單元塞回明光鎧里，然后關上面罩，把明光鎧的空氣循環流量和升溫功率都調至最大。
唐躍無力地癱倒在地上，休息了很長時間才有力氣說話，他剛剛從鬼門關里轉了一圈回來，劫后余生。
老貓也松了口氣。
“急性二氧化碳中毒。”老貓說，“明光鎧的二氧化碳吸收罐耗盡了，艙外服內環境中的二氧化碳急劇升高，正常人暴露在這么高濃度的二氧化碳里，會在半分鐘內休克以及呼吸驟停。”
唐躍沉默地坐在地上。
“沒有了二氧化碳吸收罐，從現在開始你只能每隔一段時間打開外循環，把高濃度的二氧化碳釋放到外界。”老貓接著說，“當二氧化碳濃度達到百分之五時你就得注意了，高于這個濃度就可能引起中毒。”
“我們…還有…多遠？”唐躍輕聲問。
“不遠了。”老貓回答，“不到一公里。”
“好…好…我們繼續…”唐躍雙手撐著地面試著站起來，雙腿一軟又跌坐在地上，他再也榨不出一丁點力氣了。
“我扶你。”老貓爬過來，將唐躍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頭，后者撐著老貓慢慢直起身子，腳底在沙子里數次打滑，好在最后站穩了。
“方向…沒…錯吧？”唐躍低著頭，聲音很微弱。
“沒錯。”
老貓攙著唐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馬上就要到了，唐躍…再堅持一下，最后再堅持一下！這么近的距離，我們爬也能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