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頭一遭見到小販、雜役全是女人,不免好奇的四處打量。為防止丟失,手緊握著流螢。以往覺得師父面向兇惡,無人敢在師父眼前放肆。如今倒大不同,來往的女人們投向師父、云根叔叔的目光有些奇怪。甚至是接二連三往他們身邊轉,看的她直愣神。
這樣場景好似在哪里見過?咦,方曉宇有時這樣盯過她。
葉楠想及此處,頓時毛骨悚然。她拉了拉流螢的手,別扭道:“流姨,我們快些上樓。”
“怎么,餓壞了?”流螢揉了揉葉楠的頭頂,見江一青交涉完畢道。
林云根怒目掃視圍上來的女人們,拿過小二姐遞來的鑰匙就往二樓走。江一青與流螢等人緊跟其后。待四人剛離開樓梯口,客棧下傳來的陣陣議論。
“男人上街不戴面紗,真不知廉恥。”
“別是風月場合來的。”
“小倌若這般兇,再好的地也得關門。”
四人沒進客房前將樓下的話聽得清楚,面色不一的進入客房。葉楠端坐桌前,連頭都不敢抬。生怕看到一臉不高興的林云根,觸及江一青的霉頭。依葉楠看,奇怪的他們,才不是她師父和云根叔呢。師父不高心是理所應當,任誰被人講了那些的話都會心情不好。
此國的風情竟如此詭異,評判標準完全與她所學、所見不符。
葉楠想請教江一青的,可她此時不敢。只得緊拽流螢的衣角,緩解心中的壓力。
“楠兒可是被嚇到?”江一青看到葉楠的舉動,剛想細問敲門聲緊接著響起。小二姐推門而入,送來熱水與飯菜,最后在林云根的目光下離開。恭恭敬敬的關上門,腳步漸消。
房內頓時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處處透著尷尬。
葉楠搖了搖頭,努力把所聽甩掉。她看向兩人,替他們委屈,郁悶到氣結道:“師父、云根叔叔,你們別聽那些人胡說。明日我們就離開,不理他們。”
林云根一愣,與江一青面面相覷皆是低笑出聲,他們千思萬想也趕不上葉楠的小腦袋里。
江一青見流螢用熱毛巾幫葉楠擦完臉,坐至他面前頂著通紅的眼眶,正色道:“你師父還未脆弱到被人言擊退的地步。楠兒,有些事你不在乎,別人傷不到你。再者,你云根叔叔有重要的人要見,沒見到之前不能離開。”
“師父教誨的是。”葉楠見兩人不在意,心松一口氣認真道。
她就是再多的煩惱,江一青三言兩語就能迎刃而解。夫子講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師父卻令其像風一吹而過,不受一絲一毫的影響。如此這般,怎會不值得人敬佩呢。
葉楠前后想通后,肚子饑餓感翻涌而至。她見三人各自動筷,再也忍不住,端起碗來胡吃海塞一番。連著兩日風餐露宿,累苦了肚皮。終于落了腳,定要好生休息一番。
流螢見狀為葉楠盛了碗湯,推到葉楠的手旁。她來過祁國幾次,早已見怪不怪了。
林云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飯,抬頭看向三人又懨懨低頭。早聽聞祁國改名換姓,不似以往。今日一見,真是驚到他。他不喜揪著過往不放,卻難以接受這面目全非的國度。
此地曾是他的故鄉,如今無一處是他所識之景。如此,怎讓他不難過。
孤獨,有時來的突然,離開的也突然。
葉楠餓極了,專心吃飯。無暇顧及出神的林云根,填飽肚子后才發覺三人并未多吃。一桌的飯菜,多是進了她的肚。林云根的滿腹心事,都在許七被人推入房后煙消云散。
“我,救救我——”許七身后站滿了女人,不由分說的往許七身上蹭。他求助的看向四人,半響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努力的背過身去,不去看她們的臉。
許七一覺醒來已到祁國卻不自知,剛換回男裝就被一群人圍了上來。無奈之下,只能順著葉楠的氣息找上樓來。他是不愿傷及無辜的,且對自己弱的人動手太掉面子。
流螢見情勢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使其術法將走廊上的女人遣散。
許七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歇息。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后怕的拍了拍胸口。他緩過神來才注意到幾人目光,為表感激忙沖流螢拱手作揖道:“多謝流姨相助。”
“…”流螢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勉強一笑。
林云根見流螢面色難堪,心里直樂,生怕笑出聲。祁國所帶給他們的,不止是女人膽大,更是滿滿的新奇。如今小白蛇明著出現在葉楠面前,他們誰都未曾料到。
既然如此,為何不全權交給命運。
江一青不去在意許七的遭遇,只是注視著葉楠。他從葉楠的眼里看出了詫異、不解、愚笨,甚至是驚喜。可能在葉楠的生命里,早添上許七的一筆。
至于何時、何地,如何相識的,江一青是不知。他此時此刻才覺葉楠長大了,要脫離他的掌控。雖說這種情況,是他求而不得。可有覺心裂出刀口,酸澀與苦悶接二連三的往外冒。
吾女初長成,今后再由不得他。
江一青見是躲不過,索性順其自然。他用疑問的口吻,內心卻在陳述:“楠兒認識他。”
“見過幾次。”葉楠不敢說謊,實事求是道。她承認就證明她隱瞞了所有人,為此葉楠很忐忑。怕江一青、林云根與流螢生氣。殊不知,三人早已知曉并放任兩人遇見。
許七到底有些道行,大方的起身。他對著幾人作揖,恢復以往的風度道:“也沒有幾次,多是我再偷看她。若不是今日一遭,她怕還以為我是夢中的虛幻之物。”
“不早了,我帶楠兒去隔壁歇著。”流螢放下筷子,上下掃了眼的許七道。她并不想讓葉楠與許七走的過近,擔憂許七假意接近,想抓葉楠帶回南寧。
點到名的葉楠隨流螢起身,先后走出桌前。臨走到門前往后一瞥,正好與許七四目相對。忙回過頭,險些撞到門。身后傳來林云根的笑聲,讓她自慚形穢的快步離開。
葉楠不明白,她與許七不過相識一場,怎就生出被抓奸的窘迫?要說慚愧,最多是對三個長輩有所隱瞞而慚愧。旁的,她坦蕩的很。她端坐于榻,思緒收回卻見流螢已睡下。
原來,一切是她多想。大家根本不在意,對她而言是放手亦是尊重。
呼呼的風穿窗而過,拂過葉楠的面頰上很輕而暖。她輕手輕腳的起身,站在窗前往下望。街道、巷口很是繁華,如熱浪傳入她的眼、耳。她仰頭是一望無際的黑夜,耀眼的星辰以及許七的面龐。
葉楠嚇壞了,反復揉著眼確認。直至許七站在她的眼前,她顫巍的伸手觸碰著許七的側臉,溫熱的觸感讓她下意識的收手。豈料被許七抓個正著,用她的手臨摹著許七的臉。
她的指尖滑過許七五官的輪廓,最后停在唇上。想收手,又收不回。葉楠想起男女之別來,頓覺荒謬。流姨在身后,窗外是來往行人,而她竟在他們面前做這些不知羞的事。
“噓——”許七牽著葉楠的手,另手食指放在唇前低聲道。
葉楠覺得自己身子越來越輕,漸漸飄出窗戶與許七一起飛在空中。她不明所以的看著許七,風擦耳而過。很快她忘了要問什么,跟著許七來到最高的房梁上。
天離他們太近了,近可伸手摘月。春末的風,帶著淺顯的冷。似是還沒從冬日徹底掙脫,遺留著它的尾巴。周遭靜的恰到好處,沒有行人的喧鬧,讓葉楠更快的投入夜景中。
許七順勢躺下,看著星辰在眼前閃爍。他身旁坐著葉楠,黑夜并沒有將葉楠吞并,葉楠的輪廓在他眼里是那樣清楚。許是今夜的月色、風都好到極點,讓他的心情發酵成他物。
便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也是極為美好的。他動了動指尖,卻無所作為。
想說的話從心口蔓延至嗓子眼,最后又在壓了下去。有意思的是,葉楠與許七懷揣著一樣的心情。他們此時倒默契十足,眼落在皎潔的月亮上,心卻掛在身旁人之身。
葉楠低頭看向腳下的街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想是天上的星辰落到地上,變作燈籠來照耀人間。她雙手撐著腦袋,目光隨著數不清的燈籠微光而深邃。
恍惚的,葉楠想起江一青的話來:我們生來就是一個人,離去時也會是一個人。永遠不要害怕孤獨,那是我們生來就擁有的東西。是啊,孤獨與她,如影隨形。
無論人是否真是孤獨的個體,都會想要依附溫暖,尋找精神世界的同類。
葉楠趴在膝蓋上,歪著頭看向許七,問道:“許七,你怕孤獨嗎?”
“習慣了就不怕了。若不幸逃離孤獨,了解過溫暖、熱鬧的美好,便難以忍受孤獨。”許七懶懶的閉起眼,隨風與葉楠的聲音在耳邊陪伴。他奇怪葉楠的問題,卻也照實回話。
習慣與孤獨勢均力敵,擁有兩者方可平衡。
葉楠沒半點道行,自是參悟不了。她轉頭注視著許七,認真道:“我怕。”
“該回客棧了。流螢與江一青找不到你,定會著急。”許七睜眼恰好看到葉楠充滿孤獨與不安的眼眸,當即不知如何回答。話已出口,只得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