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漫長的半個時辰里,他這不爭氣的頭,竟然又不怎么痛了。
身體太好,有時也是一種麻煩。
但既都熬好了,便也不好浪費,且喝了便是。
畢竟…這樣的機會也不常有。
這一刻,太子殿下似乎忘記了自己便是患了極重的風寒,也要再三囑咐明太醫不可下重藥時的心態。
而很快,在一旁伺候的太監,相較于之前的茫然,眼下已稱得上瞠目結舌。
殿下手執調羹,一口口極緩慢得體地將藥汁往嘴里送,不曾皺眉便罷了,可為何他竟還從殿下平靜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些許享受之感?
若非這藥是他親自端來的,他只怕要錯認為殿下是在喝什么口感極好的補品!
還是說,這藥方本就是不苦的?
太監心中疑惑太甚,以至于在將藥碗端出了殿外之后,在廊下偷偷拿手指蘸了蘸,放嘴里舔了一口。
下一瞬,便死死地皺了眉——好苦!
他連忙吐了吐舌頭。
迎面走來的宮女得見這一幕,臉色古怪地快步走了過去。
她怎么覺得這東宮里,除了她和殿下,及清羽大哥之外,人人都奇奇怪怪地…
可那些宮女,竟還在背地里說她奇怪不合群,每日只知道低頭做活和發呆,還真是莫名其妙啊。
阿秋皺了皺鼻子,這般想著。
祝又樘出宮之后,直接去了張家。
然而,待來到張家之后,卻意識到忙于公事的張伯父白日里幾乎不在家。
這種淺顯的問題,按理來說他本不該不知道。因此,也只能承認自己心中根本不曾考慮過張伯父。
張伯父不在,將昨日的進展說給小皇后聽,也是一樣的。
于是,太子殿下去找了張鶴齡二人,再經兩個胖蘿卜,將小皇后喊了過來。
照例,他二人在堂中說話,兩個蘿卜去院中練箭。
蘿卜們唯一慶幸的是,如今已是秋日,算不上曬得厲害。
罷了,為了將既安哥拐回家做姐夫,這點犧牲又算得上什么?
張眉壽聽完祝又樘所講,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她倒也知道他在為此事上心,卻不知竟如此上心——昨日里又去了程大人那里,引著程大人派了官差再去搜張眉妍的住處,并搜出了極有用的線索來。
“有勞公子費心了。”張眉壽認真道謝。
祝又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只是那藥方是她自己所寫,據聞大夫已是兩年之前所請,因此查起來并不容易。”
“她未必就做得有那么干凈。”張眉壽低聲說道:“昨日她見了柳家二爺,我猜想,許是坐不住,要有動作了。”
在旁人或官府眼中,這興許并無異樣,可在她看來,卻異常到了極點。
如此關頭,柳家人主動上門攀附無可厚非,可先上門去柳家的,卻是張義齡。
依照張眉妍的做派,真得了勢,趁機擺架子還來不及,又怎有可能主動去柳家示好。
她自認所作所為都在情理之中,可這一切都已隱隱暴露了她如今的急切。
祝又樘點頭:“昨晚已聽清羽說了。”
張眉壽又道:“只是到時情形如何,尚且無法預料。她若抵死不認,再將罪責盡數推到他人身上,再沒什么物證,也是麻煩。”
她估摸著,張眉妍是能干出那種事情來的。
祝又樘再次點頭:“故而,這毒藥的出處,也極重要。若查明了,便是一條由不得她抵賴的鐵證。”
此外,柳家人那邊,也要盯緊些。
關于毒藥的出處,要從何處入手去查,他昨夜曾細想過,眼下正要說給張眉壽聽,卻聽她在前頭開口——
“我今日要出門一趟,去見一個人,不知公子可有空閑一同去?”
祝又樘怔了怔。
在她身邊,他做許多事,向來是不圖回應的。
甚至在他眼中,他去做這些事情,若她不嫌他多事、或不再因不想欠他人情而拒絕排斥,他便十分高興了——單是如此,已是他從前不敢想的。
可如今,她卻大大方方地主動問他,是否要一起去做這件事。
祝又樘不知如何形容此時的感受,只覺得向來清明的腦海中,甚至有著短暫的恍惚感。
好一會兒沒等到他回話,張眉壽不免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過冒昧。
她方才究竟…為什么要開這個口?
“公子若不得空也無妨——”
咳,成熟的人,擅長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
“今日恰是得閑。”太子殿下幾乎是趕在張眉壽的話未說完之前,便開了口。
這總顯得不太鎮定了些。
因此,少年自覺暴露了些許隱晦的心思,一雙耳朵竟自發地紅了許多。
張眉壽眼尖地瞥見,又飛快地移開視線,使自己佯裝自然地看向堂外的鶴齡延齡。
等等…為何要說是佯裝?
張眉壽在心中暗暗皺眉。
太子殿下掩飾地輕咳一聲,問道:“不知何時動身?”
“左右無事,不如眼下便出門,也好早去早回。”
而她這句話剛出口,不過一眨眼的瞬間,就見身旁的少年立即從椅上起身,利落又…聽話。
有些緊張,是輕易遮掩不住的。
張眉壽在心中愕然片刻,也忙跟著站起身,道:“走吧…”
今日這堂中的氣氛…著實有些古怪。
二人一同走了出去。
好在外面視野開闊,秋高氣爽,二人皆很快恢復了自在。
“今日,那治頭痛的方子,我拿來用了。不單止了痛意,還頗覺神清氣爽。”祝又樘講道。
非但如此,似乎還有令人心情愉悅之效。
只是這話怎么聽怎么不規矩,還是不說為妙。
張眉壽卻問道:“不是說如今不易頭痛了?”
祝又樘眼中笑意更深刻。
小皇后不論藥效,反而格外留意他是否易患頭痛。
“許是這幾日歇得晚了些。”太子殿下胡謅道。
畢竟,他總不能說他將老于用過的香囊放在枕邊,嗅了一夜,以致頭痛吧…
這話說出去,他和老于彼此都難抬頭做人。
“身子才是根基…”張眉壽下意識地道。
祝又樘揚起了唇,點頭。
這話,他上一世也常聽小皇后說,可他過分自以為是。
這一回,他必會聽話的。
“是要去何處?見何人?”祝又樘此時才遲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