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曾經的大涼都城早已成了一片廢墟。
甚至圍繞都城的千里之地,也已難見幾個活物。
濃郁的陰氣遮蔽了天日,百人成陣的陰魂戰兵腳踏陰風在此巡視。
這些陰魂,一個個面無表情,目光呆滯,毫無一絲一毫的生氣,但凡越界之物,卻都會被他們輕易斬殺。
這千里之地,仿若已經化作生人勿進的鬼域!
“嗡…”
某一刻,天際陡然一顫。
一道漆黑的光柱自高空投射而下,落入廢墟正中。
光柱一閃即逝,有三人從中顯露身形。
“這里就是兩千年前我言家先人所來的地方?”
略顯尖細的聲音,自其中一人口中傳出,卻是位仿若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此人眉清目秀,相貌不凡,只是嘴角微掛的弧度,讓他顯得有些陰翳。
他身披一件繁星點綴的銀絲法衣,雙手背于后背,此時正自眼帶好奇的左右環視。
“靈氣如此稀薄,看樣子只能作為一處秘境當做宗門儲備之用了。”
“不然。”
在年輕人身后,一位白發老嫗弓背開口:“遠處生機勃勃,活力驚人,雖靈氣稀薄,但這個世界卻是有著完整的規則,這等地方,已經不只是一處秘境可比。”
白發老嫗其貌不揚,長發遮住了半邊面頰,露出來的一只眸子竟是沒有瞳仁,只剩下一片雪白,讓人望之就是心中一驚。
“嗯。”
年輕人眉頭皺了皺,才輕點頭顱,似乎對身后的老嫗并不感冒。
“那,這里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了!”
另一位身材干瘦的老者音帶諂媚的朝年輕人開口:“言少爺,這是您祖上的功勞,言長老此番特意遣您前來,在兩界徹底貫通前定下根基,這是獎勵,而非處罰啊!”
“我知道!”
年輕人聲音一沉,仿若是從對方的口中聯想到某些不好的事,眉清目秀的面容上竟是顯出扭曲之色。
“談無塵那個賤人,別讓我逮到機會,要不然我定然奪了她的渾身精元,圈養成我洞府里的女奴!”
“言師弟,慎言!”
老嫗在一旁冷聲開口:“談師妹如今已經是宗門十大真傳弟子,未來的金丹種子,更是得了黑谷夫人的親傳。你若壞她道途,就算是言長老,也無法再如此番一般包庇你。”
“喬師姐說的哪里話?”
年輕人突然一笑,面上春風和煦,再無一絲陰郁之色:“我怎么會壞了她人道途,只不過求道之路難免有些波折,這也是再所難免。”
“希望如此。”
老嫗表情淡然開口:“其實老身也并不怎么擔心,此界靈氣如此稀薄,這十幾年里言師弟的修為怕是進展不大。而待到兩界通道徹底打開,十幾年過去,談師妹怕是已經道基圓滿,尋求成丹之路去了。”
她斜眼朝著年輕人看去,嘴角似乎有不屑閃過:“而道基后期都未必能成就的言師弟,對她還能有什么威脅?”
“你…”
年輕人面色一變,四周空氣中當即有陰風徘徊,怨魂呼嘯聲震動四方。
“怎么?言師弟想與我動手?”
老嫗慘白的眸子越發陰森冰冷:“老身對你們言家的驅神御鬼之法仰慕已久,就不知言師弟得了幾分真傳。”
“少爺,息怒、息怒!”
干瘦老者急忙上前一步,一雙鬼爪一般的手掌在場中輕輕一分,竟是直接撕開了兩人彼此糾纏在一起的殺機。
“還有喬道友,你也少說兩句,我家少爺這次雖是受罰來此,卻也有著穩固兩界通道的責任。”
“待期限已到,我家少爺將功贖罪,又有家族撐腰,也未必比那談無塵差了!”
“哼!”
老嫗不屑一哼:“但愿如此。”
“咔咔…”
年輕人牙關緊咬,卻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老嫗的對手,只能把怒火朝他出宣泄,當下把聲音一提,仰天怒喝:“此界宗門弟子何在?”
“唰…”
他話音未落,數道遁光,已經自遠處而起,眨眼間就落在三人面前。
遁光散去,顯露數道身形,幾人身軀微躬,朝著面前的三人行禮開口。
“弟子朱子瑜…”
“孟回情…”
“蘇墓…”
“見過上界使者!”
在他們三人之后,還有四人,不過這四人有法師、有仙盟修士,此即卻是雙膝跪地并未吭聲。
“一界頂尖高手,二三百歲的年紀,竟然只是道基初期…”
掃眼幾人,年輕人的一雙眸子里似有濃濃的不屑,目光轉動,待到落在朱子瑜身上之時,卻是猛然一滯。
“玄…玄陰之體!”
老嫗更是身軀微顫,口中喃喃。
她雖瞳中無仁,卻也難掩此時的激動之情。
“唰…”
身旁,那言姓年輕人陡然身軀一閃,大手一伸,就朝著朱子瑜抓了過去。
“叮…”
一根漆黑的木棒,突兀出現在他的手掌之前,也攔住了他的去路。
老嫗面色陰冷的立于一旁,沉聲開口:“言師弟,你這是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年輕人嘴角略微抽動了一下,道:“我只是想檢查一下,這位…師妹是不是真的玄陰之體?”
“呵呵…”
老嫗冷笑:“你我都很清楚,朱師妹是玄陰之體確鑿無疑,若不然也不可能在靈氣如此稀薄的情況下,這么早就能成就道基!”
“宗門歷代以來,每一位玄陰之體,都是真傳弟子,只要不中途隕落,可有九成把握成就金丹!”
“甚至…”
她森白的瞳孔綻放出冰冷的光暈,就連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甚至有望那元神之境!這等人,乃是天生的修道種子,言孝魯你休想插手!”
“喬潞安!”
言孝魯猛然轉首,身周黑氣狂涌,隱隱能分辨的出內里有一頭恐怖的鬼物潛藏。
而此時眉清目秀的言少爺,在這黑煙之中,也變的面目猙獰、可怖。
這一次,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咬牙朝著老嫗低吼:“你一定要與我作對?”
在他身后,那位身材干瘦的老者眼珠轉動,也無聲無息的探出雙爪。
老者非陰羅宗弟子,卻是言家的家仆,道基后期的修為,也并不弱那老嫗!
“作對?”
老嫗雙手一探,分別抓住一根漆黑目光,森白目光籠罩四野,冷聲開口:“師弟說的哪里話,我只是在維護宗門制度而已。你別忘了,我之所以來此地,就是為了監督言師弟你受罰!”
“彭!”
她掌中雙棍一碰,四方巡視的陰兵也隨之定下身形,朝著此地圍了過來。
“言師弟在宗門大比之時,私下暗害談師妹,妄圖奪其精元。此番受罰而來,莫不是還不接受教訓不成?”
“若如此,就別怪師姐我執行門規了!”
“你…”
四方陰兵匯聚,威壓及身,也讓言孝魯面色一白。
他對此地的這些陰兵,同樣有著一定的操縱之能,但卻絕不是主導之人!
“少爺,算了。”
那老者更是面泛苦笑,伸手拉了拉自家少爺。
這根陰魂幡,可是宗門一位實力強悍的長老之物,別說是他們,就算是一般的金丹宗師,落入其中,也未必能抗的下來。
一旁,朱子瑜腳步輕移,渾身寒氣外冒,也是悄悄離的那言孝魯遠了一些。
看過去的眼神,更是滿是警惕。
剛才言孝魯撲來時的眼神,就如獵食的野獸一般,盡是貪婪。
似乎要把她整個吞下去一般!
“朱師妹!”
壓下言孝魯,老嫗語氣一緩,朝著朱子瑜看來:“你應該就是此界宗門的主事之人吧?我觀前輩留在此界的陰羅法劍就在你身上。”
“不!”
聞言,朱子瑜不禁眼眸一紅,素手朝后輕探,把一物引了過來。
那物落地,卻是一具被冰凍的尸首。
尸首心口裂開,有一抹刀痕浮現,渾身生機全無,似乎已經魂飛魄散。
“師尊才是!”
眼望冰凍的尸身,朱子瑜不禁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聲音哽咽的開口:“此事能成,全賴師尊謀劃,還望兩位上使能夠救一救師尊!”
“這…”
老嫗垂首看去,不禁微微搖頭:“師妹,你師尊施展了劫脈破體大法,又獻祭精元御使法寶,已然無救了!”
朱子瑜身軀一晃,雖對此早有預料,但唯一的希望破滅,依舊讓她如遭重擊。
“那也未必!”
突然,一片的言孝魯突然開口:“宗門的輪回池可奪天地造化,就有可能給她爭取一線生機。”
“真的?”
朱子瑜猛然抬頭,含淚雙目瞬間涌出希冀之意。
“自然是真!”
言孝魯雙手抱于身軀,眼神古怪的朝一旁的老嫗撇了撇嘴:“不信,你問喬師姐。”
朱子瑜轉首看去,就見那老嫗已是滿臉難色。
此即見朱子瑜滿臉希冀看來,她只得輕輕點頭,道:“言師弟說的不差,但輪回池豈是那么容易開啟的?就算是金丹宗師,怕都未必能讓它啟用。”
“而且…”
她面帶遺憾的開口:“宗門把我們三人送下來,已是花費了極大的力氣,再不能送人上去。”
“誰說不成?”
言孝魯譏笑開口:“來之前,周長老不是說了嗎,如有緊急情況,可以接人回去一次。而輪回池的開啟,對有著一界之功的人來說,還是足夠的!”
“但…”
老嫗雙眼一睜,張口欲言,卻被言孝魯舉斷。
“現今的情況,不就是十分緊急。”
他伸手朝李妙元所化冰晶一指,道:“與宗門大功之人就在此地,而且身受重傷,如若棄宗門大功之人與不顧,那我們宗門談何福及后人?”
“喬師姐…”
言孝魯語帶玩味:“你向來以執法堂公正嚴明著稱,此時莫不是要棄宗門榮譽而不顧?”
“這位師姐!”
朱子瑜更是跪地苦苦哀求:“您救一救我師尊吧?”
老嫗的面色,此即已是陰沉不定。
誠如言孝魯所說,不回去,有毀宗門名譽,容易讓人心寒。
而她若回去的話,到兩界陣法徹底開啟,這里就再無人能節制言孝魯!
但言孝魯又不能回去,他是受罰而來,時間不到回去就是解除懲罰,此事萬萬不行。
“言師弟,我可以回去。”
沉默片刻后,老嫗才沉聲開口:“但此界有玄陰之體之事,我也會稟明宗門,如若在此期間,朱師妹出事的話,你絕難逃脫關系!”
“嘿嘿…”
言孝魯在一旁輕笑,卻不答言。
“朱師妹,你隨我來!”
老嫗掃了他一眼,大袖一揮,卷起朱子瑜和地上的冰尸,遁向遠方。
“我這里有一壺宗門賜給你們的七寶玲瓏丹,可助你修行。”
一處空曠之地,老嫗森白雙眸直視朱子瑜:“此外,我可以把這里陰魂幡的一部分操縱之能轉給你。但這部分能力,最多能讓你自保。”
“不…”
她輕輕搖頭,緩聲道:“如若那言孝魯真的用強的話,未必能保住你。而我在,你卻能安然無恙。”
“所以,你確定,讓我帶你師尊回去?”
朱子瑜螓首微垂,半響后,沉悶之聲才緩緩響起:“懇求師姐,帶師尊返回上界,大恩大德,子瑜定當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