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蠱歷日,這是帝國建國的獨角節。
圣甲蟲帝國首都,圣角都。皇庭上,垂垂衰老的帝國皇帝看著寶石臺階下方諸多子嗣,凌厲目光下,是一顆猶豫的心靈。
皇帝生于圣蠱歷元年。其實整個圣蠱歷,是皇帝陛下建國后,根據自己出生來命名的。他在二十歲起兵,而后征戰四方。年輕時,由于其精力旺盛,同時為了穩固政治聯盟,和諸多家族進行了聯姻。
也就是:“為了穩定國家,不得不收后宮,避免了刀兵生靈涂炭,善莫大焉!”
但是這事情,其實就和金融泡沫一樣,當時是把局勢穩定了。但是現在呢,六位皇子的母系分別是帝國境內不同的實權家族,這些家族早年不都是想和皇帝維持聯盟的政治權利嗎?而現在六擇一,只有一個家族能夠更進一步地和皇室保持密切聯系。
這種宮廷內斗,幾乎沒有共贏點,勝者為皇,敗者就是尸山血海的墊腳石。而且參與的,都是極有實力的一方,也就是說斗爭過后,一大批掌握實權的帝國貴族淪為敗者,他們會做什么?
皇帝陛下的第一位皇后出身卑微,只是一個騎士家族,早年是皇帝身邊的侍女。
好吧,這個皇后是真愛。但是有個屁用。皇后三度生子,男孩全部因為“意外”早夭,第四次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孩,在蠱巢的共生下,休眠了足足五十年,才能徹底降生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公主叫做絕螢,目前鎮守帝國北境。
眼下帝都中,就連市井小販都知道,這皇權繼承問題,已經成為看似穩定繁榮帝國的最大炸彈。
下面按照年齡給這六個皇子,123456編一個號。
額,只是編號,實際上皇帝的子女總數多得多。有時候一夜留宿的種,也是皇帝的血脈,但是皇帝的子嗣夠多,貴族不會承認這樣的私生子。例如烈蝗家族支持的是4皇子,浮空家族支持3皇子,兩家在地方上的矛盾同樣衍生在朝堂之上。至于其他貴族,也各有站隊。
視角回到大殿上。
巨大的甲蟲雕塑竦立在兩旁,外層鍍金讓這些雕塑熠熠生輝。
皇子們都單膝跪地,但是目光透過鏡子一樣的地磚反射,渴求地看著高高臺階上的皇座。對于寶座上的那個老人,每一個皇子的心態大同小異。
現在帝國勢力占據優勢的1號皇子(箏鑫),內心渴望早點能取而代之,免得自己現在的優勢發生變化。
而將自己地方的勢力經營得鐵桶一般的2號皇子,則是希望從父親那里拿到更多名義。哪怕爭位失敗,也能擁有極高自治權的勢力,近可攝政皇庭,退可裂土稱王。
對于3號、4號皇子,主要心思則是放在相互上,意圖在爭位過程中,打擊對方。
至于5、6號皇子,則是希望皇帝陛下能夠晚一點離開,讓自己稀疏的羽翼有多一點時間生長。
終結大陸群雄爭霸,立國六十年的金甲蟲帝國,現在顯得危機四伏了。
坐在了皇座上的帝國皇帝,看了看臺下的諸子,渾濁的眼球中,迸射一縷精光。
喉嚨中艱難地咳嗽,顯現著他的身體已經陷入了最糟糕的時候。
他揮了揮手,兩邊充當衛士的蟲侍伸出了四肢,拉下了皇帝面前的簾幕。
這些蟲侍,長三米,細腰,蜂眼。頭上垂下來的整塊金甲,看起來是雌性。胳臂內側能彈射出鐮刀,腿部的韌骨能使其跳躍二十米,是金甲蟲母巢生產的保鏢兵種。
當一共八道布簾關上后,皇帝周邊一個密室成形。
皇帝瞳孔中出現了閃光。在皇帝視角中,一個光點浮現,然后炸開成了一個六翅膀、八足的昆蟲形象。
這個昆蟲看到皇帝,用電波信息直接和這位帝王對話。
蟲:“受體,呼喚我何事。”——這聲音如同多臺音響同時發聲,在皇帝鼓膜上共振傳音。
這個蟲影語調非常頓,似乎是經過了二流的翻譯,用極少極簡的詞匯表意思。
皇帝嘆息中一口氣沒接變成了急喘:“唉,咳咳咳,我快死了吧。”
蟲:“低級,基因體,壽命有限,可以,改造。”
皇帝:“改造后,完全失去自主思想,成為工蟻一樣嗎?”
蟲:“生命成長,到一定限度,應當,服從,社會等級秩序。這,文明終點法則。”
皇帝抬起滿是皺紋的頭,艱難地吁了一口氣,然后回應道:“昆蟲,人類,你所涉的社會,是未來,但是很遙遠,嗯,那是我死后的事情了。”
蟲:“是的,低級文明發展,到高級文明,需要一定過程。絕對社會化,即使是再高的文明,也終究會走向這一步。”
皇帝:“你總說有高級文明,嗯,也就是在幾千年前創造萬物生靈。他們在哪?”
蟲:“超出,你等理解,這涉及到星空上,時間,空間的劃分。”
皇帝皺紋展開,眼睛露出思索:“你是說創始神族們,真的是存在的嗎?我們是他們子嗣,還是如蠱蟲一樣為他們所養?”
蟲:“他們存在,已經開始走向母系化,并且大部分高等個體,已經將簡化個體,進行分化,這是蛻化為絕對社會性物種的過渡期。作為一個高等文明,她們很年輕,而我們的文明歷史已經百萬年。現在,在你所在的星球上,進行的改良,是給她們的啟示。”
皇帝:“是嗎?好吧,那么接下來,我的這幾個兒子,咳,咳,咳,你認為,誰繼而為王,能有助于你的計劃。”皇帝看似懇求,但是實則給這個蟲圈定了范圍。
蟲:“對于我們來說,在難以選擇的時候,可以讓個體相互廝殺,這樣可以得到最強壯的個體。”
皇帝頓了頓,臉上露出了無奈、放下一切煩惱的笑容。氣息平緩了許多,并且有力地站起來,面前的簾幕應聲而開。
此乃回光返照。大殿下的眾子卻并不敢這么猜測,被皇帝威嚴強行壓下頭顱。
圣蠱歷106年,開春。
信風城工業區再一次大幅度向外擴建。
長著鱗甲、底盤履帶化,前肢巨大化且對接鐵鏟的麟龍在奮力地刨土。原本的一棟棟貧民窟已經推平,挖出了極深的地基。大量的工人在里面,澆筑鋼筋。
這些七噸重的麟龍蠱蟲,電動肌肉的效率堪比挖掘機液壓桿。
宙游:“這液壓桿不是我造不出來。而是在包給廠家的時候,他們給我交了一批次品率百分之十的產品,這些次品容易形變、漏油。”
而這電動肌肉,是比液壓桿更高的科技點,麟龍生理組織已經能量產,目前將就用著,還沒問題。
大量的土壤被挖出來,原本貧民窟的垃圾被推到了一個個深坑中掩埋,宛如埋掉了這個舊時代。
現在信風城,已經頗有一些現代城市的干凈整潔。這和東邊浮空家族富人區中,宅院草木豐茂的場景是截然不同的。
這是由大片大片的人工住宅房構成的,而且是一個個單位小區。
這種封閉小區,缺點:未來如果進入汽車時代,城市會很堵——但這不是事。現在誰特么買得起汽車?
優點就是方便管理和人口控制。工人日常工作外,就是一個個區域集中居住。然后上下班一個哨子喊出來,在小區門口廣場集合點名,統一乘坐班車上班。
其實,這就是一種社會備戰的模式。只不過工業財富大幅度創造,讓城市內的人口,生活條件穩步提升,并沒有因這種政府強制管制模式而產生不滿。
整個城市模板,就如一塊集成電路,統一供水、供電,統一教育、醫療。這個社會效率,非常的高!
幾十年后,如果依舊是這個模式,那么應該有問題,因為社會過于追求一個固定模式的效率,壓制了創新。
而在工具上‘自動化’創新一下,人類手動的效率全部吃糞。但是眼下,剛剛從市井生活中掙扎出來的平民,談啥自由創新,他們現在的心就在溫飽上。創新應當是他們下一代的人具備的才能。
至于到未來那時,燃輪的統治者能不能轉過來彎呢?
宙游現在一想到這更長遠的問題,就頭疼。
宙游:“自己現在做了發展規劃,就肯定給未來留下坑,但要是現在不做,那這個世界還有未來嗎?”
宙游只有十五年的時間,和以前幾世相比,是注定不可能為之奉獻一生的,所以必須為該星球的文明留下一些思想,找一些領路人。
下午六點,在宙游辦公室樓下的大廳中。
五十四名學生分組齊坐在座位上。宙游到來后,所有人起立,包括愉茜。
宙游揮了揮手,讓他們坐下。
宙游:“你們應該知道了,我在交給你們的是什么!”
宙游明亮的目光對上這些孩子:“麟龍的控制方式不是共生,而是靠腦子、眼睛和手。你們想學我呢,我可以教你們。但是你們個人的努力相當重要,這比起簽訂契約就能擁有,要難得多了,不過——”
宙游的目光對上愉茜:“這能讓諸位更像個人。”隨后目光又看向他們:“總體來說,你們培養得參差不齊,有的人很顯然搞砸了。”
大廳內一些學生低下頭,一些則是昂起了頭顱。
宙游看著那些失敗小組:“失敗的不要氣餒,成長過程中總會有失誤。我們是人。工具在培養過程中可以出現紕漏,重頭再來就行了,但是自我千萬不能就此認輸。”
宙游轉向另一邊,看著那些培養較好的學生。
宙游:“現在成功不要得意,傲視同學是現階段很不錯的成績,但我希望你們和我比。我對你們的期待,不是繼承我八分技術的追隨者,我希望,我的本事你們十成十學到,然后繼往開來,在基礎上更進一步。懂了否!”
這些學生懵逼中。包括一直低著頭的愉茜,以及昂揚著頭的芯株。
封建思維的慣性,存在這些孩子中。這些孩子們還是不敢想,宙游在給他們什么。有的優等生在拿到麟龍的時候,是不敢企圖有宙游控制麟龍的水準的,只要大致能繼承幾分。
他們大部分,是將宙游看成未來主公的‘侍奉者’。額,愉茜除外。
作為家臣,是不敢妄想和主上平起平坐的,至少在心里想卻不敢說出來。
宙游:“你們第一批獲得的麟龍,在我看來都是劣等品。兩個月后,我會再發新的一批麟龍。”
大廳中無聲,但是所有這些年輕的學生組長都不自覺吸氣。有的張大了嘴,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宙游。
宙游盯著他們:“我要的是優秀的學生,何為優秀!能讓我感到得意的弟子!必然要在我開辟的道路上勝過我,然后最優秀的人,代替我接下來傳道。我希望你們未來也有人,像我這樣,再開體系,然后挑選合格的后輩,一代一代接力棒一樣傳下去。請記住,我這一脈,求的就是壯大,是要傲視一切,而不是保守。——芯株!”
愣了半天的芯株頓了頓,幾秒鐘后反應過來,高喊道:“在!”
宙游:“你們小組的麟龍,在這一次培養的是最好,我很為你得意!”
芯株在短暫的不知所措中,似乎意識到眼下是命運轉折的時候,立刻對宙游抬頭咧嘴。
宙游:“很好,你們小組的成績最優。作為優勝獎勵,明天,我會給你一個獨立的麟龍母巢系統。現在,我用用你的作品。”
…六十分鐘…
在生物基地中,所有學生眼花繚亂地看著宙游在平臺上的操作。一個個機械手將七十公斤的麟龍按住。然后在技術感覺非常強的機械手鉆孔下,一個個針頭注入進去;然后螺旋切割器,切開了肉質;再然后,打開了體內。
這些學生們,第一次看到麟龍內部組織。
而芯株臉色蒼白,看到辛辛苦苦按照導師教導的東西被這么切開,心里不好受。這就像小學生辛辛苦苦養的小兔子,被大哥哥解剖了一樣。
雖然知道,宙游還會給新的麟龍,但是他心里懷疑,是不是宙游借故要毀掉自己這次培養的成果。
他瞟了一眼一旁的愉茜,心里發慌。
愉茜小組的麟龍蠱蟲過于巨大化,這是培養失敗的表現。而這種失敗,是芯株偷偷搞的鬼。做了壞事,所以他心虛。
若是內心審判臺上,芯株則會這樣自辯:“一個貴族有自己的傳承,為什么要來和我們搶機會。”——然而芯株此時不敢說的是,他其實是浮空家族非常非常外系的弟子。
宙游對此表示:“那個,天才呢,往往是對面挑出來送給你的。”
這邊,宙游成功對接了電路,將芯片系統嵌入了麟龍體內。
連帶著還植入了一套電路,能夠成功調節麟龍體內各個環節的能量供應,并且能夠對身軀各個條件反射系統下達電子指令。
芯片,目前生產力沒有,宙游用矩陣做的。
目前可以用二極管來做電路,然而燃輪集團,現在的勞動力僅僅二十七萬。還沒有能力開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產業鏈。
現在,宙游親手在學生面前這么植入控制系統,最大的作用就是詮釋自己承諾的真實性。
蠱蟲根本不需要當成身體的另一部分共生,將其看成工具即可!
做完了這一切后,宙游拿出了一個電子手套,還有數字鍵盤。
該電子手套可以下達六十個緊急指令,而鍵盤則是可以輸入復雜指令,讓芯片控制系統的電頻率變化,進入不同的產卵狀態。
搞定完這一切后,宙游招呼了芯株上來,介紹這個系統的控制方法。并且告知,四十天后給他的那個母蠱也是同類型‘統治’方法,他可以根據他自己培養的蠱蟲進行借鑒。
宙游:“初始控制密碼12345678。對了,可以更改,但是這東西——”
宙游從控制器中拆出了一個金屬體。
宙游:“這里面記錄的電碼信息是固定的——”指了指手術中的麟龍:“和它腦核上的東西配對的。只有我手里這東西,對接的控制器,才能控制他。”
宙游對芯株:“還有兩個備份,我會都給你的。當然,交給我的話,我可以再幫你做幾個。未來你自己的麟龍,嗯,這東西要自己會做,——這個電磁秘匙。否則,你不算掌握麟龍蠱巢。”
這些學生愣了愣。
而這時候,一旁的愉茜站出來:“導師,你是說,你是通過這種,這種電磁秘匙,控制麟龍蠱的?不是,不是,契約。”
宙游點了點頭,手拋了拋鵪鶉蛋大小的金屬晶體:“對,是的。這種控制,我要它生就生,要它死,一個指令就能讓其內部能量紊亂。共生,嗯…”宙游臉上露出蔑笑:“我一個人類為什么要和低級動物共生呢?”
這些學生看著宙游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感覺到超然的氣魄,這是對工具的凌駕,與那些豪門將蠱蟲當成圣物去追崇的態度截然不同。
宙游看著學生:“我也不希望你們和蟲子共生。我希望你們是馭統者,而不要自我降格,蟲子這東西,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扔掉,換一個。”
宙游正在朝著這幫年輕人的腦子中灌輸,身為人類該有的態度。
在放學后,宙游叫住了芯株,低聲和他說:“我理解你的立場。但是你要相信我,只要你努力,我保證你有不亞于愉茜的未來。優秀的你,應該甩開一些舊的立場,公平地勝過她。”
芯株背后冷汗冒出,手指相互攪動。他終究只是一個十幾歲少年,而且這些年來,在宙游身邊也沒有爾虞我詐的環境刺激 宙游拍了拍他:“我會為你保密。但是給你一個忠告,暗中搗亂其實也是一種下位心態。——若是你未來走得更遠,明明能力勝過她,但是在堂堂正正較量時,你的心理會留下弱勢。”
芯株囁嚅著嘴。
宙游說道:“愉茜那邊,幾年前我答應過她的家長,我必須要特別照顧一下。而照顧她,可能在你眼中就意味著偏袒。這樣,你幫老師一個忙,和她一組,作為優等生,你幫我兜著她,這樣我就有多點心思去…嗯,咳咳咳,多點的心思來教導你們。”宙游看著這個出身中層的弟子,目光中帶著鼓勵。
多年后,身居聯邦總席的芯株回想這一幕,方才理解導師這一刻的目光的意思是,讓自己能堂堂正正,甩掉可笑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