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哥哥。”流螢起身看向門外站于黑夜中的人道。
她并沒走出廂房,只是陪著江一青一同仰望著夜空。無盡的言語都化作沉默,隨著月色漂浮在庭院。
林云根不再多話,順著流螢的目光望去。他知道江一青為葉楠之事發愁,無暇與他相說。
突如其來的默契,卻令人倍覺傷感。
江一青聞聲望去,看到的是流螢時眉眼里滿滿的溫柔。可能是燈籠散發出昏黃的光,柔和了江一青的棱角。兩人四目相對,最后是流螢美目含笑的搖了搖頭。
是啊,總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存在的。
他們誰都不能、不該阻止葉楠去尋找美好。對于一個壽元僅僅只有百年的人而言,他們的做法無疑是殘忍、無情的。適當的保護,便足夠了。葉楠的選擇,他們沒有資格干預。
至于那神秘的未知,就隨葉楠探索吧。
流螢與林云根直到天亮,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許是他們早已放棄,追隨于江一青。畢竟在無數個時刻,江一青都能證明他的正確。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浪費口舌。
林云根試圖讓江一青做出決定,拖拉著江一青回到廂房。靠著門,無比幽怨的看向天道:“我與流螢妹妹自是不如你有見解,你若說的在理,我們便都依你。”
“江爺,我家主子請您去趟王府。”門外候著的奴仆,不合時宜的開口。
會談的結果,不言而喻。
江一青隨奴仆坐上馬車,在夜色背離懸清侯府。他靠著馬車,聽著車外的喧鬧。
晃晃悠悠的馬車,像個搖籃催眠著人的神經。來到王府時,江一青已要昏昏欲睡。他被人攙扶著下了馬車,并帶到王府書房。燭火下吳明恒似等待已久,來回翻閱著書卷。
敲門聲響過三聲后,吳明恒才抬眼看向江一青。他把書卷一扔,快步離開桌前,熱絡的拉過江一青的袖子致歉道:“這么晚了,來勞煩肖叔走一趟,真是抱歉。”
“王爺瑣事纏身,走不開也是情理之中。還沒問,王爺找我所謂何事?”江一青推開吳明恒的手,附和著入了座。他笑著從婢女手中接過熱茶,望向吳明恒。
用不著深思也知,定是為朝中之事來尋他。
吳明恒唯恐惹江一青不悅,后退幾步靠桌,賠笑道:“肖叔離開前,讓我有事找您。我也算是病急亂投醫,別惹得您不開心才是。天色已晚,不如就請肖叔在王府住下。”
“不必了。王爺有話不妨直說,能幫上的我自然會搭把手。若是幫不上的,還請王爺別見怪。”江一青頂著張官方臉放下茶杯,不愿再聽吳明恒繼續客氣下去。
一不留神耗到明日一早,可不見得是件好事。
吳明恒干笑兩聲,走到江一青面前無奈道:“先前您也幫過肖叔去過早朝,應該了解嵐陽的局勢。百姓們多被盧釋、趙夢所迷惑,恐會危機到朝廷。我想,肖叔幫我找出幕后黑手。”
“王爺可有線索?”江一青望著發黑的窗,順著吳明恒的話問。盧釋、趙夢二人,他并無印象。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趕在天亮前回府。至于肖柏舟的帳,等肖柏舟從岱輿回來再算。
搖曳的燭火,映出吳明恒的窘迫來。此事他已調查許久,遲遲不肯動手,是因對方也是朝中之中。父王又沉迷舞樂,不覺此事繼續發現的后果。他已惹得父王不悅,再繼續下去…
吳明恒失落的坐到江一青旁,猶豫再三道:“查到禮部便中斷了。”
“既是甕中之鱉,王爺何必愁苦。不妨把線放長,等候些時日。”江一青扶桌而起,走到門前道。不等吳明恒回話,先一步離開書房。月已與黑暗融合,不見原有的輪廓。
王府比起侯府還要簡陋些。看了幾眼庭院的花圃,江一青便在無興趣。
吳明恒緊隨江一青離開書房,眼下就可著江一青這條大腿。他對江一青不夠了解,只知死個精通易容之術的江湖中人。至于其他,就不甚了解了。
他送江一青到王府前,臨行囑咐道:“明日朝堂之上,還望江叔能幫襯一二。”
“告辭。”江一青轉身上了馬車,不給吳明恒答復。他討厭被拘束,尤其是與他無甚關聯之人。嵐陽人的死活他不在乎,舞樂盛行下的暴亂他也無所謂。若非肖柏舟,他早撂挑子。
再坐回馬車,耳邊除了吱吱呀呀的馬車聲,便剩一片安靜。
江一青按了按眉心,擔憂肖柏舟的安危。可聯想到事情的始末,又是哭笑不得。緣分,總讓人始料未及。但他決定一開春就離開嵐陽,無論肖柏舟是否逃出岱輿。
他們有他們的路要走,不能因為嵐陽而耽誤。楠兒的壽元不過百年,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浪費。世間有很多的美好,沒見過就離開,實在是太可惜、太遺憾了。
馬車晃晃悠悠停在懸清侯府,車簾緩緩掀開。江一青扶著奴仆的胳膊跳下馬車,帶著一身困意回了府。梅院靜的只剩下風吹過枝椏的聲,他的腳步打破了漫長的寂靜。
燈籠的光,一片片的落在江一青身上,直到他走進廂房關上房門。
初生的太陽漸漸升起,葉楠被成片成片的光喚醒,白光亮的晃眼不得不起。她從被子伸出一只手,慢騰騰的坐起。呆愣的對著房內出神,睡眼朦朧的換了裙衫,揉著眉眼推門而出。
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灑落的溫暖蔓延到房內。
葉楠記掛著昨日趕走林云根一事,草草的洗漱完往隔壁跑。走的正急,撞上迎面而來的流螢。她后退兩步,摸著額頭看清是流螢后,一把抱了過去親昵道:“流姨,我好想你。”
“楠兒這么急沖沖的,是要去找誰?”流螢回摟葉楠,眼中帶笑道。她抬手細細的理著葉楠的發髻,把簪子別好后,又整整了葉楠的衣襟。
葉楠仰頭傻傻一笑,任由流螢擺弄。關于林云根的事,閉口不談。
幼時,總羨慕流姨身邊有師父。現在,卻覺得師父真是幸運。流姨是那樣的好的人,應配的上更好的。師父雖是頂好頂好的,但太悶、太嚴肅,太令人害怕。
換做是她,她定是不愿的。
“楠兒是要去找云根嗎?他正在廂房。”流螢側過身,幫葉楠指了方向。
葉楠點了點頭,目送著流螢離開,深吸了口氣。昨天她的所作所為,真是糟糕透頂。該如何挽回、道歉呢?想不住主意的她,笑容也變得陰郁,錯開路過的婢女朝著廂房走去。
等葉楠走進,見到桌前的林云根,腦海里的措辭仍舊沒有想好。在師父與流姨面前,總是正襟危坐的不敢太失禮。而林云根則不同,她的所有的本性,林云根都一清二楚。
林云根幾乎滿足她童年時期所有的要求,幫著她瞞過師父,流姨。她的委屈、不滿、心里話都愿意說給林云根聽,甚至會幫她出注意。不像是師父,嚴肅的讓她望而卻步。亦不像流姨,讓她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可,她是做了什么。
葉楠吸了吸鼻子,紅了眼眶。她低頭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淚順著眼眶往下流。她想,便是組織好了言語,她也是說不出口。并非難以啟齒,而是字字如山壓的她說不出。
尤其是它們與過往緊密相連,她滿腦子都是自己曾經所受過林云根的恩。
林云根想再裝裝深沉,擺一擺譜。但在察覺到葉楠的情緒不對,趕忙收起。他起身快步走到葉楠身前,躬身用袖子擦拭著葉楠的臉,好聲好氣的哄著。“好楠兒,別哭啊。昨天是云根叔叔的錯,你今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見誰就去見誰,好不好?別哭了,好不好?”
葉楠撅著嘴,抬頭用通紅的雙眼望向林云根。眼眸里淚決堤一般,落個不停。
看的林云根越發的愧疚,幸好江一青一早被人請走,流螢又離開梅院,否則他定然會被兩人挨個訓上一頓。他握過葉楠的手腕,將其拉到桌前。幫著葉楠夾了幾筷子菜,小心的琢磨葉楠的臉色。
“云根叔叔。”葉楠握著被林云根塞過來的筷子,淚珠子直往下落。可憐兮兮的,任誰見了都想好好安慰一番。錯的并非林云根,而是她。怎就本末倒置呢?
一切不過是林云根再寵著她,不與她計較。
林云根反射性的“哎”了聲,好笑道:“小白蛇要抓你回南寧,我怕你被騙了才——”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來抓我,也知道云根叔叔是怕我被騙。我知道,都知道的。我是恨我自己,氣我自己。云根叔叔,我與你是很不同的兩種。我很怕,怕日后像鳥被關在籠子里,怕失去自由。我害怕。”葉楠越說哭的越兇,筷子落在桌上發出的響聲蓋過她的哭聲。
不,準確來說,是她哭的無聲。她的眼淚悄悄從眼眶中溜出,掛在臉頰上凝結成珠落到衣襟上。她的那些話不像是控訴,倒聽出幾分委屈來。
比起有形的牢籠,無形的更為可怕。葉楠越是深思,心里越是惶恐。好在,籠門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