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抹滅性靈
貓有九條命，然而死于好奇。
柳生元和看著前輩先天真人的各種留言，其中至少有四分之一都在警示后人，說封神之法有這樣那樣的缺陷，萬萬不可輕易使用。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這幫好奇的前輩們，一邊嘴巴里說封神之法各種不好，一邊自己都曾經仔細研究過封神之法！
——不然，那些缺陷他們到底是怎么發現的？
這還不算，甚至里面還有許多其他異想天開的法門，其中有許多，明顯和封神之法有直接關聯，甚至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根本就是封神之法改良延伸出來的法門。
比如說有位老兄異想天開，覺得既然封神法后患無窮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人類的思維太過復雜，那就干脆不對人了唄！
于是這位前輩別出心裁，開創了御獸法門。
簡而言之，就是將封神之法大刀闊斧的改造一番，變成專門針對動物使用的法門。
具體改動了什么地方，柳生元和沒看懂，不過單從這位前輩留下的一組鳳章符文結構來看，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改動。畢竟封神大陣的主體架構主要是龍文構成。
動物的思維相對簡單，雖然控制動物的思維能力能夠獲得的外掛不大，但是后患卻也小了許多。
一看后面的落款——真人公冶長。
后面還有一位更激進的，有一位真人甚至嫌動物也未免智商太高、思維復雜。既然要找頭腦簡單的，干脆就簡單到底算了，于是這位真人自行培育了一些變異昆蟲作為封神之法的載體。
這位真人道號綠袍真人。
柳生元和津津有味的一條條留言看過去，這那是道門傳承，簡直就是一部腦洞進化史啊！
上面摘錄的還只是與封神大陣相關的一些評論，至于什么煉化日精月華，凝成陽神；集五金精氣，化為金丹，服之可以肉身不朽等法門，什么腦洞都有。
甚至還有前輩企圖御氣奔月，結果好不容易飛到了一定高度，結果發現空氣過于稀薄，根本飛不動的都有，還留下了一句‘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的記錄。
不過，能在這里留下信息的人，要么只是對前人成就略微點評一二，要么就把自己得意法門略略提上幾句要點，沒人長篇大論留下自己的具體修行心得。
能到此一游，修為的下限就是先天真人，到了這一步，大家都有了自己的道路，一個個心高氣傲，就算留下自己的得意之作，也不過是在關鍵處略微提點一二——要是后來人連這些都看不懂，也就不必看了。
可就是這些提點之處，已經讓柳生元和眼界大開，獲益良多。
這塊造化玉碟果然不愧是道門傳承至寶，它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接受傳承的門檻實在太高了點。
從各代真人留下的你一言、我一語中，柳生元和也拼湊出了造化玉碟的幾分真相。
所謂封神之法，大概也是一種無奈的產物。
當初的鴻鈞道人，最初應該也不是為了什么封神而去的。
這塊造化玉碟，本質上是一個思維信號的發射器和接收器。從后來各位真人的說法中，可以看出它的本意，是要建立基于人腦的分布式計算，將他人大腦的空閑運算資源統合起來，當做主持大陣之人的外掛式計算器。
人腦思維到底能不能產生能量，如果可以，那么該如何利用這些能量，這等難題即使是現代科技也無法解決。
然而在道門先賢的眼中，這都不是問題。
這不是道門先賢的技術積累遠遠超過現代科技發展，而是大家入手的方向不同。
道門先天真人本身就要練就先天一炁，將意志/思維轉化為能量，意志結合能量、駕馭能量，那就是他們的基本功。
所以道門真人對于意志轉化能量的具體過程駕輕就熟，在此基礎上發展出道門獨特的技術路線。
從后面歷代真人的留言中可以看出，這套封神之法應該還配套某種奇特的修行方式，專門提供給那些‘肉雞’修行使用。
只是這種配套功法，大概所有能來到這里的先天真人都看不上眼，所以就是有人稍微提了一句，具體內容是半點都沒有。
在柳生元和看來，這種‘肉雞’修行方式大約是讓修行者人頭腦放空，思維單一，所謂‘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放棄七情六欲，做一個單純的運算能力提供體。
這種簡單的自我催眠功法，即使在柳生元和這么一個新嫩先天真人看來，想要創立出來也不算太難。
柳生元和足不出戶，仔細研究了三天時間，期間順便還為柯羅爾治療了家族遺傳病。
可到了今天，柳生元和自認已經初步理解了封神大陣的主要結構，，他終于忍不住，想要試試親身運轉封神大陣的滋味。
貓有九條命，死于好奇——，不過，以前那么多先天真人都試過了，還能留下警示心得，想必淺嘗即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柳生元和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催動造化玉碟，展開了大陣。
他的意識體輕車熟路來到封神臺上，這次他可沒有停下來看什么留言板，而是直接將自身意志加載在被純化過的眾生精神波上，推動大陣運轉，將之投射出去！
然而，柳生元和的意志并未像他所想象的那般，跨越遙遠的距離，飛到原本感應范圍覆蓋不到的地方。
他的意識體不斷下沉，直到進入一個超乎常識的世界。
如果說，柳生元和在天人合一的視角里，看到的是場和波動的能量世界；那么現在，通過封神大陣，他看到的就是一個浩大淵深的意識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空間與時間都沒有意義，也沒有色彩、沒有聲音，如果硬要說這個世界中有什么的話，那有的只是各種各樣感覺，給人帶來安心、溫暖和舒適的感覺，就好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不、甚至比母親的懷抱更加讓人覺得安全舒適！
一時間，柳生元和就像是一腳踏空，迷失在這個世界里。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混沌中，柳生元和突然驚醒過來。
有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本能，讓柳生元和明白，這個意識世界乃是無數人類的潛意識結合體，正常人類的意識體如果進入這里，瞬間就會被同化。
當然，正常人類也沒有將意識體投入這個世界的能力，也許在最深沉的夢境中，他們可以看到這個世界的扭曲投影，以一種讓他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形成了夢境。
所謂解夢，就是分析這種夢境帶來的隱秘信息。
人類的潛意識，是相連的！
要不是柳生元和的精神意志早已被打磨的遠勝鋼鐵，只是剛才那一陣茫然失神，就足以讓他的意識體同化在這個古怪的意識世界中。
要是有危險，柳生元和早就警覺了，可是，這個世界給人帶來的只有溫暖和安全，是一種超乎尋常的美好體驗，甚至給人一種恨不得融化其中的感覺。
柳生元和也是感知到‘自我’認知正在被觸動、被銷蝕，才猛然驚醒過來。
這與柳生元和一直恐懼的物化還不一樣，物化是精神散發入天地，與某種能量化合一體，最終被能量同化；
而這里則是意識世界，在這里被意識空間同化的人，不會變成植物人，甚至連自我認知都未必會消失，但是他的精神意志卻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扭曲改變。
至于扭曲改變成什么模樣，那就要看個人運氣如何了，反正，按柳生元和對這個意識空間的感受來說，絕大多數人應該變得更加寬厚、樂于助人。
不過，如果某個人精神意志真的強大凝固到了可以短時間內，不被這里環境扭曲同化，恐怕還真有機會借助某些機緣巧合，進入到他人身體中，從而達成一些奪舍、轉世的效果。
當然，這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奪舍，而是一種生命核心宗旨的傳承。柳生元和很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就是通過這種意識空間，才轉生為今世的柳生元和。
柳生元和反觀自己的意識體，在這片意識空間中，也只有自己不動不搖，宛如一塊礁石，矗立于海面，堅定的維持著自我認知，不被這片溫暖的海洋所溶解。
假如自己現在死亡，恐怕自己的意識體也有資格。能在這個奇妙空間里維持一段時間的獨立性，但是到底能撐住多久那就不知道了。
這個世界一片混沌，但是其中并非沒有道標。柳生元和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封神大陣和自己身軀的存在，封神大陣像是一根安全繩，而自己的身軀更是一座燈塔，照亮了回歸的道路。
然而，令柳生元和無比驚異的是，燈塔還不止一座！
足足有兩百個光點，正在召喚著自己！
那是——自己的克隆體？是不是只有適合自己意識體居住的軀體，才會在這個空間中顯示出光芒？
柳生元和早就對自己的克隆體有所感應，可感應是一回事，真正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柳生元和心念剛剛一動，封神大陣突然發射出兩百道載波，承載著柳生元和的念頭，順著一股來自同源的吸引力，接通了這兩百個光點。
下一刻，夾雜著愧疚與慶幸的感覺，涌上柳生元和的心頭。
以前，柳生元和認為，自己的克隆人先天上就是自己的分身，畢竟對克隆體這玩意，自己也算有些經驗。
可是，直到剛才柳生元和才發現，真正完整的克隆人，并非是任何人的分身，他們像任何一個正常人一樣，可以擁有完全不同的未來。
然而在意識世界中，在柳生元和接通了他們的意識空間那一刻，卻同時抹滅了他們剛剛開始萌芽的未來——換句話說，柳生元和扼殺了兩百個生命原本可以各有精彩的未來，換來的是兩百個軟件構造完全相同的客戶端。
柳生元和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那是因為這兩百個克隆體雖然幼小到還是嬰兒的程度，但是他們已經開始有了一點點對世界認知上的不同——這是智慧的萌芽，這是每個人之所以能稱之為‘我’，將自己與其他人區分開的開始。
以前的柳生元和，在感應到那些克隆體的時候，他是作為一個資料庫喝一個服務器而存在的。
克隆體在成長過程中，可以從柳生元和這里感知到他對事物的認知和處理方式，也就是說，克隆體與他的本體之間是一種學習關系，并不像柳生元和最初認為的，自己死亡，就可以將精神意志無損的轉換寄托于克隆體身上。
那種方式更像是奪舍，已經不是簡單更換一個備份身體了。
可是剛才，封神大陣在意識世界中，發射出載波，承載著柳生元和的精神意志，直接接通了克隆體的意識空間。
可憐那些幼小的意識體，剛剛產生一點認知分化的萌芽，還沒有時間形成自己獨立人格，甚至對‘我’的認知也沒有形成，就被更合理，更成體系的驅動軟件覆蓋了自身的存在。
他們甚至不能認識到，這代表了自我意志的死亡。
對他們幼小的心靈來說，這是一種與‘主’合一、回歸本源的幸福！
這，與意識世界同化那些闖入的個體意識過程何其相似？
也許唯一不同之處，就是他們從這一刻起，真正成為了柳生元和的分身，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柳生元和，柳生元和就是他們，除了軀體上有些發育和鍛煉程度的區別，在精神層面，兩百零一個柳生元和完全等同。
只要封神大陣構成的意志連接一日不斷，他們就永遠不可能成為獨立的個體。
也就是說，從今日起，柳生元和才真正擁有兩百條新生的性命，而不是擁有兩百個可供奪舍的備胎。
所謂封神大陣，真正的功能竟然如此——這簡直是最徹底的損人利己。
也許，造化玉碟是天道碎片的傳說，正是由此傳出來的。
畢竟那個意識世界很可能是整個人類的潛意識共同體，說它是‘天道’，似乎也說的過去。