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府之內,大多奴仆都感覺到了不安,雖說天子也常常前來,可是這一次不同,太子是要在這里常住,要來照顧荀令公的,這些人生怕自己做錯事,觸怒了太子,做事也都變得格外謹慎,虎兒坐在荀令公的床榻前,端著藥,還是有模有樣的。
荀令公躺在床榻上,整個人已經清瘦到了極點,那雜亂而又銀白的頭發,如今也稀疏了很多,看著他還不如自己粗壯的腿,虎兒心里其實也不是很好受,這位一生為大漢的老人,似乎也走到了壽命的盡頭,不過,他臉上并沒有什么畏懼,笑呵呵的看著一旁的虎兒。
“見到太子殿下前來,臣實在開心啊”
虎兒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撓了撓頭,回以笑容。
荀彧笑了笑,這才說道:“殿下能夠來看望老臣,說明,殿下也是長大了啊,知道該如何獲得臣子們的擁戴了,這很好不過,這段時日,就要勞煩殿下了”,荀彧說道,虎兒一愣,可能是有些驚訝,荀彧怎么就敢說破這其中的關鍵呢?不過,荀彧這般年紀,就是整日在府內大罵天子,估計也沒有人敢責罰 接下來的這段時日,劉衢便整日陪伴在了荀彧的身邊,荀令公的確很年邁了,可是他的思緒竟沒有半點的砸亂,哪怕渾身都已動彈不得,可他每日的早晨還是要聽著兒子的匯報,得知大漢的諸多事情,還能夠指點一番朝政,在這個時候,虎兒總是被他叫到身邊,有些話,就好似是刻意說與他聽的。
虎兒也能明白老人家的苦心,可他向來就不是個好學的,通常荀彧講述廟堂政務的時候,他都并不是很認真,時常會走神,這讓荀詵非常的憤怒,還曾嚴厲的訓斥他,認為他不該如此不尊重荀令公,荀詵迎娶了虎兒的姑姑,也算是他的長輩,虎兒還不敢多說什么。
荀彧并沒有怪罪太子,他只是改變了自己的講述方式。
“孝康皇帝與殿下一般大的時候啊,廟堂內還是混亂無章的,有喚作董寵者作亂朝中牽連者甚多,孝康皇帝身邊并無良賢可用,于是啊,孝康皇帝急著設立了南軍,又多次前往北軍,待以之誠,南軍有一個士卒,在操練的時候,險些射中了孝康皇帝可孝康皇帝并沒有怪罪他,反而是夸贊他臂力驚人,必定有一番大作為”
“就是這個士卒,日后在征伐鮮卑時立下頭功,征戰無數,也就是前不久逝世的孫太尉。”,如同朽木的老者躺在床榻上,似是回憶般的說起了從前。
“而在北軍之中,又有大將張奐,在董寵叛亂之時,支援不及,險些壞了大事,我孝康皇帝親自釋放了他,言:唯其才也!”
“張將軍率領西北最后的一支北軍,與數十萬鮮卑賊寇戰斗到了最后一刻,也拖住了鮮卑人的前進的步伐,尸骨無存,卻是讓段將軍有機會除掉了大漢的心腹大患!”
“啊?為何沒有人與我說過這些事?就連師君都不曾說起?”,虎兒瞪大了雙眼,有些激動的問道,荀彧笑了笑,說道:“人總是健忘的,哪怕是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的人,都有可能會忘卻,何況是他們呢?”
“荀耶耶,你繼續說”,虎兒笑著,又靠近了荀彧一些,眼巴巴的看著荀彧。
“孝康皇帝得到了將士們的愛戴,朝中群臣,自然也就不敢再違背他的意志了,可孝康皇帝覺得這還不夠,他還需要得到百姓們的愛戴,于是乎,他施行了屯田之策,大量的開墾耕地,甚至是由地方官來帶領百姓們瘋狂的開墾,這一舉動,使得大漢耕地數量暴漲,那一段時日啊,大漢可以說是放下了一切事,專心耕作”
虎兒瞪大了雙眼,點著頭。
“孝康皇帝一生,不曾修建宮殿,也不曾享受,一件衣,他往往能穿上四五年,直到破舊,不能再穿,他方也不舍得丟下”
“他又向何子詢問,天下可有能為朕治理家國的能臣?當時,何子便向孝康皇帝舉薦了幾個人,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涼州人王符。”
“王公?我知道他!”,虎兒興致勃勃的說道。
“王符此人,有大才,奈何,他卻不愿出仕,專心在涼州務農,得知天子征辟,他便獻上了書籍,若是孝康皇帝能看完他的書卻不殺他,自己便可以效命,殿下或許不知,王符此人,怎么說呢,性子極為的古怪,張狂,就連孝康皇帝,他也敢在朝議里破口大罵,完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就是這樣的臣子,孝康皇帝卻是百般呵護,至于讓他擔任尚書令,司徒的位置非常的重用。”
“后來,天子得知地方豪強作亂,便采取了王符的提議,誅殺地方豪強,開辟了科功之制采取聞人襲的提議,廣開貿易之路,聽取何子的建議,建設官學,使得幼童啟蒙,振律法,興水利,征三韓,并扶南甚至啊,孝康皇帝為了提倡牧牛,堅持坐了十多年的牛車”
聽著先祖的偉業,虎兒明顯是有些吃驚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曾聽說過的,從荀彧的描述之中,他已經能想到一個睿智而又威武的天子,再想到這位天子便是自己的曾祖父,虎兒咧起嘴,忍不住的笑了起來,荀彧停了下來,虎兒有些著急的說道:“荀耶耶,你再說上一些罷。”
“殿下臣有些疲乏了明日再繼續講述罷。”
從這之后,虎兒再也沒有覺得服侍荀令公是個苦差事了,整日都是認真的坐在荀彧的身邊,聽著荀彧講述孝康皇帝,孝憲皇帝的諸事,按著荀彧的說法,顯然還是比較尊崇孝康皇帝,孝憲皇帝在很多地方都是在模仿孝康皇帝的行事方法,可本人又忍不了那簡陋的衣服,也曾多次修建宮殿。
如此聽了大抵十幾天,虎兒已經完全成為了孝康皇帝的仰慕者,鐵桿仰慕者,他覺得,孝康皇帝之所以能夠撿到那本天書,或許不只是因為天佑大漢,若是別的天子撿到了,只怕也不會如孝康皇帝做的那般出色了,他甚至開始模仿起孝康皇帝來,穿上了一身樸素的衣裝。
這一日,荀彧艱難的喘著氣,看著一旁的虎兒,“殿下啊咳咳咳臣這里,殿下已經待了很久,殿下也該離去了”
“啊?”,虎兒有些不舍的看著面前的荀彧。
“殿下你想想,孝康皇帝在獲取了將士與大臣的擁戴后,又去做了什么啊?”
“他去屯田,獲得了百姓的擁戴!”
“那殿下如今已經獲得南北軍士卒們的愛戴,這段時日,大臣們因殿下親自來服侍老臣的行為而感動,那殿下接下來該做什么事情啊?”
“我該去想法獲得百姓們的愛戴!”,虎兒大叫著,當他發現自己的行為與孝康皇帝竟有些相似之后,激動的都有些坐不住了,可是,他思索了片刻,卻有些苦惱,問道:“可是,我該怎么去獲得百姓的愛戴呢?我就是下令開墾,也沒有人聽我的啊”
“哈哈,這簡單,殿下,聽聞涼州發生了蝗災?”,荀彧這么一問,虎兒的雙眼便亮了起來。
“我知道該如何去做了!!多謝荀令公!多謝!”,虎兒朝著荀彧大拜,這才告辭離開了荀彧的府邸,荀彧滿臉的笑容,躺在床榻上,荀詵送別了虎兒,回到了病榻前,迎面看到荀彧那般欣喜的模樣,荀詵忍不住的說道:“看來阿父是真的厭惡太子啊太子離去,阿父竟是如此的開心”
“你懂什么老夫是開心,終于可以安心的閉上雙眼啦”,荀彧面帶微笑,開心的說道,眼邊卻是滑下了一滴眼淚,金盈剔透 “拜見阿父!”,當虎兒走進厚德殿里,朝著天子大拜的時候,劉熙險些把嘴里的茶水給噴了出去,這是誰啊?虎兒穿著一身樸素的衣裳,甚至還打著補丁,對待自己也很是恭敬,劉熙揉了揉雙眼,看著虎兒,沉思了許久,方才說道:“起來罷。”
“多謝阿父!”,虎兒又是一拜,抬起頭來,眼里滿是憐憫,他說道:“阿父,孩兒聽聞,涼州發生了蝗災,使得十幾萬百姓遭受苦難,孩兒為此心痛,還望阿父能夠讓我前往涼州,與袁公等人一同賑災!孩兒愿與災民同吃同住,定要讓他們免與苦難。”
“你你”,劉熙的手指著面前的虎兒,甚至都顫抖了起來,荀彧把朕的兒子給怎么樣了??怎么忽然就變了個人??
“還望阿父應允!”,虎兒再次大拜。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這荀令公給你授課了?”
“荀令公只是給孩兒講述了幾個故事。”
劉熙并沒有拒絕虎兒的提議,看著虎兒欣喜的離開厚德殿,劉熙坐在位置上,怎么說呢,看到虎兒忽然成長了起來,他心里當然是開心的,可他對自己的能力也有了些懷疑,自己教了這么多年,都沒有什么改變,怎么荀彧只是講了幾個故事就把朕都沒能做好的事情給辦好了??
朕當真這般不堪??
天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