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哪個張家?自然是小時雍坊里的那個張家。”
婦人下意識地答了一句,答話間,看向那出聲打斷了她話的人,卻見是一名十四五歲上下的少女,長相不差,然衣著打扮透著平庸,一瞧便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出身。
果然,下一刻就見店鋪伙計取了些碎銀過來,遞到少女面前,無甚好氣地說道:“我家掌柜說了,這次之后,日后你不必再送東西來了。”
本就繡技平平,所繡的花樣兒一直不甚好買。
他們店中也是養了繡娘的,掌柜原是見這小姑娘可憐,才與她方便,收了她的繡品。可誰知她近來愈發不上心,做活兒不仔細不提,竟還屢屢拖延。
少女聽著這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臉色變幻,似緩不過神來。
伙計見她遲遲不接銀子,皺了皺眉,正要再開口時,卻見少女忽然上前兩步,走到那幾名婦人面前,形容激動地問道:“…方才你們說張家過繼來的女兒,許給了哪家?!”
一定是她聽錯了吧?
婦人沒再答話,或不做理會,或嫌棄地看著她,不悅皺眉。
伙計見狀,連忙將人拉了過來。
“行了,別耽誤我們做生意了,拿了銀子快些走吧!”
而后,不由分說地便將那碎銀子塞到了少女手中。
少女眼神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從何時起,這等低賤之人…竟也敢碰她了!
見她神情氣憤羞惱,伙計“嘿——”了一聲,無奈冷笑,搖頭轉身離去。
少女快步離開此處,又尋人打聽了一番。
可每每得到的答案,幾乎都沒有出入。
張眉嫻當真定親了!
不是如蘇家那等風評不好的人家,更不是與人做繼室…
對方竟是出身清白書香門第,年紀不過二十上下,便已有軍功在身,如今已是五品武德將軍!
據說…長相還的頗好,品性正直,素來更是潔身自好。
她打聽了一圈兒,便是菜市口那位賣豆腐為生、消息最是靈通,卻也最是愛背后說人壞話,閑來無事總要酸上幾句的王婆子,都沒能說出齊家有什么不好來。
這就真的讓人很絕望了。
少女站在豆腐攤旁,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怎么可能…
張眉嫻不過只是一個被過繼的姑娘,怎也能嫁得這般好?!
依那齊家二公子的條件,分明能娶上一位比她好上十倍不止的,齊家究竟為何會眼瞎地看上了她!
豆腐攤前沒什么人,王婆子這會子正得閑,此時便多說了幾句。
“依我看吶,這齊家也是個有遠見的,不見得是真瞧上了這位張家大姑娘。”
王婆子將聽來的消息糅合了一番,酸里酸氣地講道:“說到底,還不是見那張家老爺人脈廣闊,前途光明?再者,張家那位大公子,就連許多大人都說他日后乃是狀元之才呢!若非如此,齊家斷然也是不會盯上這門親事的。”
她語氣里滿滿皆是自以為是。
少女卻聽得內心嫉妒之情瘋漲。
沒錯…說到底,張眉嫻不過是有幸沾了張巒父子的光!
張家也不過是想利用張眉嫻來攀附上齊家!
若張眉壽再年長幾歲,只怕也 輪不到她張眉嫻了吧?
同父所生,為何偏偏張眉嫻的運氣這般好?
同樣脫離了張氏一族,為何他們大房被踩到了泥中,連抬起頭做人都不能,二房三房卻能這般步步高升,令人稱羨?
以往,她父親在翰林院時,分明她才是家中最光彩的姑娘!
尤其是那張秋池,不過只是個出身卑微的庶子罷了,生母卑賤懦弱,從前明明是宋氏的肉中刺,怎如今也成了人人稱贊的香餑餑?
憑什么?
他們究竟憑什么!
少女疾步離去,闖入一條無人的暗巷之中,想到自己的遭遇與處境,難以抑制地掩面痛哭出聲。
不知過多久,她漸漸止住了哭聲,卻未著急離去。
直待天色暗了些,她才出了巷子。
她哭得雙眼紅腫,不愿叫人看了笑話去。
可剛走出不遠,忽然聽得身后傳來一道試探的聲音。
“二姑娘?”
已有許久不曾聽到過這個稱呼的張眉妍怔怔回頭。
只見身后站著一位眉眼透著熟悉,卻較印象中消瘦了太多的年輕女子。
在此處見到她,張眉妍頗為意外,遲疑了片刻,方才點頭開口。
“是我…”
再有三日,便是秋闈開考之時。
這一日,宋氏帶著張眉壽與張眉箐一同去了大永昌寺,替張秋池上香祈運。
因家中尚有許多事情需要妥善準備,宋氏便也未留下用齋飯,捐完香油錢,便離去了。
張眉箐在自家大伯母和二姐在前殿上香時,已帶著丫鬟溜去了寺中后廚,討了好些豆耙餅帶上。
前幾日,她偶然聽宋家表哥說,想吃豆耙餅了來著…
人人都說宋家表哥胖,可她瞧著,那分明是魁梧好看,就該繼續多吃才對。
說來,她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將身邊的人喂得圓圓滾滾的,那多有成就感啊。
她也曾試著自己做了些豆耙餅,可總覺得少了什么。
然而,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單獨出門往寺廟里跑,總有些不大妥當。于是只有借著今日的機會,沾了大伯母的光,才得以將心中所想付諸行動。
不,應當說是沾了大哥的光才對。
等回頭,她定要給大哥送些好吃的過去才行。
張家人離開大永昌寺之后,兩名在后院灑掃的年輕僧人說起了此事。
大永昌寺與尋常寺廟不同,因是皇室所建,官宦人家多來往于此,是以此處的僧人也多是消息靈通。
耳濡目染之下,有些年輕的僧人也就少了些六根清凈的覺悟。
“今日那張家太太可又捐了二百兩香油錢,出手當真是闊綽。”
“聽說是家中長子要參加秋試了。”
“前幾日來還愿,也添過一筆呢。”
“哦?還的什么愿?”
“我聽前殿的禪恩說,張家先前替長女求過姻緣。如今,得了一門稱心如意的親事,自然是要來還愿的。”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
此時,二人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淡漠的斥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