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無終之夢
湖泊不斷炸起道道水柱，夜空之中似乎接連有流星劃落。
那個極力奔逃卻總被攔截下來的身影，此時身后已經滿是傷痕，雖然傷勢可以迅速愈合，但濺飛的鮮血卻已經將她背后染紅。
無法逃脫…
不能入魔…
她眼中不斷有血光閃爍，一貫都是嫵媚的鳳眼中，時而暴怒時而滿是痛苦，又不自覺露出少許迷茫。
但兮蓮此時并沒有放棄掙扎，哪怕對方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哪怕如此只是拖延一分鐘、幾分鐘的時間，她依然在掙扎著。
來不及說話就被封印的，是她；
解不開心結，被心魔蠶食最后入魔的，是她；
也因此讓三通師父不能安心投身極樂界，做出自斬修為、忍受佛門修士指責的，也是她。
恢復理智之后，做不到一死了之，妄想著能再見清林道長一面，以至于脫困之后醉生夢死到了現在，卻要被其他修士利用，逼迫墮魔的…
還是她。
這就是自己的命嗎？
不過是山間野狐，得了三通師父的關照，命途稍微精彩了些；
但終歸，也無法像其他修士那樣，可以泰然享受做人的好處。
明明自己，早就親手殺過禍亂人間的妖魔，除過那些殺人的妖修…
“大姐？”王小妙帶著哭腔抬頭喊了聲。
“小妙，我有些…壓不住魔氣了…”
兮蓮的雙眼勉強睜著，此時她已經不敢眨眼；因為眼前只要有一瞬黑暗，她的心就會向下墜落一分。
而最下方，是永無止境的黑夜。
“大姐…大姐！”
王小妙著急的呼喊聲，將她從即將滑落的邊緣拽了回來。
兮蓮下意識將王小妙摟的更緊，讓王小妙幾乎無法呼吸；身形躲避著前方劈來的劍芒，轉身沖天而起，卻被兩道掌影再次逼退。
能活動的范圍，比最初縮小了近半。
兮蓮很快想到了一個更為可怕的事實…
如果她入魔理智全失，留在自己面前、此刻被她緊緊保護的王小妙，將會是第一個受害者！
兮蓮低頭看了眼，看到了王小妙那焦急的面色；她有些聽不清楚小妙在說什么，嘴角卻不由露出幾分苦澀。
小妙在害怕這樣的自己嗎？
小妙在擔心自己入魔之后，會傷害到她嗎？
那，如果自己跟這些人談判，自甘墮魔，他們會不會讓小妙安然離開…
“大姐！”王小妙突然張口咬在了兮蓮胸口，兮蓮的道軀比同境界修士都要堅固，但那微弱的疼痛，讓她再次恢復清醒。
王小妙聲音顫抖著，但卻低聲說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大姐！你不要再壓著自己，釋放出來，把你心底的憤怒釋放出來！
你不是說過，已經能做到在入魔時也保持一絲理智嗎？
入魔吧！現在就入魔！
入魔之前選好方向，給自己一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朝著劍宗突圍，只有突圍出去，我們再去劍宗找那位劍靈老爺子！他一定能鎮壓你的魔性，等我哥回來再想辦法！”
兮蓮咬著嘴唇，天知道她這一刻怎么忍著沒哭出來。
“不行，小妙…我入魔之后會傷到你…”
“不會的，大姐，”王小妙立刻反駁，聲音也從輕顫變得越發平靜，“大姐你最疼我，入魔以后也肯定不會傷到我的。
別猶豫了，再猶豫我們兩個都要死在這，入魔突圍，我們兩個都能活著出去！
你沒必要為了其他人非委屈自己。
我哥說，大姐你一直在追求人性，大姐你比誰都有人性，肯定沒事的…”
“傻丫頭，大姐很容易哄嗎？”
兮蓮嘴角露出幾分溫柔的笑容，額前那幾縷已經化作血色的長發，此時卻銀光閃耀。
她輕輕吸了口氣，抱著王小妙突然折身向下，繼而全速猛沖，讓前方、側方追堵她的兩名古修直接撲空，后者也緊咬著追了上來。
許久的準備和謀劃，都要在這幾分鐘之內實現，他們自然不愿功虧一簣。
“大姐？你要做…”
王小妙發現兩人在下墜之后剛要說話，突然感覺自己背后‘輕輕’地撞入了水面，周遭視線立刻被水光充滿。
兮蓮右手向下輕安，清澈的湖水瞬間沸騰，湖泊周圍頓時地動山搖，湖底頓時出現了一個深一米的巴掌印。
后方有劍芒從天斬落，將湖水劈開；兮蓮背后凝出十數米長的雪白狐影，卻將那巨大的劍芒直接抵住。
兮蓮悶哼一聲，但卻低頭注視著王小妙，嫵媚的鳳目中滿是溫柔。
王小妙似乎預感到了什么，眼眶中滿是淚水，她剛想說話，周遭湖水涌了過來，王小妙被灌了一口湖水。
兮蓮額頭閃爍著淺色的佛光，輕輕俯身，額頭抵在了小妙的額頭。
在兮蓮脖頸上，那個如小瓶子的玉墜輕輕下落，兮蓮額頭溢出的佛光，迅速鉆入瓶子中。
“咳——大姐你要做什么？”
兮蓮輕輕搖頭，右手點在王小妙脖頸上，用了定身法。
“這定身法，大概五分鐘后會自行解除。
小妙，我入魔之后，會去盡量除掉這兩個古修中的高手，不然你老哥回來之后，恐怕要有麻煩。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來，只能盡量去試試。”
王小妙的眼眶不斷濕潤，卻只是被湖水沖走；她后背緩緩抵在了湖底，被兮蓮放在了那個巴掌形狀的凹陷中。
上方，兩把蘊著紫光的短刃激射而來，道道劍影砸落，湖水除了翻涌、沸騰，在這般道法面前跟本沒有任何緩沖的作用。
兮蓮背后的雪狐仰頭長嘯狀，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這雪狐勉強能護住兮蓮和王小妙，轉眼就變得傷痕累累，幾乎被劍光擊潰。
但雪狐之下，兮蓮拽下了自己掛著的吊墜，將吊墜捏碎，里面竟飛出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石子’。
這吊墜原本裝著的，是三通師父的骨粉。
而兮蓮此時毅然從額頭逼出來的，是當日與王升接下契約之后，三通禪師為了讓兮蓮入魔后能再醒來，所留的舍利子之力。
然而此時，舍利子再現。
兮蓮雙手迅速結印，一道道佛光出現在王小妙面前，交織成網、連成一片。
這顆舍利子化作了陣眼，將王小妙罩在下方。
“只要這兩個渡劫境修士不出手，誰都傷不到你了…”
兮蓮抬頭看去，看到了猛攻雪狐的那兩人。
雪狐的傷痕似乎正緩緩轉嫁到她身上，此時兮蓮渾身上下正出現深淺不一的傷痕。
‘大姐…’
“在這等著，你能不能活，就看大姐能不能殺了這兩個混蛋了。
大姐沒你這么好用的腦子，但也不是誰都能利用的；如果我完全入魔，再也不能清醒過來，你就勸著你哥直接殺了我。
不要讓我的事，再連累到誰身上了…”
隔著佛光，王小妙眼圈紅腫著，卻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而兮蓮緩緩閉上眼，仿佛停止了一切反抗，張開手臂，身形緩緩上浮，鮮血在湖水中暈開，身形漸漸與那已經搖搖欲墜的雪白銀狐相合。
被封在湖底的少女渾身輕顫著，卻只能讓一滴滴眼淚不斷落下。
身形正緩緩上浮的狐妖，在上方砸落的道法映照下，赤白色的長發鋪散開來，仿若一簇簇火焰…
竹林，清晨，那幾間四處透風的竹屋中。
躺在床上的少女傷勢總算穩定了下來，雖然氣息還有些微弱；忙碌了幾日幾夜的老僧松了口氣，坐在一旁，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竹屋外，背劍的道士一步跳進了屋門，手中拿著一只瓷瓶，匆忙喊著：“丹藥拿來了！兮蓮好點了沒？”
“快，就等你這顆丹藥了！”
老僧招呼一聲，背劍的道士將瓷瓶打開，里面立刻飛出了一顆蘊著仙光的寶丹。
很快，丹藥喂入了那有著銀白長發的少女唇間，少女那蒼白的俏臉有了幾分血色。
背劍的道士長長松了口氣，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三通，你當真太過草率了些，兮蓮不過元嬰境的實力，你就讓她去對付千年的老妖？更別說還是跟她一樣的狐妖！”
“阿彌陀佛，兮蓮只是想為民除害，你這般說法，貧僧卻是有些不能茍同。”
“我這說法不對嗎？”道士哼了聲，“除妖歸除妖，兮蓮終究非我人族修士，我知道你想讓她跟妖魔撇清關系，但你想想，這種事她會不會介意？
她這真的很想去殺自己的同族嗎？”
老僧皺眉道：“清林，你這般，還是未將兮蓮看做與你我相同之修士。”
“是什么便是什么，為什么非要讓她做出改變？又為何非要讓天下萬靈，都與你我相同？
生而為人，生而為妖，又能如何？”
道士輕笑了聲，挽起道袍的袖子，“來，你我辯上一辯。”
老僧看了眼床上的少女，言道：“去竹林一辯，莫要吵擾了她休息。”
“怕你如何！走走走！誰若是輸了，稍后斗酒，誰就自罰十二杯。”
“哦？為何是十二杯？”
“三杯太少，百杯太多，美酒豈不是要被你一人喝完？哈哈哈！”
恍惚中，那笑談聲漸漸走遠…
床上的少女嘴角露出了少許微笑，眼皮顫動了下，又恬然睡去。
湖底，水中已經出現了一道血色的旋渦。
旋渦中，那面露溫柔的女子露出少許微笑，眼皮顫動了下，仿若睡著一般。
但，一抹血光突然從她額頭迸發而出，化作驚天血芒！
整座小湖突然炸起道道水柱，一股駭人的氣息彌漫四方，兩道身影有些狼狽的撞出湖面，急速朝著斜上方飛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