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語氣費解:“既是時隔這般久,這藥方上的字跡卻仍這般清晰,不知張姑娘用的是何墨?且這紙張本乃次中之次,竟也不見絲毫泛黃的痕跡,更是著實令人想不通了。”
換而言之,無論是筆跡還是紙張新舊程度,皆可證明張眉妍是在撒謊。
張眉妍難以應對時,又聽張敬說道:“張姑娘記不得隔了多久也無妨,不如我來提醒提醒張姑娘這張藥方究竟是何時所寫——應當是,十二日前。”
張眉妍眼神頓變。
此時,經程然傳召,一名年輕人走進了堂中行禮。
“將你所知,如實說來。”
“是。”
年輕人略顯緊張,言辭卻還算流暢:“小人乃是福安堂的伙計,前些日子曾見鄧大公子身邊名喚十一的小廝過來抓過藥。小人因與他有些熟知,便多談了幾句——小人記得,當時他說,并非是鄧府用藥,而是他家公子命他給旁人抓的。”
十一謹慎,又擅維護自家公子名聲,故而也并未同他詳細提及是替何人所抓。
“小人自幼便在藥堂中做事,記藥方是看家本領,故而記得很清楚,那藥方主治是風寒痛,其中便有雪上一枝蒿!”
末了,又道:“且小人隱約記得,當日那藥方上一角,染有大塊墨漬。”
“可是這張藥方?”
“正是!”年輕人答得肯定。
“…大人,他根本是信口開河!”張眉妍幾乎慌張地辯解道:“便是鄧家小廝真替旁人去福安堂中抓過藥,又怎知一定是這張藥方、一定是替民女所抓?”
堂外,鄧譽眼神有著一刻的凝滯。
上一次,妍兒妹妹撒謊要他作證,他認為是事急從權,別無選擇。
可眼下不知為何,他竟有一種她撒起謊來竟是張口就來的錯覺——
但在他記憶中,她為人真誠善良,是從不會說謊話的。
而逼不得已撒謊,和習慣性撒謊,應當是不一樣的…
“大人,不如便傳鄧家大公子及其貼身小廝前來對質。”張巒說道。
鄧譽神思恍惚間,已聽得有人將他認了出來。
他腳步有些發沉地走進堂中行禮。
“十一病重不治,如今已無法前來對質。”鄧譽聲音有些沙啞。
堂外隱隱有揣測聲響起。
這個關頭得了重病…未免太巧合了些。
程然面無異色,只看著鄧譽說道:“他既是受了鄧公子差遣,那鄧公子來答也是一樣的。”
鄧譽察覺到張眉妍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帶著乞求。
他垂下頭,閉了閉眼睛,內心有著激烈的掙扎。
他已經在公堂上為她撒過一次謊了,難道還要撒第二次嗎?
且有了第二次,會不會又要用無數的謊話來圓前面的謊?
那種疲憊感愈發強烈。
可若一切皆是張家人的圈套,他若不幫她,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被逼上絕路不成?
他也記得不久前他是讓十一替她抓過藥,且那藥方,是她當時所寫…他還曾夸贊她字寫得好看,看來這幾年并不曾松懈習字。
甚至…他記得她不慎帶翻了硯臺,藥方一角被染了墨汁。
想到一種自己曾沒想過也不肯相信的可能,鄧譽腦中一陣轟轟作響。
“鄧公子可記起來了?”程然出聲催問。
鄧譽抬起頭,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嘴唇微微蠕動著。
念在幼時的那份情誼之上,他就…再信她一次。
“公子!”
一道鄧譽熟悉的聲音忽然傳入堂中。
他身形一僵之后,猛然回過頭去。
人群中,十一由一名高大的中年男人攙扶著走來,蒼白虛弱的臉上滿是急切之色。
“十一?!”鄧譽意外之極。
十一竟然還活著!
福安堂的伙計也認出了十一,當即喊出了聲。
張巒和張敬互看一眼后,張巒低聲說道:“先靜觀其變。”
先看看這小廝主動露面的目的再說。
張敬點頭。
程然見狀,讓官差將人扶了進來。
有傷在身的十一艱難吃力地行禮。
堂外,阿荔皺著眉將新吧拉到一旁,質問道:“你怎能不經我們姑娘準允,就讓他出來了?!”
宋家表哥選的人果然靠不住!
“我聽他說了大致原委,他說愿意出面指認他家公子做偽證之事——”
起初,他也是不愿放人出來的。
“他說你就信?萬一他當眾反咬我們張家呢!”
“應當不會吧。”
阿荔氣得頭腦發暈。
“我喂他吃了毒藥,告訴他若他出爾反爾,沒有解藥,兩個時辰內必死無疑。”對方又解釋道。
“什么?”阿荔愣了愣。
喂了毒藥?
“那他將中毒之事說出來,我們豈不是更加說不清了!”阿荔幾乎要失聲。
“若他敢說,就能坐實他污蔑姑娘的罪名了。”新吧輕蔑一笑。
阿荔費解地看著他。
“因為毒藥是假的,那只是一顆清口氣的藥丸罷了。他若說我們下毒,不就成了污蔑?”
阿荔:“…”
還別說,這主意還挺…可以的。
新吧看向堂中的十一。
他之所以能想出這個主意,還不是因為四年前的親身經歷?
所以,人笨不要緊,只要肯學,就有出路。
“大人,小人可以作證,就在十二日前,確是這位張姑娘寫了一張藥方,經我家公子,交到了小人手中!”十一盡量提高了聲音,說道:“小人也正是去福安堂內抓了藥!”
張眉妍赫然瞪大了眼睛。
…他在說什么?
沒有譽哥哥的準允,這下人莫不是瘋了!
“公子,您不可再受她蒙蔽了!”此時,十一急得眼睛都紅了。
公子先前還只是做偽證,可若再繼續跟著撒謊,在所有人眼中,說不定就要成了串通一氣!
說來也怪得很,為什么到了眼下幾乎人人都能看得透的真相,唯獨公子還看不透?
公子并不笨。
只怕正如范九大哥所說,他家公子不僅是想護著張眉妍,更是想護著自己自認為對的東西,尤其是在張家人面前——
而在這種固執和偏見的左右之下,公子已經失去了判斷對錯的能力。
十一狠了狠心,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