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日比一日暖和,風不再似過往那般霸道。梅院里的樹卻逐漸凋零,不到半月幾乎落干凈。明明就要春季,卻無任何生意。生與死,對有些事物而言正好成對立。
暖風吹的枝椏醉,醉到春眠至秋冬。唯苦了清掃之人,日日忙一遭。
天蒙蒙還發亮,葉楠先一步醒來。燒了一夜的蠟燭,早已燃盡。入門的丫環早已換了新,洗漱用品一早的送來。
葉楠從榻上坐起,懶懶的伸腰。邊打哈欠邊被人扶起,匆匆忙忙小半個時辰才完事。她從門外看著天色,猜想著師父他們定然還未醒來。今日她起的這般早,一定能趕在師父前。
要再像昨早,連面都見不到就不好了。她問了婢女,得知江一青并未離開梅院,提著裙擺出了門。跑到隔壁等著江一青,令她失望的是,等到晌午江一青才醒來。
倒是流螢頭個來,與她吃了頓早飯,林云根比起江一青還來晚來一步。
葉楠心塞的抱著暖爐,巴巴的望著門外。早知江一青醒的如此之晚,她就多睡會。從睡眼蒙松等到昏昏欲睡,人齊全。她有氣無力的望著婢女把晌午的飯菜布上,林云根從外走進。
“怎么都聚在一起?楠兒不去見你的小白蛇?”林云根看著桌前聚齊了人,納悶道。今日真是奇也怪也,莫不是都在等他?他摸了摸肚子,坐于葉楠身邊自顧的拿起筷子。
葉楠發覺江一青的目光投來,臉的紅低下頭默不作聲。心道:云根叔叔真是討厭的要死。
流螢踩了林云根一腳,笑為葉楠夾菜道:“算起來,我們好久都沒坐在一起吃頓飯了。”
“流螢妹妹。”林云根委屈的從流螢掃到葉楠身上,了然道。
方才他也沒說別的,楠兒怎么就無地自容了呢。憶起昨日哭兮兮的葉楠,林云根心下直犯怵。林云根壓根不知小白蛇給葉楠灌了什么藥,自打葉楠見了小白蛇,情緒起伏頗大。
葉楠抬眼見林云根嫌棄的對她搖了搖頭,心下萬分不解。她勉強扯了個笑臉,轉而看向江一青道:“師父,你一會要出去嗎?去的話,帶上我好不好?”
“好。”江一青專心吃碗里的飯,突然被點名還有些不適。
昨日已查到禮部三人,吳明恒派人監視,很快會有結果。開了春,解決不了他也是要離開的。誰也不能拘束了他,諸國的萬千風景,他還想帶葉楠一一去看。
九首蛇與肖柏舟的恩怨,不知何時才能了。他準備在夏季來臨前,去祁國轉上一轉。看看烏煙瘴氣的祁國,究其被祁晚折騰到何種模樣,是否依舊如往日。
嵐陽除卻舞樂真無別的可看,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更是連舞樂都看不了。
“江爺,我家主子有請。”門外傳來醇厚的男音,似是有些年紀。
江一青順聲望去,是個年歲約莫五十,穿有深棕袍瞪著黑色高靴的中年男人。看著裝,像個富貴人家。面黃枯瘦,皺紋棉布。深眼窩里是雙飽經風霜的眸子,高鼻梁下是褐色的唇。
他越看,越覺得其人眼熟的很。良久才想起,此人不就是當日攔下他去見吳明恒的老奴。還未來得及回話,先一步聽到葉楠喚道“師父”,看到葉楠一臉的求逗樂了他。
林云根沖老奴擺了擺手,語氣不佳道:“回你們主子的話,江一青有事去不了。”
“這…”老奴為難的看向江一青,企圖從江一青臉上看出別的什么來。
流螢輕拍林云根的肩,靜靜的看向江一青。她心中亦有萬千的疑問,皆按下不表。嵐陽早晚都是要離開的,那些個問題也早晚都會浮出水面,至于何時就不得而知了。
江一青起身走出門外,撫了撫袖子道:“既如此,王爺自是不介意多添上三人吧。”
“自然。”老奴轉身伸手,又道:“四位,請。”
江一青回頭看了眼桌前的三人,眼眸微微彎起似是在笑。
三人立刻緊跟其后,一道往懸清侯府后門方向而去。葉楠牽著流螢的手心有余悸,仿若未從江一青的笑中走出。她還從未見過江一青笑,今日一見驚訝不已,遲遲沒回過神來。
未曾想,那樣硬朗的五官,會因眉眼的彎起而變得柔和和溫潤起來。
這哪還有過往的嚴厲,簡直就是一個翩翩公子啊。她盯著江一青的后背出神,師父當真是個妙人。無論是其思想、見解,還是其形都令人為之稱贊。
葉楠覺的手緊了緊,抬頭看向不解的流螢。她收起思緒,跟著江一青與林云根往前走。
出了懸清侯府的幾人,前后坐上馬車奔向王府。葉楠靠于流螢肩上,聽著車外的吵鬧。垂下眼專注的看著手背,翻來覆去的將手背上的指節數上一遍又一遍。
她想,師父在流姨面前定然經常那般的笑。是的吧,一定是。方老爺與方太太的喜歡實在是太輕太應付了,哪有師父和流姨的好。葉楠像是挖了一個寶藏一樣,竊喜的不能自已。
男女之情有很多種,她很喜歡師父與流姨的這種。如此,云根叔叔倒是可憐了。不,她也很可憐。他們是一樣的可憐。不等葉楠再想下去,馬車便先停了下來。
葉楠沒想到王府與懸清侯府的距離竟如此之近,難怪江一青幾日進出頻繁。她見有人掀開車簾,直起背來與流螢前后下了馬車。兩人身前是林云根與江一青。
老奴對著守門的幾人打了招呼,躬身到四人面前笑了笑道:“各位里邊請。”
恒王府比不上懸清侯府,但也內藏乾坤,別有洞天。
葉楠緊握流螢的手,稍作打量隨眾人進入大廳。正座上是吳明恒,偏座上則是個穿著藍袍,粗胡子的老男人。各個面色嚴肅,似是在討論大事。他們這樣出現,不會打擾了吧?
吳明恒見來了四人,錯愕了片刻,立刻換上笑容:“各位快快走下,熱茶已讓人備好。”
“徐大人想必已有線索。”江一青點了點頭,坐于徐峰對面。他看出徐峰的不滿,甚至有發火的兆頭。心中卻不以為然,忽視吳明恒的一臉的尷尬。
其余三人先后就坐,丫環相繼上了茶。
葉楠看到吳明恒驚訝的眼神,險些笑出聲。怕是吳明恒怎么也想不到,來這么些個人。她偷瞄著胡子先生,從樣貌上來看,足有三十來歲。粗眉毛,粗胡子,臉也是澀的很。
看模樣不像是個官員,倒像個久經沙場的武夫。
“自然。是我禮部的——”徐峰沖江一青拱手,悶哼一聲道。不放心的在林云根幾人打個轉,把后面的話吞了下去。唯恐泄露半點對朝廷不利,對自己不利。
吳明恒干笑兩聲,擺手示意婢女奴仆退卻解釋道:“幾位都是自己人,徐大人不必提防。”
氣氛驟然緊張,又在林云根敲杯蓋的“叮當”聲中松弛。
“雖證據不多,但宋清與盧釋、趙夢勾結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徐峰沉默再三,繼續道。
江一青注意到葉楠雙肩一抖,許是被徐峰的突然出生嚇到。他端茶遮嘴掩笑,抿了口便放回桌。朝中的官員,他多數還認不全。宋清,實在是無多印象。
吳明恒幫著兩人搭話腔道:“宋清乃武將出身,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父王為了磨合他,兩年前將他調到禮部。平日里也算是規矩,江叔注意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既有證據,稟告王上就是。為何遲遲不肯動手?”江一青看向猶豫的吳明恒,不明道。
江一青見吳明恒與徐峰兩兩相望,卻都一言不發。后知后覺,才被自己蠢樂,忘了宋清原是武將一茬。他試探性的問:“朝中之事我是不大懂,還望兩位莫見笑。”
“呵呵,江公子客氣了。宋清的舊部兵權在握,若想要動宋清,必先奪了他舊部的兵權。但,此事牽連甚廣,不好解決。”徐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搖頭嘆息道。
默不作聲的流螢三人,聽得是云里霧里。閑不下的林云根幾乎是要暴走,離開大廳去透氣。而葉楠,強打著精神也聽不明白。唯一記得的是宋清大抵是個武將,意圖不軌。
他們不過想知近日江一青忙些什么,沒成想是這些繁瑣俗事。
討論到最后,吳明恒倒松懈了許多。有江一青的幫襯,他好辦多了。他見幾人皆是不耐煩,笑道:“我本想今日去懸清侯府看望江叔,沒曾想府上來客耽誤了。”
“王爺客氣。”江一青笑著附和道。嵐陽王那邊,他只需稍加提醒,便可全身而退。既兩人主意已定,他也不必多留。葉楠已在他的耳邊打了七八個哈欠,再待下去怕是會睡過去。
吳明恒未錯過幾人面上的神情,只得笑道:“那我們即可啟辰,去請趙太師坐鎮。”
“王爺帶著這些個人,怕是會露出馬腳。”徐峰好心提醒道。
江一青眉頭一挑,看了看徐峰與吳明恒起身道:“王爺與徐大人去便是,我等還是不去湊熱鬧了。既王爺有事,我就先行告辭。”
“江叔,我——我派人送你們回去。”吳明恒忙起身,瞪了眼徐峰道。
林云根冷笑一聲,擺手拒絕。他覺得吳明恒不夠意思,江一青更不夠意思。明知結果,非要走這一遭。他前方是緊牽流螢手的葉楠,身旁是板臉的江一青。
除卻林云根外,三人未曾被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