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八自是無異議,笑呵呵答應了。
有事做就行,要不然就是廢物點心,可不好跟著哥哥們混吃混喝。
九月二十七,布政使衙門、金陵知府衙門終于貼了告示。
第一,十月初一始修繕城墻,沿途百姓商家需配合。
第二,免除金陵府今冬丁役。
第三,十月初十,在府學舉行吏員考試,童生以上報名,通數術者可預考取得資格。
告示署名的大印,是“太尉霍之印”
金陵士紳還在琢磨怎么回事,布政使衙門已經換了招牌,掛上了“太尉府”的匾額。
金陵知府衙門那邊,緊閉了幾日的大門也敞開,開始辦公。
滁州軍霍元帥開府了!
金陵有了新知府了!
只是那三條告示是什么意思?
修城墻?
這個在大家意料之中。
滁州軍奪了金陵,可并沒有占了整個江南。
江南西道守軍被朝廷調去圍剿蘄春,江南東道的守軍一半被調到杭州,一半就在蘇州。
就是隔江的揚州,還有六、七萬的淮南道守軍。
不修城墻,等到朝廷調兵平叛,滁州軍就沒有屏障。
可作甚免了丁役?
不是當借了役銀來勒索地方?
到時候,百姓家沒有銀子頂丁役,就出工;士紳商賈人家就出銀子頂丁役。
不是應該那樣?
不抽丁?
那前頭修繕城墻是假的?
要借此清理沿墻的商戶百姓?
還有那吏員考試?
童生竟然都有資格報名!
江南文興之地,家家都有讀書人,有童生功名的人不只有幾多。
缺吏員,不是正該示好金陵士紳么?
拿銀子買也行啊,為何滁州軍行事又變了風格?
這幾天城門關著,可城里并沒有戒嚴。
各家各戶都在私下里打聽著,就是想摸清楚滁州軍的行事風格。
結果聽到的,都是滁州軍待士紳優容。
偶爾幾家不服順的,那是自己作死,就不用怪滁州軍“殺雞駭猴”。
識時務者為俊杰,不少人家抱了與賈家一樣的念頭,想要“破財免災”的,能夠借此“更進一步”,當然是更好了。
可這霍太尉什么意思?
沒有打著修繕城墻為借口要錢,那這孝敬怎么給?
太尉府這邊門第高,沒有引薦,無人敢冒昧登門。
知府衙門這邊,新知府的身份一傳出去,就迎來不少客人。
宋林本就有姻親在金陵,昔日也曾在金陵求學,與他能牽扯上的人家就多了。
只是致仕前是三品小九卿,如今是金陵父母官,宋林自帶威儀。
就算有人借著舊情想要探問,也都客客氣氣。
“宋兄,霍太尉何時見地方耆老?”
這是昔日同窗或士林好友,與宋林年歲相仿,都是年過花甲,在“地方耆老”之列。
“宋伯父,那吏員試是不是門檻太低?金陵的秀才數千,舉人都有數百,哪里輪得著童生出頭?”
這是姻親子弟,讀書為業,想要趁機一展青云之志。
“宋大人,我等對霍太尉仰慕久已,不知可否勞煩宋大人為我等引薦?”
這是掛官或致仕的金陵籍職官,看著宋林境遇心動的。
無論如何,大家想的都是攀附。
宋林心中,很是微妙。
不知為滁州軍高興,還是該為朝廷悲哀。
讀書人心中,誰不記得“忠君愛國”四字?
只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對朝廷的失望。
對家族兒孫的顧及。
還有對林師爺的擔憂,他才利索的投了白衫軍。
要是無牽無掛,他更愿意隱居不出。
這世上誰人無牽掛,自家如此,有什么資格輕視他人?
宋林想到自家,對于來打探的各路人馬,心態都平和下來:“見士紳耆老是要見的,只是會安排在吏員試后!”
眾人聞言,卻是一愣。
不讓大家見見滁州軍頭領,大家怎么曉得滁州軍可不可投,可不可靠?
不確定覺得滁州軍可投靠了,怎么樂意安排子弟出仕?
一士紳猶豫道:“昨天聽了一些話,也不知是不是以訛傳訛?”
“哦?什么話?”宋林道。
“就是…那個什么…‘非友即敵’之類的…”
“此話不假,確是太尉親言!”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來。
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種遭人脅迫的滋味兒,自是不好受。
宋林環視眾人,輕聲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記得這一條的人家,應該也就能平平安了!”
憑什么覺得自己有資格與滁州軍對話?
不就是骨子里的輕鄙!
之前金陵知府禍害金陵半年,也不見哪家敢反對。
不管背后罵的再狠,面上還是曲從。
那還只是一地知府。
眾人訕訕。
宋林端茶送客…
吳家啊,就是前車之鑒,只盼著這些人家真的有自知之明。
金陵士紳不安,可滁州軍這邊卻進入平穩階段。
李遙被傳召回來。
在正式往廬州赴任之前,他還要再去一趟亳州,將霍五這“太尉”身份過個明面。
滁州軍頭目,開始休假了。
從八月十六出滁州算起,大家一口氣忙了一個半月,奔波路程五百里,委實辛苦,也該緩口氣。
就是陸陸續續到達金陵的滁州軍,也開始輪休。
太尉府,內院。
霍五亦舉行了家宴,為霍大伯、霍六嬸等人接風洗塵。
霍大伯極是高興了。
堂弟得了金陵這大城,總算有了穩定的地盤。
還有就是石頭的前程。
霍五與于都統商量后,安排石頭跟在于都統身邊,跟老都統學習水師之事。
霍六嬸也歡喜。
這個世道,大家團團圓圓、平平安安的,就是好事。
之前分散幾處,想想就叫人心慌。
如今正好。
同來的還有霍二太爺與霍林祖孫。
雖說之前處置霍滿一家之事讓霍二太爺心驚,可他也曉得,如今可不是矯情的時候。
因之前失誤,霍林止步濱江,這也讓霍二太爺警醒。
他看出霍五用人的規矩,聽話盡心。
所謂親族關系,只能“錦上添花”,并不是霍氏族人的倚仗。
他就算是叔祖父,也不敢再端著架子。
霍家…
日后能走到哪一步,老爺子有些不敢想…
之前遷到金陵的那一支族人,霍五也叫人請了過來。
這位當家是水字輩,叫霍洪,舉人功名,與霍五年歲相仿,從霍五這里論起來,是高祖的血脈,論起來是五服內的族叔。
從霍寶這邊算起,這一支則是出了五服。
霍洪兩子一女。
長子霍松,與霍林年歲差不多,娶親多年,夫妻兩人去歲時疫時身亡,留一子霍瑞、一女霍珍。
次子霍柏十九,尚未娶妻,正在金陵書院讀書。
長女霍椿,與霍寶同庚,待字閨中。
同霍滿那一家相比,這家人極有分寸了。
之前霍洪知曉霍五占了濱江后,曾派次子回去認親走動,兩家關系也算走動起來。
這回霍五到了金陵,他們家主動些湊上來也沒什么。
可是他們一家卻安分守己,并沒有主動上門。
有關系近的人家,想起他們也是濱江霍家,上門來探問消息的,他們也都搪塞過去。
霍五早叫人盯著,心下甚是滿意。
這家人不僅現任當家霍洪是個明白人,其子霍柏人品可讓人敬重。
他十九歲,身上又有秀才功名,早該訂下親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他定親的,就是濱江一士紳人家,是老一輩的姻親。
兩家都是耕讀人家,算得上門當戶對。
要不是他守兄長一年孝,已經迎娶。
不想待霍柏兄長病故,對方關注起霍家家產分配之事。
朝廷律法,家產是諸子均分。
可因為祖產、祖宅、祭田都不在分家之列,所以實際上多是以七三分的多。
嫡長子七成,其他嫡子分剩下三成;若是有庶子,按照嫡子的半份分;外室子血脈不明,不分。
霍家既是濱江老姓,霍洪還是舉人,家底不薄。
按照那親家的想法,霍家長子病逝,只剩下一個兒子,那是不是家產就不用分了?
畢竟這霍家老的老,小的小,頂梁柱就是霍柏。
兩個沒有成丁的侄子、侄女,歸在叔父名下撫養長大就是。
他們怕日后扯皮,就想要在閨女進門前敲定此事。
他們很是理直氣壯了,覺得是為姑爺做主。
等意思出來,霍洪還沒有表態,霍柏就惱了。
就是對那未婚妻的人品,也質疑上了。
如此貪婪父母教養的女兒,會是什么心性?
人沒進門就惦記家產,真娶進來以后還能有安生日子?
父親日漸老邁,兩個侄兒、侄女孩年幼,被欺負了怎么辦?
與其鬧到最后出妻,還不若不娶了。
霍柏倒是痛快,立時請了當初的媒人去退親。
理由都是現成的,守兄孝,不敢耽誤對方芳華。
那人家肯定不樂意,知曉霍家為先前的事情惱了,就說自己等得。
霍柏就說“長兄如父”,要守三年,將對方的嘴給堵上。
對方的閨女已經十六歲,總不敢真的拖到二十來歲去。
最后兩家撕破臉,退了親事。
只是對方也不甘心,族中子弟也多,不乏地痞無賴之流。
霍家這里,生出不少事端。
霍洪為了保全兒孫,正好老友來信,邀請他往金陵書院任教,他就舉家遷到金陵。
霍五是性情中人,自是愛重霍柏的人品。
長輩這樣的品格,剩下霍椿、霍瑞、霍珍姑侄幾個看不出什么,可想來也差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