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1449章 會獵

  延熙十二年十二月,北風呼嘯,卷起漫天的雪沫。

  雒陽北郊的十里亭裹在雪幕里,檐角垂下的冰棱如倒懸的劍戟。

  馮永安坐在亭里,伸出雙手,放在火盆上烤火。

  目光卻是望向官道盡頭,沉靜如凍實的洛水。

  眼睛的余光掠過洛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君侯,來了!”

  親衛突然出聲,打斷了馮大司馬的沉思。

  抬眸,但見一騎赤焰般的戰馬撞碎雪幕,熟悉的身影在雪光里灼目無比。

  “駕!”

  馬速極快,也就數息,就沖到了眼前。

  腰佩玄鐵斬馬刀,鞍掛寒星射雕弓。

  斬馬刀刀柄的紅色絲絳,隨同馬勢亂舞如血。

  馬后雪塵似白龍騰空,像是驚起亂羽紛飛。

  “吁——”

  關將軍勒馬人立,馬蹄揚起的積雪甩上亭柱。

  看到馮大司馬快步從亭里迎接過來,關將軍凍裂的唇線幾不可察地揚起。

  只是在翻身下鞍的瞬間,又迅速抿了抿,悄悄地把弧度壓了下去。

  大步邁入亭內,扯開大氅系帶,緋紅戰袍翻涌如血浪。

  馮大司馬站在面前,很是自然地接過大氅,含笑問道:

  “過來了?”

  關將軍明媚的雙眼盈盈如水,輕嗯一聲。

  卻又下意識地微微轉了一下頭,似乎是在提醒馮大司馬注意場合。

  馮大司馬視若無睹,把大氅放到火盆邊上,然后又遞過去一碗姜水:

  “給,里面放了你最喜歡的紅糖。”

  此時趙廣也跟著從外面大踏步進來,嚷嚷道:

  “兄長好生偏心,為何只給關將軍,卻是沒有我的份?”

  溫情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馮大司馬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安慰自己:

  這是自己最忠心的小弟,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是自己親自帶出來的…

  然后這才強行按捺住揍人的沖動,沒好氣地示意一個方向:“放心,所有人都有,在那邊,自己拿!”

  趙廣也不管兄長的臉色,直接越過二人,舀了一大碗咕咚咕咚地喝個精光,感覺身上寒氣盡去,自己終于活過來了,這才咂了咂嘴巴問道:

  “咦?怎的沒放糖?”

  馮大司馬頓時怒目而視:“咋?你的手在鄴城被人砍了?不會自己放?”

  趙廣嘴里嘟嘟囔囔,只能隱約聽到什么“兄長不愛我”之類,手上卻是不停,又舀了一大碗,再從糖罐里挖了一大勺放進去,咕咚咕咚灌個不停。

  喝過姜湯,歇息了一陣,關將軍帶過來的人馬被安排到雒陽城外營寨,而剩下的親衛,則是護送著幾人向雒陽城而去。

  一行人策馬緩行,馮大司馬這才開口問起河北之事:

  “阿兄出任冀州刺史,可還順利?”

  馮大司馬口里的阿兄,指的是關興。

  關家在軍中的牌面是關索。

  在外人眼里,關興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機會超越馮大司馬的頭號嫡系關翼虎。

  故而轉武為文,牧守一方,不失為一步妙棋。

  關家從此算得上是文武兩條腿走路。

  肯定會比只做軍頭的走得更遠。

  關興前幾年一直在地方鍍金,如今又接手戰亂后的冀州,只要能做出足夠亮眼的成績,將來在朝堂上就算是徹底站穩了腳跟。

  再不用說是依靠父輩余蔭,也不用說是因為有個好妹夫,或者有個好阿弟——雖然這是事實。

  但至少上朝時能挺直腰板,說自己也可以靠才華吃飯。

  關將軍聽聞大司馬問話,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阿兄到了河北,頗有一番有所作為的模樣。”

  馮大司馬點頭:“如此就好。”

  關興和張苞一樣,這些年要說心里沒有落差是不可能的。

  特別與張苞比起來,張苞好歹還能領軍,而關興卻是被迫轉而守牧一方。

  二人想要證明自己的心情,都是無比強烈,甚至可以說得上急迫。

  冀州的世家和豪強,先是被司馬懿派出去的胡人搶了一遍,又被石苞和趙廣借著平亂的名義犁了一遍。

  抓到的勞力就不下數萬。

  至于要被遷至通邑乃至九原的世家豪強家族更是數不勝數,直到現在還不知道造冊到了一半沒有。

  說整個冀州是哀鴻遍地,那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此時關內兄閃亮登場,對于那些已經只剩下一口氣的世家豪強來說,就是溺水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冀州刺史認為某縣某地已經平亂完畢,就可以解除軍管,交由地方官府治理。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不是地頭蛇配不配合的問題,而是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讓關刺史開口的問題。

  涿郡盧氏為何面對河北世家的求情,連門都不敢讓他們進?

  因為馮鬼王的第三波敲骨吸髓就在這里等著呢。

  當然啦,給自家內兄鋪個路,那只是順手,很合情合理。

  以馮大司馬和關大將軍關系,留守在河北的軍頭,又豈有不給新刺史面子的道理?

  再加上興漢會,以及并州河東河南等地大族的支持,可謂軍政經三界一路暢通。

  只要屁股不是歪的,栓條狗都能做出成績。

  當然,想要徹底平定河北各地的叛亂,肯定是不能一蹴而就,要有耐心,畢竟這是個細活。

  “冀州那邊的事情,以后就交給阿兄了。以阿兄之能,想來必不會讓人失望。”

  馮大司馬信馬由韁,看著不遠處高大的雒陽城墻,漫聲道:

  “這一路趕來,也是辛苦,就多休息幾日。過些日子,陪我去一趟許縣。”

  跟在身后的趙廣一聽到許縣二字,頓時就精神無比,駕馬緊走幾步,湊上前問道:

  “兄長,我們不回長安?兄長這是打算要拿下許縣嗎?”

  馮大司馬瞟了一眼趙廣:

  “真要回長安,我讓你們過來作甚?有時間費這事,還不如讓你們直接從河北走。”

  蔣琬終究還是沒能挺過延熙十二年,在上個月病逝。

  劉胖子親自把蔣琬送來雒陽,上個月又親自把蔣琬的靈柩送回長安,做皇帝做到這一步,已經算得上是情義無雙。

  馮大司馬沒有跟著回去,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蔣琬臨終前的最后一刻,守在他榻前的是劉胖子、馮大司馬,以及鎮南將軍姜維。

  他的幾個兒子反而是守在門外。

  單憑這一點,就沒人敢非議馮大司馬與蔣琬之間的關系。

  趙廣把羊皮手套往手腕上拉緊了些,嘿嘿笑道:

  “兄長的意思是說,我們要發兵許縣?”

  “到時候肯定要帶些人馬過去,但不是發兵。”

  “嗯?什么意思?”趙廣一臉的疑惑。

  “你別管那么多,到時候聽令就行,一時間跟你也說不明白。”

  趙廣更疑惑了:“兄長這又是何意?”

  關將軍一緊韁繩,高大的西域天馬擠開趙廣,跟上馮大司馬,順口說了一句:

  “因為跟你解釋太費口舌,你家兄長懶得說。”

  “駕!”

  卷起漫天風雪,向著雒陽城馳去。

  獨留下趙廣被塞了一口雪沫。

  七九河開,八九燕來。

  已經進入正月的許昌,并沒有看到燕歸來,唯有傳騎急如星火。

  “報!”

  “報將軍,雒陽有緊急軍情!”

  許昌主將毌丘儉“嘩啦”猛地站趕來,三步并作兩步走,推開門:

  “雒陽的消息?!”

  “正是…”

  “人呢?”

  “在外面。”

  毌丘儉越過前來報信的來人,如同一陣風似地向外頭快步走去。

  待親耳從傳騎口中聽到了關于雒陽方向傳來的軍情,毌丘儉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臉色大變,立刻轉身吩咐:

  “傳令,立刻讓所有人前來軍議,延誤者斬!”

  馮賊領軍向著許昌方向而來,如同驚雷一般炸在許昌所有魏軍將領的耳邊。

  “將軍,此話,這個消息,可靠否?”

  有人反應過來后,第一反應竟是希望是個假消息。

  “數千漢軍精騎,自虎牢關而出,高舉馮字大旗,向著許昌而來。”

  毌丘儉臉色陰沉,“除了馮賊,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在這等時候出兵,誰敢在這等時候出兵。”

  去年冬日,馮賊在最冷的時候出兵塞外,所有人都以為那不過是虛張聲勢。

  誰知道當漢軍從北面草原破關塞而入,整個河北十數萬大軍,不戰自敗。

  幽冀兩州,就這么輕易落入馮賊手中。

  如今聽到馮賊領著數千精騎向許昌而來,場面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甚至有人站了起來。

  “干什么?”

  毌丘儉看到手底下的將領如此表現,不禁皺眉,輕喝道:

  “不過是聞賊欲至,爾等就這等模樣,真要賊臨城下,爾等是不是就膽氣盡失?”

  “將軍,”有人硬著頭皮問道,“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善攻者不以兵革,善守者不以城郭,不過是踐墨隨敵,以決戰事罷了,還能怎么辦?”

  守城絕對是不能守的。

  因為現在都知道,漢軍有攻城利器,比那武皇帝所用的霹靂車還要強許多。

  許昌城墻再厚,也頂不住對方沒日沒夜猛砸。

  幸好,自棄守南陽而把主要兵力布防許昌以來,毌丘儉已經在許昌城外設置一圈又一圈的寨堡,挖了一條又一條的壕溝。

  既能阻止漢軍鐵騎沖擊,又能最大可能地降低漢軍石砲的傷害。

  至于需要面對漢軍步卒的層迭進攻…那已經是所能想到的最好局面。

  至少總比太傅被人一支騎兵繞過關塞,就不得不放棄整個河北強吧?

  “吾等準備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看到眾人仍是有些遲疑不定,毌丘儉拍案而起:

  “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如今寒氣未消,不利進軍,天時在我。”

  “吾等以逸待勞,倚城而過,據溝拒敵,地利亦在我。”

  “馮賊率軍征戰一年有余,兵疲師老,所耗甚大,故而只利速戰,吾等只需守上數月,馮賊自然退去,此謂人和也在我。”

  “天時地利人和皆不缺,爾等何憂?”

  諸將一聽,再一想,將軍說得不無道理,于是起身恭維道:

  “將軍英明!”

  有了信心,那一切就好辦了。

  毌丘儉為了今日,不知日思夜想了多少回。

  雒陽至許昌不足五百里,精騎最多三日可至。

  正常行軍,也不過八九日。

  當下立刻按早就準備好的方案,讓所有人做好御敵準備。

  數日后,果見北邊紅旗獵獵,代表著漢家的赤紅甲衣出現在許昌城外六十里。

  同時馮永還讓人給毌丘儉送來了一封信。

  神經緊繃的毌丘儉得知果真是馮賊親領大軍而至——雖然斥候說只有數千騎軍,但他知道,那不過是先鋒而已。

  而且就算是只有數千精騎,那也不是眼下的許昌守軍所能碰的。

  大魏缺馬,極度缺戰馬。

  特別是司馬太傅鎮守河北以后,南邊的魏軍,就已經好些年沒有接收過戰馬了。

  而毌丘儉原本是鎮守襄陽南陽等荊州一地,本就用不上多少戰馬。

  眼下他能湊出兩三百匹戰馬,就已經算是領軍有方,大部分還是用到了斥候身上。

  此時的他看到馮永派人送過來的信,只道是戰書,想要打開信封,手指卻是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差點把信給撕了。

  按捺了一下心底的某種悸動,毌丘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打開信封,把信紙拿了出來。

  這幾個小動作,讓左右還道是毌丘將軍本是不屑欲撕,最后又改變主意,展信一觀。

  仲恭將軍臺鑒:

  朔風卷甲,鐵騎出洛,遙望許縣城闕,忽憶當年武關會獵舊事。昔將軍引弓立旗于丹水之東,仆駐馬觀水于丹水之西,相望數月,無果而終,至今思之猶覺遺憾。

  今歲許縣雪厚,聞鹿苑梅花竟發(鹿苑即許昌城外魏國皇家宮苑,專為皇家打獵之地),鹿群肥碩逾恒。

  仆攜河西烈酒酒十壇,乃延熙二年窖藏,酒香空埋十載。今欲與將軍會獵于曹氏舊苑,射鹿炙肉,溫酒論兵。

  銅雀積雪三尺,正可大漢馬蹄鐵之利;鹿苑冰河開闊,堪試蜀中新制破冰艨艟。

  仆久聞將軍大名,渴慕一晤。將軍可盡撤城頭床弩,仆亦令兒郎解鞍三里外。各攜親衛十人,彎刀角弓,效建安游獵古風。

  若得青兕,當取角為觴;倘獲白狐,愿剖皮為氅。獵罷醉臥梅林,聽碎玉壓枝,豈不勝于金戈相斫耶?

  河西美酒,沸雪可溫;鹿苑肉鮮,拾柴可炙。

漢大司馬馮永延熙十三年正月十五于許昌北六十里處  看畢,毌丘儉把信紙揉成一團,目光看向北面,閃爍不定。

  馮賊約吾在鹿苑相會?

  兩軍交戰在即,他想要干什么?

  “將軍?”

  左右見將軍看完信,定定地站在城頭不動,有些擔心。

  同時那些將官也有些好奇,不知道那姓馮的在信里給將軍說了什么。

  莫不成是勸降?

夢想島中文    蜀漢之莊稼漢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