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張一所處C16區8公里外,有一道黑渠,將東野分成了南北兩城。
這道黑渠筆直如尺,長七十八公里,寬一公里,其中終年沉積著黑色的濃郁霧氣。
黑色的霧氣遮掩了黑渠下的晦暗幽深,也遮掩了溝渠邊緣那些地獄獠牙般的參差豁口,掩蓋了猙獰。
就在張一調動青光投入到黑貓身軀的一瞬間,這黑渠開始震蕩,如巨獸蘇醒。
彌漫在深不見底溝渠中的黑色霧氣開始翻涌如海,席卷如浪潮。
成千上萬個浪頭,在黑渠上翻滾跳躍。
每一個浪頭,都形態各異,像各種規則或不規則的生物。
它們流淌,變幻,似乎在努力塑造出自己滿意的形態,然后涌出黑渠,朝著一個方向狂飆奔襲過去。
似乎,那里才是它們的歸宿。
但是有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它們無法離開黑渠。
于是,這黑霧就愈發的暴怒,愈發的拼命掙脫,掀起了一浪高過一浪,愈加狂野的震蕩。
于是,震蕩了整個東野。
嚴格說,只是震動到了某些特殊的人,某些特殊的機構。
因為普通人,并不會具有這樣強烈的感應能力。
觀星大廈頂樓天臺上。
沒有啤酒炸雞毛豆,也沒有躺椅搖扇天文鏡。
斑駁銹爛的欄桿前,散落著十幾個臉上罩著面具的人。
奇特的面具,以鮮艷或陳舊的色彩點綴,猙獰或邪異,恐怖或詭秘,就像鬼怪的聚會。
他們沒有觀星,而是立在寥寥幾顆星辰下,俯眺著三公里外那巨大的黑渠。
俯眺這朦朧月下,森羅樓廈間,筆直黑渠升騰起如山如海如暴怒蛟龍的黑霧。
對于居住在黑渠附近的普通人來說,這只是黑渠的“霧蕩”,雖然罕見,稱奇,但不以為怪。
畢竟每月都會有這么一次。
但對于這些奇異來說,卻不然。
因為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奇異,也知道的更多。
此刻觀望著黑霧的異動,這些人沒有居高臨下的優越跟閑適,而是神色異常鄭重,有人還祭出奇特的物品,作著古怪的禮儀,打著奇異的手勢,誦念怪異的歌謠,禱告,拜祭,占卜。
但沒有絲毫反應。
也沒有給他們絲毫啟迪。
于是他們斑斕面具僅露出的眼眸中,閃爍出更多的怪異和憂慮。
對這道將東野中分,突兀橫亙都市間的黑渠,他們無不心存敬畏。
“又開始了。”
“這次震蕩看起來更厲害。”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黑渠下面發生了什么?是有什么東西要沖出來么?”
有年輕的聲音忍不住惶恐,又雜著幾分躍躍欲試。
“冥息的每一次劇烈波動,都代表著冥府的震蕩,或者黃泉道有巨大變動。”
一個危欄旁邊的白色長袍老人做出解答。
他歪坐在一團不停蠕動的黑暗球體上,左腿翹起,白色的布鞋扎眼。戴在臉上的面具很奇特,慘白底色上畫著幾道紅黑古怪符紋,半張的嘴里垂出細長的血色舌頭。
“白大人,那么,是不是有人回歸冥土了?”一個戴黑色面具穿黑色外袍的高個子用尖細分不清性別的嗓音問道。
在惡鬼一樣的面具下,有著細長的脖頸,兩條腿也很細很長,褲管空蕩,像踩了高蹺。
“什么回歸冥土,那是命歸黃泉。”
一個紅色對襟短衣,戴著相似惡鬼面具的灰發老頭,冷漠且厭惡的掃了黑袍人一眼,用沙啞的聲音糾正道。
“還不是一樣。”黑袍人用很刺耳的尖聲笑著。
“不,完全不一樣。”
“這里是東州地界,沒有冥土,有的只是黃泉地府。”
灰發老頭聲音突如磨刀石般鏗鏘,散發出強烈的敵意和戰意。
“你太死板了,現在雖然冷戰依舊,但早已經不是那個黑暗時代,要懂得與時俱進,東西交匯才成。”黑袍人發出了嘲諷的桀桀笑聲,毫不示弱。
“道不同,不相為謀。”灰發老頭不屑一顧的啐了一口。
其他人對兩人的爭執,似乎司空見慣,不愿或不敢參與,私底下各自議論開來。
“沒有人敢深入黑渠,去尋找傳說中的黃泉路。最近也沒聽聞有人魂歸地府,我想大概率是有道系強者晉升。”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樓頂上飄忽著響起。
“有人晉升?”
“那會是誰?”
“是哪一道系的?”
僅有的兩三個年輕聲音,眼睛都亮了起來,可以想象他們面具下的詫異跟艷羨,探尋和嫉妒。
不光是年輕人。
聽到這個猜測,原本幾個鎮定的年邁聲音,都很吃驚。
“對了,我聽說蘇判來了東野。”
坐在黑暗球體上的白袍老人笑呵呵的說著,他臉上的面具也詭笑著。
隨著一顫一顫笑聲,他屁股一顛一顛的,下面的黑球像瑜伽球般一彈一彈的,幅度越來越大,似乎多用點力人就會彈飛到欄桿外面去。
他慘白面具上長長的血紅色舌頭,也隨之一顫一顫,拉扯的更長了。
聽到蘇判這個名字,場面頓時沉默。
觀星臺上,空寂無聲。
似乎,這個名字是一個禁忌。
這個人,是一個讓人厭惡提及,也害怕提及的人。
良久,才有人出聲疑問。
“他來東野,難道就是因為找到了晉升的途徑?”
“這黑渠的異常震蕩,都是他弄出來的?”
“不,不可能也不應該是蘇判。他雖然囂張瘋狂,但還不足以讓黑渠陪他瘋狂。”有陰沉聲音做出了否定。
雖然都是猜測,但此刻一雙雙或漆黑或灰白或清澈或渾濁或溫和無害或陰鷙兇戾的眼眸,都深深的投向了黑渠。
似乎在這狂暴的黑霧之下,蘊藏著黃泉道系極深的秘密。
黑渠旁,除了綿長排列有序的黑色闌干,只孤零零的佇立著一座十八層的黑色大廈。
數不清的走廊和房間。
數不清的身著金邊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忙碌的穿梭其中,忙碌的操作著各種機具儀器。
數不清的儀表上有繁瑣的數據流淌,進行種種復雜的測算。
數不清的實時數據匯報到主操控臺。
“冥息強度431,相比平時提升了45個百分點!”
“冥息活躍度為16,提升幅度百分之95!”
“冥息朝向,東北兩點鐘方向,誤差百分之十以內!”
“冥息最高峰值,28.91米,超過日常平均值23.41米!”
“…”
“…”
然后這些實時數據,同步傳送到大樓前黑渠旁的人耳中。
大廈前這一段黑渠旁修了一座像船塢,又像是地鐵站入口的金屬基座。
有淡金色支架向下延伸,通向黑渠幽深內部,構架出如通往地獄的站臺。
此刻站臺上立著三個人。
為首是一個同樣著黑色制服的中年人,他面向黑渠,迎著狂舞的黑霧,就如站在風頭浪尖上的船長。
他身材異常高大,兩側的黑色肩章各鑲嵌著三顆藍鉆,晶瑩剔透,在夜色中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他臉稍有些長,眉毛有些散,卻有種奇異的男性魅力。
他突然扭過頭,朝向一個方向眺望。微瞇起略狹長的眼睛,也遮蔽住眼眸里過于明亮的光。
在他身后站立的,是兩個黑色制服筆挺的年輕人。
他們的黑色肩章上,各鑲有一顆藍鉆。
他們的站姿如松竹一般的筆直,挺拔。
瘦削的那個眸光淡靜,高大的那個目光桀驁。
他們的目光也跟隨中年人,凝視著那個方向。
那是東北兩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